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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到底有没有点常识?如果说没有的话,她是怎么安安稳稳在风族生活了半年没人骂她精神病的?如果有的话,她怎么就不知道作为少女不能半夜爬到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的床边?
武男在帐篷内睡觉的时候听到脚步声,把臂上的雷邪剑扣紧,对准帘外。结果来者是南沙,她手一伸,掀开了帐篷。
在朦胧的夜色中,她静静地伫在沙子上面,看到武男手臂上蓄势待发的雷邪剑,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钻到了帐篷里面。
这只是单人帐篷,她一进,本来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拥挤不堪。南沙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武男身上,武男尴尬地推了半天没把她推开,只好自己出了帐篷,无奈地劝说:“师妹,你又在闹什么了?明天还要赶路,抓紧时间休息吧。”
“什么都没闹,你就当我不在,继续睡觉吧。”南沙自然地侧躺下,拍拍身前的一小块空地。
在月光下武男看清了南沙的表情,很平淡,很恬静,说句不恰当的,跟初次相遇时她死去的表情一模一样。让武男觉得她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想,单纯想和他躺一起。
南沙这人,总叫人怀疑她有两重性格。胡闹的时候就不分场合,尽情宣泄自己的情绪,要向全世界宣布看我看我,都给我认真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胡闹的时候,就如现在一般,什么表情都没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古朴的气质,像是寺庙里一尊已经倒塌多时,半身陷在地下而长满青苔的石像,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是活物。
南沙的面相很一般,没有任何记忆点,单论外表,只有近乎病态的白皙是她唯一的优点。生活在风族高地上,族内的女性一般都是辛勤劳作后被阳光晒出的小麦色。武男不太喜欢那深色,或许他喜欢何晴晴,也有晴晴皮肤白的缘故吧。
给南沙这石像雕刻的人,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她的一双眼睛上,使之能洞彻万物。南沙本身在宁静的那面浮现时,也格外喜爱用她的眼睛注视着人。只是她的眼神太过静谧,透露不出一丝她自己所称的“爱”,倘若是自尊心高的人被这样直勾勾盯着,只会产生被冒犯了的想法。
“唉,师妹若是爱在这躺着,就躺着吧。”武男拿她没办法,打算转身去南沙的帐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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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嘛,陪我睡一晚,我说些你父母的事情。”南沙还是那副侧躺着的姿势,她一动,一根链坠便从手中滑了出来,那吊坠金属表面反射出的月光刺痛武男的眼睛,正是白家襟章。
武男下意识惊慌,抢回襟章,南沙也没用力拿着,就由着武男拿回去了。随后武男反应过来,有这物什也没必要瞒着南沙,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了。
但在此之前武男就没有问过南沙亲生父母是谁。在风族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武男总躲着南沙,就算他从外面探索回来,也没怎么探望过这个听铁马说练功很勤奋的师妹。武男面对南沙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尽管后者并没有真对他做过什么。
真要说,其实他内心也懂这份不适出自什么。无非是被人知道自己是个通奸所出的小畜生,而自感屈辱罢了;或许,还有点惧怕把不住嘴的南沙乱说给别人知道;或许,还有点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憎恶,他就对一个认识到他是什么人,却若无其事的南沙感到憎恶,憎恶她为何知晓这么多,扰乱自己的思绪。
而她此时突然心血来潮说要揭开他心里久久愈合不了的伤疤了。武男嗫嚅半天,也没吐出一个词来。南沙则继续引诱道:“唔嗯,你的父亲,就确实是白家重要的人呀,你的母亲,嗯嗯嗯......”边说,边还在拍身边的空地。
“南沙,我已忍够,你不要再用我父母的事情激我了。否则就算你是我师妹,我也要,我也要......”武男双拳紧握,难道南沙今日就非要把他玩弄,把他侮辱吗?
“也要打死我?”南沙轻轻笑了,“来吧,你真觉得我在侮辱你吗?我南沙就是个从来不侮辱人的人。就算不提你父母的事情,你要因性别相异而跟我避嫌,那也大可不必,我的年龄就一定比你想象的要大两三倍。就当是我一个老女人寂寞了,想让小年轻睡我旁边跟我聊天不行?”
南沙不侮辱人吗?那她对他那晚告白爱情和同族情谊难取其轻重时她的敷衍是怎么回事了?可一说,那还真不算是侮辱,顶了天也只能算是漠视。他对南沙的偏见难道真只是自己的自卑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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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愿再想多了,对南沙这个人,越深想越难探查到她的目的。而抛开自卑,武男就绝对好奇他曾不敢面对的身世背景,便躺倒在南沙旁边。
南沙变换了个身位,半身探过武男,让武男的头被她拥在怀里,“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好呢?我回忆一下明道是如何对你说的吧。”
南沙一手揉搓武男的呆毛,另一手摩挲武男右耳耳垂。极其亲密的动作,令武男莫名感到紧张,刚想开口要不算了。南沙就接着道:
“是了,你十四岁生日那天,明道把你单独喊至河边,你还未褪去又增长一岁的快乐,便看到明道拿出了这个吊坠......”
