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记得,和大东的那次谈话,是在一场秋雨后。
潮湿的路面上都是黄色的叶子,他没有找到伞,于是趁着雨停去商店买烟。
走回来的时候又开始下雨,他只好戴上卫衣的帽子,拼命往出租房跑。走到门口才发现不长眼的混蛋,把门关上了。他进不去,只好躲在屋檐下抽烟,可是打火机不知道是因为没油了,还是受了潮,点不起火。好不容易用手指围着它,避着风点起了火,才发现口袋里的烟也湿了,抽起来有一股怪味。他抽了几口就吐出来,把烟丢在地上踩灭了。
就在这个令人不爽的时刻,有一个男人走过来,把自己的烟递给了他。那就是大东。时隔六年没见,九万长胖了一些,满脸都是胡渣,谁还看得出他曾经是个英雄呢?
“请我进去坐坐吗?”大东笑着说。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进不去。”九万推开了他的烟,没好气地回答。
大东听了有些嫌弃,“嘿,你一个住里面的都没钥匙。你活的可真是失败啊?”
九万白了他一眼,“难道我进得去就不算失败?”
“那你进得去吗?”
“……进不去。”九万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不惭愧,只是看着外面的雨,等雨停。
大东用手推了推他的手,“想想办法啊你。”
“反正我又不急着进去,你自己想?”
九万撂下这句话就撒手不管了,大东发了会儿愁,只好趁雨小些的时候沿着电线杆往上爬,进了二楼房间,再下来给他开门。
这下九万不佩服他也不行了,“要不我让你上个新闻,我也好赚点外快?”
“怎么你缺钱,怎么不问我要?”大东径直走到衣柜,找了块毛巾擦头发。
“你当我是乞丐啊?”九万从冰箱拿了啤酒,就坐在方桌旁边小酌起来。
“我可没这么想。”大东找了九万的衬衫,换了穿上,一屁股坐下来,有些介意的看着九万手里的啤酒,“真小气,也不拿一瓶给我。”
九万听了这话,感觉到有些稀奇。“你敢喝啤酒了?”
大东起身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坐下来,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现在没有人管我了。”
九万不相信他的话,“没人管得住你才对。”
但大东只是饮酒。
九万便也不喝了,就着外面的雨声,问:“你来找我干嘛?”他们这些年在网络上一直有联系,只是没有见过面。或许也见过,大东看来对这间房子很熟悉,也许在这次之前他就已经悄悄地来看过九万几次了,只是没有声张。
大东打马虎眼地笑道,“无家可归了,这不是来投奔你吗?”
九万有些不满,“真好意思说,我是你的谁,你来投奔我?”
“那我不来投奔你,我投奔谁呢?”
“爱谁谁,反正你别给我找麻烦,这里可不是你的娘家。”
两人对着面哼哼一声,各自喝各自的酒。“喝完了酒,你就走。”九万再次下逐客令道。
大东这次倒是没急着回话,而是大量起九万所住的房间,灰暗破旧,让人看不到希望,“你说我们两个人都喜欢喝酒,要不然一起筹钱,开个居酒屋怎么样?”
“和你?我才不要。”九万照常傲娇地回答。
“嘿,开居酒屋不好吗?我三你七,我睡觉,你干活。”大东笑嘻嘻地说道。
“不好。”
“那你想干嘛?”
“我想死在战场上,而不是酒桌上。”
九万说出这句话后,大东有明显的差异,甚至不知道接什么话来回复,“你说认真的?”
“哄你的。”
但是他这样说,大东反而觉得九万在说真话了。两个人都在用眼睛去审视对方,像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你真的想死在战场上?”
“至少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过下去。”九万浪费了整整6年,可是即使不浪费,像他这样的废人又能干什么呢?他唯一后悔的是,自己没有在那场战争中像小老头一样死掉,成全一个美名。当你死去,世界才会开始爱你。他看着大东对,大东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所以我根本不想听你过来说,开什么居酒屋一类的废话。”
大东垂下眼眸,适时地打断他,“他们想让我退役。”
这当然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九万知道。“他们这样说过多少次了,从我遇见你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一个人觉得你行,但你还是走到了现在。所以何必在乎这些话呢?”
“你不懂。人会老的,你能够意识到也好,你能够想象到也好,在前几年我想也不屑想的事情,已经开始发声了。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次呼吸,我的身体都在背叛我,往退化的方向去奔去。曾经我觉得,只要努力训练,只要永远不松懈,这一天就永远不会来临。可是我还是老了,我已经24岁了。”大东对九万说,每一个字像是一片枯黄的叶子落下。
九万开始抽烟,“是谁对你说这些话的?是谁把这个念头灌输到你的脑子里去的?在我看来,根本没有这回事。”
大东意味不明地笑了,“之前发财劝一饼退役,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没有这么一回事,你还能打,你可以的。也许我只是为了安慰他,也许当时我真的这样认为,但是我错了,现在轮到我了,跟不上我队友步伐的人是我了,不用他们说,我自己也知道,每天早上我醒过来,我就会发现,我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比昨天又少了一些。每天我都很不甘,都很想去追回那些逝去的光阴,可是没有办法,我只能亲眼看着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沉沦。”
九万听着他说的那些话,烟头的灰烬越长越长,最后烧到了他的指头,他才放开手里的烟。
——大东说的那些感觉,他都曾经有过,不过不仅是来自于正常的衰老,还来自于他身体上的疾病,他精神上的怠惰。
“白板和发财怎么说?”九万想知道他们的意见。
大东的眼里闪过一丝暖光,只不过是一小会儿,很快就被更多的冷色淹没了。“他们选择相信我,但是蛇夫座拉着幺鸡想去投靠星之塔。他们两个,一个是最好的Cen,一个是最好的Snp,可以更好的补强狮子座的队伍,也是他们往上爬的机会。”
“那你呢?”
