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吃药

世子?哪个世子?南王?太平王?嘶,朝廷现如今还有哪几位王爷来着...

我掰着手指,刚要回忆一遍如今尚存的王室,手里的信已被叶聆风突然抽走,眼前也换成了他瘦削面颊上深沉的神色:“别想了,小芙,这不是我们应当想的。”

手上一空,我呆了一瞬,也反应过来:“也对,还是眼前的事要紧,这些东西等下山再说。”

叶聆风眼如幽潭,盯了我一眼,不再说话了。

四辆车都被我们破开了,都是一样形式的夹层,里面暗藏着火/枪,一共二十支,枪管油亮亮的,才刚保养过的样子。我和叶聆风检查完,心就一齐沉了下去。

火器是非同寻常的东西,朝廷管制严格,几乎不可能用这样的小商队,遮遮掩掩地护送,何况信上又提到了世子...我打了个激灵,强迫自己不再往深里想,然而却不能自制,心里警铃似的,一迭声的叫糟。

阴差阳错。

不过是来剿匪,怎么反而剿到了这样要人命的东西?

如果单是火/枪,倒也好,怎么还拉扯上了宗室?

虽然自打太宗皇帝靖难之后,宗室的地位是一削再削,被历代圣上养猪一样圈着。可宗室毕竟沾了一个王亲,在百官眼里依旧是不敢丝毫怠慢。而且当今圣上国纲掌得不用心,也天生一副柔软耳根,这一朝的宗室便有些抖起来。连内阁有时候都反被掣肘,何况我们这低人数等的九品缁衣小捕头了!

“‘...暗层是我们开的,火/枪是我们发现的。然而信?什么信?哪儿来的信?哎哟你不说,我都没看见这犄角旮旯里还藏了封信呢’。”

我和叶聆风站在洞外,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口供。

不是没那个胆气,实在是拖家带口。我顶上八个师兄,外加叔伯兄弟一大家,全都卖给了皇家。特别是新皇当立,急需一个筏子来灭宗室的威风,我们万一自己撞上去,可不够吃一壶的么。

叶聆风和我浅定了主意,便硬装不知道,干脆各自出门,去摸这个土匪窝的情况。

今夜月亮欠圆满,半边脸儿藏在云层里,不够亮堂,却很便于藏匿行踪。这个点大部分土匪还没睡,我藏在树颠里粗粗数了数人头,约莫三四十个,看去都是普通人,看不出来有值得注意的高手。

我心中有些失望,又去看了他们的武器库,回去和叶聆风对接的时候,提出一个设想:“看这些人的气质,真不像干得出杀人越货这种事。还把脑袋全都割下来放在树杈上...茂哥,你觉得这是这群混混地痞做得出来的么?”

入山口的树杈上,一颗颗的人头。这何止是简简单单的犯罪,简直是在示威。向后来的商队,也是向官府。我不觉得这群人有这个胆子。虽然人蠢到一种境界,胆气就会有大提升,然而一个营地几十口人,一个带脑子的都没有?我看那张五爷心眼儿就蛮多的样子。

“不要忘了其中黑风寨的作用,”叶聆风低声提醒,复又看了看天色,“如今夜还不深,等到后半夜,人都歇下了,我再去查一查。”

赶了一天路,我俩都有些饥肠辘辘,所幸叶聆风带了干粮,分给我做宵夜,又捡了块干净石头,让我靠着歇歇腰。

“我去瞧了那张五爷的帐篷,他还没睡,在跟一些人说话,大概是他的心腹。话里话外,要他们跟他一起去京里效劳。有两个犹豫,说故土难离,他一点儿话风都没漏,平平静静叫人出去了。”

叶聆风为人很细致,取了手帕给我后背垫着。他一面默默啃着干粮,一面轻声道:“那张五爷心狠,也藏得住事儿,倒适合在京里打拼。那阁主也不知是什么人,能叫人这样神魂颠倒。”

“你这么一说,我也很想见一见那位阁主了。”无声地笑了笑,“最好真是个叫人神魂颠倒的美人儿,跟苏梦枕他们好好斗一斗,也叫我看一场好热闹。”

“看完热闹之后,便要加班了。”叶聆风淡淡地说。

一想到京里闹完之后破坏的房屋和遍地的死尸,我的笑脸立即僵了,心说怎么这人这么败人兴致,不满地横他一眼。叶聆风这个人有点儿执拗,天性少了几分灵气,见我瞪他,大概知道我不高兴了,开始没话找话。

“小芙这身衣服不错。好看,方便,最要紧的是耐脏。自己吩咐人做的?”

“不是,是玉——袁荣给我做的,”我靠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伸展躯干,“外头是蜀锦,里头是白云纱的,透气,不闷汗。做工好,材质也好,这一身起码三十两银子。回去遇见袁荣,替我向她带个好,谢谢她的好衣裳。”

“可以是可以,但我许久没看见她了,大理寺也不常见她的身影,”叶聆风答应了,又瞥我一眼,忽然问道,“今个儿是初十?”