她的语气平淡,就像在讲普通的睡前故事,武男闭上眼,那日的难忘情形随着南沙的描述,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明道用十二重天的力量,封印了吊坠里你母亲想对你说的话。可你好奇,想着你不是被师傅捡回来的,父母在你出生前早已死了吗?师傅既知你父母是谁,怎又不早告知你父母名谓了?”
南沙,她就连武男当日所思所想,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武男的思绪短暂地飘回南沙身上,紧跟着又被南沙的叙事拉回了过去。
“明道听了你的疑问,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最终,他还是将他已知的消息,尽数告知于你。开始,他对你母亲的称呼,就是令人无比疑惑的叫法:‘一位朋友的妻子’,既你母亲是师傅朋友的妻子,那为何不直接说那朋友是你的父亲,而要这样弯弯绕绕了?原来,你的母亲是已有家室后,和别的男人生下了你......”
武男此时此生自觉最不堪的事情,便被南沙轻飘飘的说出来了。好割裂,明明其他的事情,南沙都能用或兴奋或调笑或阴恻恻的语气说出来。尽管武男的自尊不允许他轻易接受,但南沙至少给一点恻隐,一点怜悯也好呀!态度如此不以为意,显得是武男对此事太较真吗?
“于是,你对自己母亲是贤妻良母的幻想破灭了,你觉得她是背夫偷汉的,嗯,那什么。”
“她难道不是吗?她,她!”武男激动地说道,转头,目光和南沙对上,南沙却反问:
“明道不是说了,你母亲用她的命保下你,你没听进去?光怪着怀胎你的生母是个表子了?你突如其来对你母亲的恨,只是你对母亲天真的憧憬被打破,而无缘无故撒的气吧!”
“你懂什么,只接触社会半年的你又懂什么了!”武男气急,抓住南沙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南沙你就不知道,已结婚的女子,就该洁身自好,全心全意侍奉自己的丈夫呀!去偷外面的猪狗,就是极其丑陋,极其不能接受的事情呀!”
向来没什么所谓的南沙,被武男一抓反而笑起来了。她说过喜欢别人的真实袒露,武男这一行径就令她的爱意不断涌现了。
“我可能确实不知道你们这社会的规矩吧,但我就知道,姓爱这种事情,只有男子强迫女子去做。万一是你生父对着你母亲乱搅一通呢?你该骂你父亲是强碱犯,而你母亲是受害者呀!”
“你,你说的,不对......”武男一直以来坚信的事情被南沙指出疑点,有些混乱了,“母亲,母亲她,就算是被侵犯的,她也不该,不该生下一个......”
“生下一个什么?”南沙轻轻一拉,身体上已不作防备的武男,便又倒在她怀里,“生下一个明道爱徒,生下一个风族领袖?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既已在腹中孕育一个生命,怎能忍心让他还未接触到人世便离去了?”
“呜......”武男无助地蜷着,不接南沙的话茬。
南沙顿了一会,放缓语气说:“你要恨,便继续恨吧。我也不是要指责你的恨,我只是想着,不要因事情的片面而下绝对的结论。明道并不知全貌,叙事多少带点保守性质,而你当时尚且年幼,阅历浅薄,对事物的看法停留在表面。再加之之前已有过高期待,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我也只是把当时的情形复现了一遍。希望你能更理性客观地看待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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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你到头来,也没说我的父母姓甚名谁。”武男遮着脸,闷闷地回。
“哈啊,”南沙揉搓武男毛茸茸的头,“我确实不太愿意告诉你你父母是谁,但一个人就只有他的名字可以说吗?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称呼,一种代号罢了。比起这种没人在意的东西,你要不问些你父母的性格了?”
“我问了,你就一定回答么?”武男改为平躺在南沙大腿上,双手放在腹部,他已稍微冷静下来了。
“你不问,我就不说,你问了,我挑着回。”
“......便算了吧,师妹,方才凶你,实在对不住。”
“呜,师兄,我的磁场大鉴人呀!好好睡一觉吧,我给你讲些别的故事助眠吧?
有一个不需要名利,更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记忆,也不需要过去的人......什么是不是我,不是说我自己!那人名为凤凰,一个重生后要毁灭世界的人!他不像我被你捡了回来,他一人在大地上苏醒的时候......”
南沙这番语气,就和在风族城里面向公众表演时完全不同了。她仅需对武男一个人讲述,便没用多大声量,只又轻又缓,像是对孩童讲着睡前故事一般。
武男静静地听,却实在忍不住忧愁,倘若他的母亲真如南沙所说的那般爱他,而没有命陨的话,是否也会在他年幼时,这样讲睡前故事哄他睡觉了?
他这样想着,好像南沙真的变成他看不清面庞的生母,而他回到了小时候。在某个被噩梦惊醒的半夜,耳边柔和的声音拂去他的惊慌,他就这样含着泪花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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