大东苦笑了一会儿,摊开自己的手,耸耸肩膀:“我刚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来投奔你的,我已经被完全抛弃了。”
九万的神色更加凝重,“即使不能在最强的队伍竞争,以你过去的荣誉,连次一级的队伍都不能接收你吗?”
大东用摇头代替了他的答案。九万仍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他不愿意去,还是说连次一级的方案也被军部否绝了。
大东摇晃着手中的啤酒,“现在从机甲上退下来,做一个普通人还来得及吗?结婚生子,抽签逃难,柴米油盐酱醋茶,看电视喝啤酒……”他用食指戳着方桌。一下一下地质问前程。
听到“普通人”这三个字,九万才从对大东处境的震惊中走出来,对于这事他有发言权,“普通人?我不就是吗,你觉得我过得好吗?”九万目光深邃地望着大东,“像我们这种人,一旦上过战场,内心就永远不可能安宁下来,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大东和自己最后竟是殊途同归。
大东点点头,似乎认可了九万的话,他说出了一个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你知道我是怎么参与进这项实验的吗?我的妈妈未婚先孕,而我的爸爸是**军的一个小头目……”
九万只能用侧目,来表示自己听到这则消息的惊讶。
但是大东很快安抚了他,“别担心,我爸早死了。不过他留给我的这个名头,**军小头目之子,就永远的留下来了,在我的档案上,也许这就是狮子座,为什么这么针对我的原因,当然不只是她了,所有上面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其实我也一直知道这件事情,只是我假装自己不记得了。”大东颇为自嘲地对九万说,“你刚才说,像我们这种人最好的命运,就是死在战场上。”
他摇摇头,摆摆手否认了这个答案。“小时候,我妈一直带着我四处逃窜,没让我上过学,过一天算一天。后来她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带着我向警察局自首,她宁愿做一名牢犯,也不愿意继续在外面做黑户了。可惜她万万没有想到,警察局的人没想让她做牢犯,只想让我们去做虫族的食物。警察把我们,丢到那块区域,还有很多跟我们一样的人,那些人都死了,包括我妈,但我活下来了。然后他们就把我送到了亚特兰蒂斯研究所。”
“对于我来说,也许我一生中最好结束自己生命的机会,就在被当做虫食的那一次,如果我死了,我妈妈就会紧紧地抱住我。可惜,我那个时候却想要活着。”最后,大东说。
“想活着并没有错,问题在于怎么样活着。”九万停顿了片刻,再一次重复了开头对大东说的话,“我想死在战场上,即使不是以一名战士的身份。”
后面那一句话引起了大东的注意力,“那以什么身份?”
九万并没能挤出笑容,“就像你故事里的那样,虫食。”
大东眉头一皱,他知道在最后的阻截虫族计划上,有所谓的人肉武器,也就是将那些抽签不中,自愿报名的勇士体内植入特殊炸弹,让他们去引诱虫族吃下肚子,然后引爆炸弹。据他所知,这项计划报名的人数并不多,因为能够战胜自己内心恐惧,直面虫族,不计较自己身首异处的人太少了。
“你自己报名了?”
九万的眼光变得狠厉,“别以为只有你们才能做英雄,我也会做一些你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大东久久地说不出话,以手掩面笑着,“你总是这么让人意外啊!”
九万将啤酒瓶砸在方桌上,恶狠狠的道:“我不需要你来评价我。”
大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萎缩地讲:“赞美的话也不要?”
“大可不必!”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九万对大东要说的话一点都不好奇。
于是大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为自己未能说出的话,只是他非常感慨:“你现在还没有放弃啊。虽然你离队很早,可是你真的是一个让我非常敬佩的人。”
九万看着大东站起来,拧开门把手,准备离开,他挑眉道:“你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这不是为了争取跟你一起做虫食吗?”他回头莞尔一笑,“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你一起开机甲,大杀四方,把那些可恶的虫子全部消灭。”
大东走了,不久之后,九万在超市买啤酒的时候,看到新闻说,大东在模拟训练中打出了3400万单击值,这是新机甲运行以来仅次室女座3420万的最高单击值,很多人评论是回光返照,也有人认为Ber战神还有再战的价值。
只有九万知道,3400万,那是他和大东,一饼,幺鸡,小老头五个人六年前面对虫族打出来的最高合击值。那家伙还跑他家里来,卖惨装可怜,最后还不是做到了吗?你做到了啊,大东。
九万付之一笑,将不重要的一切都抛在身后,往前走去。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扔,无论相隔多远,最后还是会相遇吧。
……
第五座岛屿,云之彼端,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在Hits世界大幅度获得优胜的星之塔,已经率先进入了天空上八扇门,获得了挑选对手的机会。
“让我们在终点相遇吧。”大东对剩下的六位伙伴说,想要和他们合作的蛇夫座就站在旁边殷切地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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