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一动都不敢动，他缓慢地吞咽。

“悟，我疼。”他轻声说。

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五条悟瞳孔露出了强烈的惶恐，他踉跄地起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看向夏油杰，又跪在他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的脖子，在没有发现任何淤伤和指痕之后，他松了口气。

“还好，没伤到你。”

五条悟全身像被抽掉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夏油杰坐起来，仔细观察着五条悟。他整个人的后背都被浸湿了，那双眼睛似乎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被噩梦的泥沼缠住了。

夏油杰试探性地伸过手去，抱住了五条悟，用身体温暖他：“抱歉打扰了你。”

一声几近于啜泣的呼吸声，五条悟像是要把他禁锢在手臂里那样用力地也反抱住他。

“你救了我，杰。”他反复念叨着那句话，缓慢地从绝望的噩梦中抽离。

他们无声地抱着对方很久很久，久到孔时雨进了客厅，在楼上催促夏油杰。

夏油杰其实还想问问五条悟到底怎么了，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他只能放开了五条悟，转身上了楼。

五条悟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稿纸，拖着满身的疲惫，准备回卧室补一觉。

他来到客厅的时候，夏油杰已经走了。

客厅里空荡荡的，桌上留着夏油杰给他准备的训练计划表，干巴巴的，没有温度，五条悟看都不想看，但他会遵守，因为这是与杰的约定。

桌面上一个红色的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倒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忍不住翻了一下，一张花体字的邀请卡从里面掉落了出来。

是米兰走秀的前排VIP票。

信封的背面，还有夏油杰写下的一行小字。

“想我的话，就来找我。”

笑容绽放在五条悟的脸上。

幸亏七海不在，五条悟想。

七海看到了现在的自己，他一定会说自己笑得像个白痴。

在去米兰的路上，夏油杰一直心神不宁的。

五条悟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密室为什么被修成那样？

夏油杰觉得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更像是电影里看到的精神病人住的地方。

“怎么感觉你有点忧心忡忡的？”孔时雨也看出了夏油杰几乎挂在脸上的凝重感。

夏油杰自然不会告诉他关于五条悟的猜测，那毕竟是他的**，但是他得找个好理由，幸运的是，这个理由就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羂索在盘带上取下自己的行李，装作好像熟门熟路一样，走过来跟两人打了声招呼。

“早啊，两位。杰打算走几场秀呢？”

“跟你没关系，跟踪狂。”孔时雨没好气地说，夏油杰干脆不理，推着行李车走出了航站楼。

“上一场你赢了。”羂索在他背后阴阳怪气地说，拖长了音调，像一条看似懒洋洋，却时刻会咬上你一口的毒蛇，“但你不会总赢。”

夏油杰终于停住了脚步。

“是你先掀起了战事，你想在我们最熟悉的战场上打败我们，没那么容易。”夏油杰回过头来，直视羂索的双眼。“你以为我只会反击？不，我会攻城略地，摧枯拉朽。”

“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精心铺就的登天之路一夕倾塌，用谎言构筑的虚假外壳分崩离析，然后你再带着你那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想烟消云散。”

看着羂索越来越差的脸色，夏油杰有些傲慢地勾起嘴角。

“你想要一场战争，我给你战争。”

他敲了一下行李箱，像是敲响了战斗的鼓点，然后扬长离去。

米兰，这座时尚之都，在时装周的光环下更显得熠熠生辉。宏伟的大教堂镶嵌在这座城市的中心。阳光下，教堂的玻璃窗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吸引着各地的游客。但此刻比米兰大教堂还要吸睛的，无疑是全世界飞到此地的超模。

时装周期间，米兰的街头都成为了T台。设计师、模特、时尚达人和媒体记者云集于此，超模们行色匆匆地赶往各个工作室去面试，而且还要24小时准备好最佳的状态，因为闪光灯像洪水一样追着他们跑。