“是啊,咋啦?”

“你的药吃了么?”他抬过脸,猝不及防地望向我的眼睛,“一旬吃一回药,今天吃过了吗?没有的话,我去给你找点儿热水。”

这怎么一个个儿都惦记着要我吃药呢。我心里发虚,药丸苦,我自小就怕苦,能推脱就推脱,舌头抵着上腭抵赖:“吃了。早上一起来,我翻黄历看见是初十,就吃过了。”

叶聆风眉目严肃起来,紧紧盯着我:“把你的药瓶给我看。袁荣来过信,说三月初给了你两瓶,我查一查就知道了。”

我不爱人管我,叶聆风这么一说,我立即小肚鸡肠地生起气来:“我不给!你不信我问我干什么?什么时候你还能管到我头上了?说吃了就是吃了,你敢查?我全撂水里去,反正几回不吃也死不了!”

“不吃药是不会死,可你气脉弱,五脏郁结之气才疏通,不吃药稳固,又要重新堆积。那你费那么大劲儿疏通干什么?”叶聆风肃着一张玉柔月润的脸,向我张开手,“师哥说过,全家人都要盯着你吃药,不要你再受二遍罪。你别不听他的话。”

叶聆风嘴里的师哥只有一个,就是原夙风。我生平受到的最严的管束都来自他,一下子反骨上头,死活不给。叶聆风也不跟我客气,上手要来抢,我们俩当即打了起来。打了半晌,都是一个师傅教的,也破不了招,最后还是被他棋高一着,擎住胳膊,把药瓶搜了出来,掀了盖查数。

我:骂骂咧咧。

干脆坐了下来,一只手腕还被他拽着。他知道我的德行,一直防备着,等数完了才叹息一声,语气很无奈:“小芙,怎么不听话呢?”

我不服气,还没顾上回答他,头顶却“嚓”的一声,传来很细碎的动静。

“‘小芙,怎么不听话呢?’”

熟悉的声线硬拗出来阴阳怪气的腔调,几步外的树底下,白展堂死死盯着师兄,脸色沉得像要下霜:“你跟谁俩呢?这么跟她说话?”

“白展堂?”

我惊讶地叫出了声,刚要问他怎么来了,他便阔步走过来,一阵风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我,眉毛皱得好深一个褶:“你留口信说你去去就回,好家伙一去就再也不见人了。我等了一白天,以为你要办什么正经事,结果就是在山沟里,手拉着手同男人说话?”

叶聆风站了起来,看白展堂说话有点急色,便友好地问我:“小芙,这是哪位?”

“我人就在这儿,你不问我问她干什么?”

白展堂几乎是立即回头抢白,盯着叶聆风,眼里射出很凶狠很不善的光。我本来挺感动他出来找我,但他对我师兄这么凶,我也有点儿不高兴,把手腕亮给他看:“什么手拉着手,那是刚打了一架好不好,我这手都叫他给捏红了,你怎么张嘴就那么龌龊呢!”

他下意识看向我的手腕,确定了真有圈浅浅的红痕,当即掉转枪口,又对准了叶聆风,语气却已慢慢变得肃杀起来:“打了一架?为什么?又为什么捏她的手?”

叶聆风对待外人一向很有礼貌,他当然看得出我们之间的熟稔的关系,想了一想,有些迟钝地说:“因为她不肯乖乖听话?”

白展堂勃然大怒。

我看出来了。

我不仅看出来了,我心里也很无语。

我的武功有隐患,需要吃药调理,这种事除了自家人谁也不知道,叶聆风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说出来,但他这个话真是不如不说。我眼瞅着白展堂浑身已经冒出了好战的气焰,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切磋,切磋而已。这是叶茂,不是什么坏人,”我顿了一下,回想起叶聆风出门爱用的一个身份,“茂哥是我娘一个故交的儿子,我们好久没见了,所以切磋了一下武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展堂回头俯视着我,眼神有些高深莫测:“‘茂哥’?”

“枝繁叶茂的茂,”还不等我开口,叶聆风便开口解释,态度依旧很友好,“还未请教?”

面对着叶聆风剔透明亮的黑眼珠,白展堂到底还是屈服了,沉默片刻,很受辱似的伸出一只手:“白展堂。展开的展,高堂的堂。”

叶聆风便同他一握手,虽然是两个人,但还是单方面地宣告和平了。

然而白展堂的脸还是很臭,他眼睛一瞪,唇角向下撇,话里话外都是不满:“不声不响地走,只留口信,什么也不清楚,你搞什么?害得我大半夜满山包喂蚊子!”

