第二天是周六，女佣双休，不上班。

伊恩和利普一大早就过来看艾德琳。

利普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了，一见面吓了一跳，“你这几天又去惩奸除恶了吗？你已经有公民身份了，没必要为了一个你压根不爱的政府掏心掏肺，如果你有心有肺的话。”

艾德琳也很无奈，她拿着一只小镜子，研究着自己的脖子，“延缓酸痛我倒是能接受，但是皮肤的恢复状态也太缓慢了。我这要是在万圣节期间受伤，扮鬼都不用化妆。”

南区长大的孩子们，对一些皮外伤的恢复时间十分熟悉，伊恩研究着艾德琳小腿肚子上的一块淤青，“也许你该去做个血象检查，或者补充一些微量元素。之前米奇问我，你一开始为什么住在我家，我说你当时身体虚弱，弱不禁风，他觉得我在骗他。”

艾德琳用毯子把小腿盖严实了，“以后别和米奇说我的事情，我和他碰到一块儿就触发点霉运。”

伊恩原本想说的话也只好放下不提，“黛比和卡尔很担心你，你确定不让他们过来吗？”

艾德琳依旧坚持尽可能地去守护孩子们不多的天真，他们的世界，有弗兰克这个烂人就足够了，“再等几天吧，他们不应该看到这样糟糕的事情，米奇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心理阴影——”

“你没必要这样保护他们。”利普听到了门铃声，放下手里这两天艾德琳一直在看的书，一边去开门，一边掉书袋，“永远不要害怕盗贼和杀人犯，那是身外的危险，我们应当害怕自己。”

艾德琳朝伊恩做了个鬼脸，“他遇到杀人犯的时候，可以先请求对方给自己说遗言的机会，然后背完《悲惨世界》全文。”

这个笑话很冷，伊恩觉得有冷风从后背吹进来。他望过去，是利普忘了关上客厅的门，他刚想起身先把门关上，一只猴子跳了过来，甚至利用他的肩膀做了个中转平台，跳到了艾德琳的怀里。

又是昨天的那只猴子。

艾德琳也没办法，原本在沙发上好好“瘫着”的她不情不愿地坐好，等着舒然或者舒然的二哥，来领回猴子。

只是，艾德琳猜错了。

***

舒念安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比姑妈舒津南只小了十二岁。

他的五官单拎出来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放在他这个人的身上，却尽显儒雅。

他这个人站得远了显得严肃，走到近处来若是不说话，又能看出几分华国人独有的温润。

若看得更仔细一些，他右边的眉头，靠近上眼睑的地方有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红点。那是很早以前烫伤留下的，小时候姑妈照顾他时，烧着拜佛用的檀香来逗他，一不小心香灰落下去。

故而在舒念安的面前，舒津南说起话来没有什么作为长辈的持重感，或者说，措辞更活泼一些。

她礼貌地同艾德琳打招呼，并先问她可否用华文对话。

艾德琳看着已经躲在花园里一边抽烟一边堆雪人的利普和伊恩，点了点头。

“我们搬来也快十年了，早早听说是一位陈姓华国人住在这里，只是一直不得见。前段日子瞧见工人们在收拾花园，本应该再早些来拜访的，耽误到今天不说，家里的一二三、四。”说到四的时候，舒津南还轻微地扬起下巴，看着艾德琳怀里的那只小猴子，“四个泼皮小子，昨天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拜门，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猴子福福一会儿把艾德琳的长发盖在自己头上，一会儿又觉得无聊扒拉一下她的手指头，只是她一直不搭理自己。

艾德琳算着时间，如果说这栋房子十年前就在了，那么到底自己躺在治疗舱的时候，布莱恩在忙些什么呢。

她心里万千复杂，嘴上也只能客气地回应着，“舒小姐客气了，我是小辈，理应我去拜访您。只是您也瞧见了，我最近不太方便去别人家做客，而且这处我并不常来。”

看着年纪很轻，但家教良好的小姑娘，再对比起自己家的三个，舒津南更是憋闷。

昨天晚上，她回来后，没为三个好侄子聚在一块儿高兴多久，就气得皱纹多了好几道。

一是这三个好侄子，家里白教了这么多年，竟然大剌剌两手空空地去拜访邻居。

二是这荒唐老二折腾了只猴子回来，他一年到头各处飞，显然不能各处带着，到时候这猴子又归置到哪一处？

三是看起来不开窍的小老三，学会查人了。再仔细一问，查的竟然只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小姑娘。这哪里是什么为了更了解对方，为对方好？这是上赶着在别人面前书写舒家失败的家教成果。