夏油杰因为只参加一场秀，倒是难得的安生了一些。反倒是孔时雨忙得够呛，抓紧时间和各大奢侈品公司打交道，争取更多的时尚资源。其实今年米兰的热闹程度比往年还好了一些，因为同在意大利本土的威尼斯电影节也几乎在同一个档期举办，分担了米兰的聚光灯。

夏油杰打开电视，正好是电影节的红毯环节，他对其他人倒是不关心，毕竟平常除了被邀请去品牌的展或者秀，他很难与这些演员导演产生什么关联，他最关心的是五条悟。

五条悟走红毯从来不借奢牌的衣服，因为借了还要还这种事实在是太麻烦了，想想有别人可能穿过，还不如自己买的痛快。

但他今年非得想穿夏油杰的衣服，给出的理由是要证明自己练的体型和夏油杰差不多。

“就不能穿你自己的衣服吗？”

夏油杰十分无奈。

明明还有身高差距啊，难道我要看着你穿着九分裤去红毯吗，真是丢死个人了。

“我衣柜里的衣服很丑啊。”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丑啊！

夏油杰更无语了。

最后，还是夏油杰给五条悟搭出了一套西装，按照他的尺寸让七海找品牌方拿一套新的过来试装，五条悟很满意，当场就买了下来，品牌方反而有些遗憾，他们宁愿赠送给五条悟，换取一个认领衣服并宣传的机会，但显然五条悟知道自己的价值更高。

这套西装并不耀眼，甚至堪称低调，毕竟五条悟只是去捧场的，不能喧宾夺主。但夏油杰喜欢的是它灵动的狐狸刺绣，他觉得纯黑的西装会把五条悟的年龄感无故拉大几岁，而这种优雅但不浅薄的刺绣，刚好能把他这个年龄的动感融合在笔挺的衣着之中。

而且，他还在五条悟的这套西装上藏了小巧思，他把一方红色的帕子折叠好放在了上衣兜里，露出了一个小角，让它看来像是一只狐狸俏皮地吐出的舌头。

终于，五条悟上场了，让夏油杰比较讶异的是，他竟然获得了清场的待遇，整整十几米的红毯，前后无人，也没有工作人员催促，五条悟就足足在红毯上待了有五分多钟。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找到了那个正在直播的镜头。他走到镜头前，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胸前那刺绣的狐狸头，拈了拈红红的“舌尖”。

夏油杰感觉到脸颊发热。

在撩拨方面，如果说夏油杰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手，五条悟就是天赋异禀的大师。

无数次夏油杰在一片湿热中醒过来，他丧气地把头埋进枕头里，疯狂地捶打，仿佛那就是五条悟本人。

不能再想着他了，他简直就是个夜魔，会把我的精气全都吸走。

这天夏油杰痛定思痛，清洗好自己的身体之后，在阳台上做起了瑜伽。

他并不知道，隔着将近三百米的酒店里，一个镜头对准了他。

“他就是夏油杰吗？”灰蓝色头发的男子看着照相机相框，“挺漂亮的人呢，从那么高处摔下来一定很疼吧。”

“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是最美的吗？”羂索用咏叹调的声音说，“是樱花，热烈的樱花，在绚烂之际坠落的那一刻，才是最美的。”

排练在最后走秀的前六个小时进行，夏油杰尝试了一下那高跷，确认自己站得很稳。工作人员也确定了T台的摩擦力足够，也没有多余的障碍物。

夏油杰前后走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完美，他终于放下心来。

但是他忍不住去看台下那个头排的座位。

悟今晚会来吗？

他可能会来的，但电影节才是他的主战场，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在电影节上完成。

而且威尼斯到米兰也要四个小时，极限操作的话，会很疲惫吧。

夏油杰开始给五条悟找起其他的理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望见到五条悟。

夏油杰一共有三套Look，一件比一件重，最后那件上身的时候，夏油杰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背了个石膏像。他感叹超模这行真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不仅要拼身材还要拼体力，不如去当杂技演员算了。

