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初度，正是仲春时节。

卫青在军中忙了两旬有馀，才把诸事转递到大农令及军署下。诸军归营，他也终于可以略作歇息。

回程他特地绕行东阙去接霍去病，卫皇后遣了侍女送霍去病出来。霍去病穿着锦袍，令侍女替他持了弓矢，远远听见銮铃响动，心中高兴极了。

卫青走马到东阙前，翻身跃下，霍去病便跑过来，笑道：“舅舅回来了。”

卫青摸了摸霍去病头顶的总角，温和笑道：“去病又长高了。”

他接过侍女手中的弓矢，请她代向皇后问安。便扶着霍去病上了马，自己也翻身骑上，一抖缰绳，那马便如臂使指地匀步转身跑起来。

霍去病被圈在卫青怀里，一面观看街景，一面问卫青，“打仗是不是很累？”

卫青单手驭缰，另一只手抱着霍去病，答道：“舅舅不累，若论打仗，最累的是后方转运的兵卒，其次是前线冲锋的将士，像舅舅这样只管指挥的主帅，是最轻松的了。”

霍去病若有所思点点头，用手比量了一下卫青的手腕，然后道：“但是舅舅也累瘦了，所以舅舅还是需要休息。”

卫青心里一暖，抱紧了霍去病，笑道：“舅舅这不是来接你去休息了么。”

卫青与霍去病进府，见刘备抱了一箧书稿出来，问道：“东西都已搬完了么？”

刘备把书箧放到牛车上，笑道，“搬完了，孔明还让我代送去病一个小玩意。”他说着话，从牛车上取下一架小弩，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接过一看，乌漆髹的弩身，与卫青那架一模一样，高兴的施了一礼，道，“请刘伯伯代小子谢过诸葛先生。”

刘备笑着应下，与卫青道别，又感谢他两月来扶顾孔明之情。候卫霍二人进府，这才御牛车慢悠悠向官舍而去。

一路驱车到官舍，见门口竟停了数架车马。他心中了然，应当是诸葛亮以白身骤赐紫绶，为卫将军，虽然不过是挂衔，却也引得某些人动了心思。

他驭车自后门入舍，卷起袖子搬东西。府中未及买仆侍，许多事情都要亲自动手。

诸葛亮应付完前院的客人，挟了一个长木盒，来到后院，见刘备正在搬东西，笑道，“亮以臣子之身，劳君后为我搬这些书册，是否太失君臣之礼？”

刘备笑道：“左右就几个箱子，哪里用得着你这样饶舌？”用眼神示意诸葛亮挟的木盒，“是你的羽扇。前汉人连便面都少用，我寻访了许久，才找着匠人造了这一个。”

诸葛亮闻言打开，原来是一柄鹤翎羽扇，洁白翎羽间以银丝勾连，两羽鹤尾缀在扇柄处，微微散开。扇柄别出心裁地用青玉雕琢，柄端悬了一枚朱砂沁的司南佩。

这下诸葛亮不得不震惊抬头了，他望着刘备，愣了半晌，才由衷道：“主公用心，亮感激不尽。”

刘备一笑：“我见惯了孔明持扇，一旦失之，想必也颇不习惯。”

诸葛亮执了那扇，轻声道：“谢了。”

他倏尔一笑，挽袂道：“左右舍下无人，不如亮来为主公烹飧如何？”

飧食是很简单的黍粥和烹好的羊肉。吃过了饭，诸葛亮便向刘备道：“我离朝已久，不知彼方事体如何，亮拟明日往问于东方大夫。”

刘备点头，收了食具，一面出门往西面庖厨，一面应道：“孔明解衣，我为你换药。”

第二日清晨，诸葛亮披氅执扇，出府辽望。

出兵时方在二月仲春，归来已近四月孟夏，长安八街九陌一片绿荫，俱植满了桐梓桑榆。

日光透过交错的叶隙，在地上照出一个个小小的圆。

刘备今晨被卫青请往府中去了。诸葛亮本拟今日往访东方朔，左右路程不远，他便自依了路径，缓步往东方朔居处而去。

直到在尚冠里附近一处宅邸前停步，神色微敛。

东方朔今日休沐，堂上昼寝，忽然小童来报，说门口有客来访。

他自觉惊扰好梦，颇为不快，闷声问道：“谁啊？”

抬眸却见来人已自到堂前，身著紫绮袍玄锦氅，悬玉具剑，执鹤羽扇，长身而揖：“亮见过东方大夫。”

东方朔心下暗诽此人如何擅闯己居，欲拟讽刺却又拿不准该刺些什么，最后不动声色回礼：“原来是新封的卫将军，朔不敢。将军何以临我敝府？”

诸葛亮亦不顾东方朔百转千折的想法，施礼起身抬头，狡然道：“曼倩……”

这下把东方朔吓了一跳，也不顾礼数一把将诸葛亮拽进堂内，向外张望无人，即将堂扉掩上，邀其分宾主坐定，这才问道：“将军何以知吾之字？”

诸葛亮一笑：“亮虽不才，亦略识灵台之术。”

玩笑毕，诸葛亮即正容道：“亮来此，是欲求大夫一事。”

东方朔倾身：“何事？”

“亮实非此世间人……。”

“？！”东方朔心下暗惊，略作思考后抬头直视诸葛亮，目光炯炯：“将军能否详细言之？”

诸葛亮也不管自己把别人惊成什么样，将自己来此因由详详说出，末了，诚道：“亮久闻大夫精《易》，不知能否助亮究其原委。”

东方朔难得肃然，低头略作思索，便应道：“好。”

诸葛亮起身，躬身：“如此，亮先谢过了。”

东方朔忙应道：“岂敢岂敢。”

东方朔将诸葛亮相送至门首，执手道别。

夕阳欲坠，噪鸦反巢。诸葛亮一步步踏着余晖，影子沉沉拉长在身后。

终隐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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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