想起自己身体健朗性格迂腐的父母，再想想自己那位心胸开阔但常年抱怨身体不适的大哥，还有最近的这件糟心事，舒津南只能自己咽着这口憋闷。

她略微坐得靠近了一些，“陈小姐，今天来，主要还是为了我家小老三的事情。我昨天才知道他的不当举动，我本想让他亲自来同你道歉，只是混账老二天不亮就拉着他去什么冰钓。我看他们的脑子，冷风一吹，都该结冰了。等他回来，我再让他同你道歉。”

看着面前的舒津南，艾德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舒然的举动的确让自己非常困扰，尤其是在加西亚家的那次，可若说看到舒然站在自己面前，鞠躬道歉——大可不必。

“舒小姐——”艾德琳刚开口，舒津南拦着。

“我叫舒津南，我父亲是津市人，我母亲是南城人。我这个年纪了，你叫我阿姨就行，或者姑姑。”

“津南阿姨，我明白你们都把舒然保护得很好，他很幸运。他也不必过来同我道歉，只是不要再刻意地打扰我的生活就好。”艾德琳又看向坐在那里喝茶的舒念安，“也不知道舒然有没有和你们提过，我和家里的兄弟挣点零花钱，方式么，可能不太妥当。就是那个，卷头发的那个。”

艾德琳指着花园里堆雪人的利普说，“他叫菲利普，是我男朋友的哥哥，旁边红头发的那位，是我的男朋友伊恩。总是，可能是有些误会，舒然担心我上不起学。比不过，你们也看得出来，他有些多虑了。”

看着窗外的两个青少年，舒津南和舒念安才清晰认识到，在艾德琳斯文稳重的举止下，她那容易被忽视的年龄问题。

“你这个做大哥的，再护着小老三，任他躲在象牙塔里，不通俗物自以为是，后面有得苦吃。”舒津南也不管此刻还在别人家，一巴掌朝舒念安的膝盖上拍去，她此刻更多的是羞愧，她觉得自己一家子都在“仗势欺人”。

“他那个性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纵容出来的。”舒念安的一杯茶，也不知道要喝上多久，“更何况，梦幻型的人，一消沉就走极端。”

艾德琳看着刚刚利普随意放在茶几上的那本书，又看向了舒念安。

四目相对时，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

利普和伊恩的雪人快堆好了，艾德琳也想送客了。

好在舒津南的身上保留了舒家本该有的良好家教，她在看到艾德琳第二次看向花园的时候，及时地起身告别。

只是，他们好像，都忘了什么——

午餐的时候，伊恩问艾德琳，“猴子吃火腿吗？”

是的，他们忘了，福福。

***

艾德琳没有天真到，把舒津南和舒念安的到访，看作一场普通的邻居聚会。

她只关心三件事情——

第一件，如果按照舒津南说的，她在十年前就知道了这所房子的主人姓陈，加上他们常常说的这间房子“闹鬼”的事情，那么有没有可能，布莱恩真的来过？有没有可能，布莱恩在回到了他的那个星球后，能足够幸运地来这里看望她？

只可惜，她知道，这并不可能。

第二件，这猴子该怎么办？刚刚利普去隔壁敲门，不过前后脚的功夫，隔壁家里这么快就没人了？

艾德琳不想通过一只和自己十分自来熟的猴子，增加同舒家的见面次数。

第三件，她捏不准对自己而言，到底是一个机会还是更大的麻烦。

舒念安这样的大忙人，能花上这么长时间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大抵是为了解决一个不太方便的麻烦——那位“三号先生”。

那位对黑色齐肩短发有某些特定依恋的“三号先生”，恰好是舒家老爷子幼弟的小儿子。也就是舒津南的堂弟，舒家兄弟的堂叔。

艾德琳不确定A国警方的职业道德到底有多高，更何况事后她和米奇又在小镇滞留了好几天。

如果舒家愿意，他们很有可能发现，艾德琳和米奇，恰好是可以指证“三号先生”的关键证人。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舒家的态度很重要。

***

艾德琳从舒津南带来的果篮里，拿出了一个苹果递给学着他们坐在餐桌边上的福福，它个子太小了，伊恩在餐椅上又放了一张凳子，才勉强让它够着餐桌。

她又取了糖罐里的方糖，放在一只招呼客人用的茶杯里，倒上温度合适的茶递给福福。

“我一直以为你照顾大猩猩是个骗局呢？”利普惊讶地看着端着茶杯喝茶的福福，看着它伸出小爪子朝艾德琳要糖。

艾德琳打开方糖罐，又放了一颗在它手心上，“福福，别光顾着吃糖，而且，不许偷糖罐，否则会被冻成雪人，不，雪猴的。”

利普成功地看到了，艾德琳的威胁是如何从人延展到动物身上。或者说，很有可能，她的这些手段，就是从动物身上积攒下来再运用到人的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