我今天耳聪目明,脑子分外通达,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实际是担心我。于是我冲他很甜美地微笑了一下:“我知道啦。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展堂一怔,极强烈的感情从他的眼睛里涌现出来,前所未有,只是几不可见地闪动了一下,就又消失了。但他的声音却也柔和了许多:“我等你一下午,看见你还不回来,就去那个茶摊打听——你不老爱在他那儿喝茶么?那小哥说好像看见你往翠微山来了。”

“我一进山,就往人烟多的地方找你,看到一个山寨,又怕你陷在土匪窝里,进去好好找了一通,没见人,直找到这儿,找到现在!”

“白公子去了土匪窝?”白展堂说着说着,又有点儿怨气似的,我刚要安抚,叶聆风却突然走了过来,他方才站在远方放哨,看样耳朵倒是好使,径直发问,“怎么跟我们没遇见?公子是去的哪个山寨?”

白展堂看见他,脸色就淡了下来,“我没太留意,只看见领头的似乎是个女人。但戴了帽子,遮住了脸,别人都叫她二当家。”

女的当家人?我用眼神询问叶聆风,他微微沉吟,对我肯定地点头:“应该是黑风寨。我听张五爷的心腹提起过,狼牙寨寨主和黑风寨寨主一起去了京里没回来,问如何向黑风寨那个‘婆娘’交代。”

哎哟,这人倒是阴差阳错地替我们踩了回点儿。盗圣的眼力不容置疑,我便直接问他了:“黑风寨具体什么样?一共多少人?武器装备怎么样?你看他们,像不像时常杀人的主儿?”

白展堂皱眉:“你问这些干啥?不是,你来土匪窝,到底想干什么?剿了他们?”

我迟疑了一下,白展堂当然是很值得信任的,然而事情牵涉复杂,连我也要装聋作哑,更何况是他。我有心隐瞒,却当即就被他看了出来。

“有事儿别瞒我,我不喜欢。”

白展堂低下头,脸色非常认真,声音却挺温柔,“你有心事,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不比你一个人藏着掖着好?”

我被他说服了,刚有些意动,却见叶聆风在他身后默默摇头。大概我是真的藏不住事儿,白展堂立即就察觉了,回过脸冷冷地盯了叶聆风一眼:“你搁后头做啥妖呢?你能耐你当面跟我说,你跟她打什么眉眼官司?”

师兄是无辜的,我不忍心他老受这个气,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白展堂:“你别怪他,这件事牵涉太大,我怕你贸贸然掺和进来,自己反而受了伤害。”

白展堂回头看我一眼,忽然一笑,冷不丁道:“那他呢?这位叶公子不也掺和进来了?你怎么不怕他受伤害?”

我皱皱眉,理所当然地回他:“他当然不一样。”

本来这事儿他就是主要负责人。朝廷拨了他来剿匪,不论怎样他都要担到底的嘛,担心他干什么。我不再理他,同叶聆风简单商量两句,又一起回了山洞看杨蕙兰,这一看却不太妙,杨蕙兰脸色发白,像是要起热的模样。

“她在这儿耽误不得了,不然怕是要落下残疾,”叶聆风低声道,又看向我,“小芙,你先和白公子带着她下山吧,我自去看看后续。”

“不行,杨蕙兰刚来就失踪,你还能等来什么后续?”我想了想,也低声驳斥,“倒不如你带她走,顺便去官府报备情况。白展堂跟我一起,他轻功好,有事我就让他回去跟你说,这不是更加周全?”

叶聆风作为我最末的师兄,有一个好处,还算听得进我的话。我稍微争了两句,他便答应了,退出山洞,任我同杨蕙兰换了衣裳。

杨蕙兰包袱里有胭脂水粉,易容术里当然也包括用化妆改变容貌,虽然东西不专业,但眉眼画个三分像就够了,至于下半张脸…

夜渐渐深了,各类小昆虫在空气里行迹清晰地浮游,山里蚊虫尤其毒,尤其个儿大,光一只,飞起来就是噗噗嗒嗒一片。我心里突然想起来白展堂说山里蚊子毒,咬一下脸就不能见人了,不免一笑,觉得真是个好借口。

杨蕙兰性子烈,喜爱的颜色也鲜艳,葡萄紫真不是常人驾驭得了的。我换上以后有些惴惴,心说这倒新鲜了,我居然也会怕自己不好看。把头发也改成杨蕙兰同款发髻,出来后有点儿刻意地亮了下相。

“怎么样?”

叶聆风正要进去背杨蕙兰,闻言多看两眼,很诚实地点头:“好看。小芙穿什么都好看。”

“…马屁精,显着你会说话了?能死你得了。”

白展堂冷哼一声,我没听清,“什么?”

“没啥,走吧,”白展堂斜我一眼,“细溜溜的,跟个茄子似的。换了别人,还真降不住。”

行了,到底是我给他脸了,敢这么放肆了!

看来男人果然是不能惯着的,日后他要是知道我喜欢他,岂不更要尾巴翘天了?

哼,既然如此,那我可就非要他先开那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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