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曈曈。
汉军凯旋。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大旗分布四面，旌旗蔽空，旄节如云，军乐鼓角齐鸣，奏的是报胜乐章，人马踩着鼓声密密齐进。
汉军披坚执锐，朱袍黑甲戈戟森森，兵器尖端映着日光，炫人眼目，耀武扬威的行进在华阳街正道上。
卫青驭着极高骏的骊马，金甲耀日，身后赤红色卫字大纛鼓动飞扬。偏将裨将前后簇拥，威武煊赫，凛凛然居于中央，走马向宫城而去。
长安城内，自横门至未央宫一路上人头簇拥，无论男女老幼，皆喜笑议论，歆羡嗟叹，喧哗不已，稚童们在人群里嬉戏玩闹，好奇的打量军士们手中的兵器。
将军凯旋，天子亲迎于城。刘彻衮服十二章，玄冕赤舃，立未央北阙之前，百官依仪序列，等候将军到来。
他注视着自己的将军自横门跨西市，经过桂宫，经过戚里，沿着华阳街，一路耀武扬威的来到北宫门前，翻身下马。
他亲自上前，执了将军的手。天子与将军携并入了未央前殿。
诏将于前殿，论功于清凉，封命于宣室，赏军于期门，报功戮虏于太庙。
郎官读诏于陛下：“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籍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遗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猃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五万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案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薄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万三千一十七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余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八百户，为长平侯。卫将军亮从车骑将军击匈奴，有功，封八百户，为关内侯……”
百官敬拜，皆曰：“汉军大胜！贺陛下长乐无极！”
汉官威仪，不外于是。
诸仪既毕，百官俱退。刘彻独留了卫青宴于宫中，卫青并不推辞，席间笑问刘彻道，“陛下何以有此兴致？”
刘彻执了卫青的手，感慨道：“朕昔日为太子时，先帝尝对朕说，汉之盛业，将成于此子。待朕长大临朝，太皇太后却屡屡发难。那时朕遍观朝中，无有一个可托心腹，畿外还有匈奴之患，如剑在喉。”
他斟了一杯酒，擎在手中，递与卫青：“皇天有眷，赐朕将军，此真天幸也！朕愿为将军寿！”
卫青慌忙起身来到榻前，恭敬道：“臣昧死惶恐，敢辞陛下。臣微贱，幸得陛下提携，使臣得待罪行间。河朔之捷，赖陛下神灵耳，臣惶恐顿首，不敢受陛下寿。”
刘彻见卫青如此，却也笑出了声，乃起身扶起卫青，重拉到榻上，将爵中酒一饮而尽，乘着醉意，便扯着卫青并立到宣室殿前。
廊庑耸矗，明月孤悬，汉天子执将军手，昂然望天，慨叹道：“将军，将军啊……”
诸葛亮牵马归车骑将军府。刘备不预官不受封，故早在府中等候。此番天子令赐卫将军府邸，因此诸葛亮不日便要搬离卫府了。
明月清辉淡淡笼罩在诸葛亮肩头，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见诸葛亮乘着夜色而来，刘备忙迎出去，又是心酸又是得意的牵过诸葛亮的马，道：“丞相归来矣。”
刘备爱护诸葛亮，生前从不令其亲冒矢石，即便地下早已看过建兴年间丞相亲统大军南征北战，但如此迎候却也是第一次。
他们二人执手而入，到了诸葛亮住所，刘备便亲手替诸葛亮卸下甲胄，取了鹤氅为他披衣。这事情从前早已做惯，诸葛亮也不惶恐，自去案前烧水，预备烹茶。
“你又要熬夜？”刘备挂了甲胄，一面去架上取药，一面不怫道。诸葛亮笑吟吟回：“陛下在此，亮岂敢亏耗身体？不过是略作消遣耳。”
刘备扯了诸葛亮坐到床上，令他解衣，袒露左肩，他肩头裹着素帛，早已被血染透，拆下来，肩骨与锁骨间血肉模糊，赫然似一个血窟窿。
刘备心疼极了，一面细细替诸葛亮换药，一面还想告戒数语，见他在那里敛了神色忍疼，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重新包扎好，穿好衣服，诸葛亮才笑道，“主公当年顾惜亮，不愿令亮从征，想也是为此了。”
刘备嗔他一眼，便与他相携而出。中庭月色如水，地上华白如结霜，有鸦栖在桐树花簇间，黑影黝黝。此时已入宵禁，四外安静无声。
曲裾重叠遮掩身形，月光将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长长地迤入松柏交叠间。
大战既毕，钱粮军马一应数算便沉沉地压了下来。
方送去了大农令的长史，诸厩的掾吏便又来了。车骑将军幕府里书吏往来不已。卫青沉肃不语，持了笔在帛上细细勾写。
他面前摊着许多文书，几个书吏在一旁拿着算筹计马赀，长史参军来来往往，不时小声禀报些什么。
卫青平日待人温和，唯独于军战一事极为严苛。此时端严坐于上首，听了来人话语微微颔首，那人便满头大汗如蒙大赦地转身持文簿下去。
许是他面色实在有些差，后面的人传奏时语速便一个胜一个的快起来，迅速说完转身就走，仿若后面有匈奴来追一般逃也似的去了。
待到无人来报，卫青这才叹了口气，翻了翻剩下的文书，俱是马政、军耗，死伤功卒、家属孤儿，赏赐诛罚，等等等等。
要是有太尉就好了。卫青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被自己打消。然后提笔，继续开始埋首书案。
酉初诸葛亮来，看见卫青蹙眉埋首，忍不住微笑。车骑将军到底才过及冠，令他劳形案牍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卫青抬头看见诸葛亮，开口第一句话便问：“箭创如何了？”
“好多了。”诸葛亮熟练糊弄，一面低头看卫青案上堆的简牍。
他一面看一面提醒：“快宵禁了，仲卿是不预备回去么？”卫青闻言便笑：“大战方毕，诸军驻于城外，主将焉能擅离？”
他说着起身，又取了一堆云中郡传来的文书，放在案上，正拟翻阅，外面小卒端着飧食进来，卫青便邀诸葛亮一起用餐。
诸葛亮并不推辞，吃过饭，两人遂对坐案前，商论战后诸事。
月色明亮，灯火摇曳，帐外夜白，帐内烛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