音乐声响起，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排除，走上了T台。

他跟随着音乐和时装的气质变幻着步伐，稳稳地在台前站定，台下传来了对他这套时装的热烈讨论，也有人发现了他并没有系安全绳，感慨他的胆大。夏油杰匆匆看了一眼台下，五条悟的座位是空着的。

他似乎没有受任何影响的看了一眼尽头的镜头，转身又回到后台。

悟没有来。

整个走秀的环节看似繁复，但其实最多只有三轮二十五分钟，如果一开始人不在场的话，赶过来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夏油杰走进后台，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迅速地换上第二套Look，也很快地整理好心情。进入到下一轮走秀中。

走第二轮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五条悟的座位上有人了，但是当他走近的时候，却发现是个蓝灰色头发的男人，夏油杰不由心里嘀咕了起来。

一般来说，每个座位是有固定的人的，即使人没有来，也断没有让别人坐VIP座位的道理。夏油杰感到微微的不爽。

看那人的样子，或许是某个自媒体时尚编辑，这些家伙这些年来越来越势力庞大，简直在时尚界乱来，坏了很多规矩。

但夏油杰无暇管这事，他很快第三套Look要上场了。

把那套极为沉重的时装穿上身的时候，他都有点要喘不过气来，但是他还是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重新踩上了高跷，准备登台。

当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把一切怨念都忘了。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步伐稳重，带着宗教式崇高的美感。

忽然，夏油杰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一抹白色。

五条悟到了。

夏油杰维持着自己那高深莫测的犀利表情，但是早已熟悉了彼此的五条悟看出来了，夏油杰的眼睛在笑。

五条悟确实是从威尼斯赶过来的，他只是缺乏一些经验，不知道时装周的米兰除了热闹之外还有堵车。他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跨过一道桥，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直接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跟着谷歌地图跑向了秀场。

街头巷尾的狗仔还没看清五条悟的脸，光看他那优越的头身比，就以为是个超模，全都一窝蜂地追着他跑。

还好五条悟跑得够快，没有被任何人拦住，他匆匆亮了一下自己的邀请卡，进入了会场。

正好赶上夏油杰最后一次走秀。

五条悟微喘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正要找到自己的座位，却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他的座位上。

“抱歉，这是我的位置。”五条悟轻声提醒。

男人却不理他，只是热切地盯着舞台。

五条悟有些不爽，但是这还在秀场上，他没法强行把人拽起来，毕竟是自己来晚了，而且走秀过程中，焦点在时装上，他可不想惹出乱子。

会影响到杰。

五条悟想，于是他干脆不再争抢，而是躲到了一旁，不影响别人观看的同时，寻找维持秩序的安保趁机在最后的谢幕之前把那个人赶走。

这个时候，夏油杰登场了。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向他走来，步态端庄，像从天而降的神，他仰望着他，祈求着宠爱与施舍，他们的目光相接，在那温柔的目光中，五条悟被满足了。

然而，变故发生在下一秒，他的眼角扫到坐在他位置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五条悟本能地感觉到不太对劲。

那个男人不是来看秀的！

五条悟瞳孔骤缩。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和灰色头发的男人都冲向了T台，可还是晚了一步。

灰头发的男人一脚踢在了高跷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大喊着：

“反对鲸鱼捕捞，关注海洋环境！”

夏油杰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他没法稳住身体，安全绳不在，他甚至抓不住任何东西。

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刺眼的灯光让他眩晕，周围一片黑暗。

他坠落了。

一如十年前的那场舞台事故。

夏油杰放弃了任何挣扎的动作，平静地坠落，坠落到灵魂的深渊中去。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重击。

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将他稳稳地接在了柔软的怀抱里。

四下无声。

或许不是四下无声，人们在惊呼，只是夏油杰没有听到。

他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四周的黑暗渐渐散去，他被拥进了一片汹涌的蓝色海水中。

在这一片绝望的谷底，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