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Chapter IX 轮回(1)

杜廷海姆教区,伯德平原上的下伊尔泽村,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

“抓住你了!”

伊凡娜是听到这句话后,才悠悠转醒。她经过了短暂的迷茫后,才用手肘推了推身后的人,有些疑惑地问:“弗雷德,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抱着她的男人,呼吸离她的脸庞很近,他闭着眼,嘟嚷了一声,“什么,娜娜?”他下意识用硬地毯似的脸去摩擦她的脸,伊凡娜被他逗得咯咯笑。

“嗯,你做什么梦了吗?”已经逐渐清醒过来的男人,声音沉稳地问。

伊凡娜于寒夜中睁着眼,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想象着大风叫伯德平原上所有的草齐齐卧倒。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她很慢地说着,有一些走神。

“你在看什么?”她的男人这样问她。“星星。”她答道。“今晚有星星吗?”“有…… ”

伊凡娜俏皮地眨着眼睛,“就算看不到,星星也一定存在着,神也是这样。”

弗雷德抱着她,听着山谷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过,像是有神在挥动一把巨大的扇子的声音,“这风声,像不像神在对我们说话,听,它在对我们说什么。”

伊凡娜贴着他的脸庞,开始胡诌,有些撒娇地说:“他说他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什么愿望?”

伊凡娜枕着弗雷德的手臂,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一个喝醉的人半眯着眼,说着胡话,“神说他会保佑我们,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麦子会茁壮成长,村民们会度过一个温暖舒适的冬天,领主大人和他的家人会健康平安,约克王国也会相安无事……”

“神是不是太忙了?”男人亲了一下她的耳窝,打断伊凡娜好似漫长歌谣的吟诵。“神是不是还要管巴鲁的睡眠?”

“当然。”

——巴鲁是他们的儿子,今年才八年,已经能很好地应付放羊、烧水、砍柴等事务了。他就睡在他们正对面的小稻草床,抱着他的小狗蹦蹦,不到十米的位置,他们刚好能听到一人一狗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伊凡娜补充一句:“神会掌管一切事情。”

弗雷德调侃道:“挤牛奶也管吗?”

“也管。”

“公鸡叫呢?”

“也管。”

最后,弗雷德忽然说,“明年,我们就会拥有一间石头小屋,不用神来赐予,我来建造……”

他顿了顿道,“只是现在要先完成新教堂的工作。”

“好。”伊凡娜知道这是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她转过头,亲了一下他的胡子。两个人的嘴角都泛起笑意来。

再漫无目的地说话,交换无数个吻,又一次沉沉睡去。

在弗雷德温暖的怀中,伊凡娜梦到了辽阔的山谷,葱绿的树林,明晃晃的溪流。

而她走在冰冰凉凉的水里,头顶是耀眼炽热的太阳。

她低头看水中的自己,那是十六岁的伊凡娜,年轻有活力,漂亮,明艳得像是山里的杜鹃花。

她不由得看入迷了。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在猛虎的爪子里,紧张得心怦怦乱跳,直到看清水里的来人倒影。

“抓住你了!”

发出这个声音的是弗雷德。

伊凡娜咧嘴微笑,她转过身,看到同样年轻的弗雷德,白色的罩衫掩盖不住的野性气息。

可是看着他的眼神,伊凡娜觉得陌生,但并不紧张,“你不是弗雷德。”

“那我是谁?”

伊凡娜摇摇头,“我不知道。”眼前的人有一种令她极其熟悉的气息,让她分外安心。“也许你是巴鲁?”她猜测着,又或者是他们的领居,“尼奇大叔?”

她笑着:“我见过你是不是?你是……”她伸出手指,却又想不起是谁。

眼前的男人默然不语,然后俯下身子,变成了一头雪白的独角兽,有些奇异的是,它的头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白色的像星星,蓝色的像宝石,黄色的像太阳,粉色的像裙摆,紫色的……

独角兽踩着水走了过来,将头靠近着她的腰间,那些花儿也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伊凡娜摸着那些柔嫩的花,内心被一股忘乎所以的喜悦吞没了。

她在那些花里看到一个女孩的笑脸,像是更年轻稚嫩的自己,可那双坚毅眼睛真像弗雷德……

啊,那是!

伊凡娜明白了,她欣喜地回过头,想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丈夫,可是当绿色的峡谷消散不见,雪白的独角兽也无影无踪,天地之间只剩下炫目的太阳……

——

——

——

伊凡娜睁开眼,看到外面已经不那么昏暗了,眼前是她可爱的儿子巴鲁和小狗蹦蹦,在她身旁是她最坚实可靠的丈夫。

一瞬间,她脑子里一切的疑虑都一挥而空,身体也被满满的活力占领,她感觉自己有无限的力量,可以做成任何一件事情。

而第一件事,就是她要小心翼翼地下床,然后去炉子旁为她珍贵的家人熬制苹果浓汤作早餐。

微光乘着风扫过伯德平原,一点点照亮整个世界,伊凡娜适时拿着长勺敲着锅盖,提醒着懒虫们该起床了。

弗雷德起床后,就像个巨人一样,走到他年幼的儿子的身边,将不停揉眼睛的小迷糊虫扛到自己的肩上,惊醒的小狗蹦蹦只叫了一声,就嗷呜了一声,乖乖地趴低了头。

等到可怕的弗雷德离去后,它才一个激灵,抖擞着起身,像一只箭一样蹿了出去,忠心地追随着它的小主人。

弗雷德将巴鲁扛到餐桌旁边的长凳上,又及时托着他的下巴,没让他的脸撞进碗里。

伊凡娜将切好的面包放进他们的餐盘里,“巴鲁,昨天晚上的作业你写完了吗?”

一听到“作业”两个字,巴鲁直接瞪大了瞳孔,绷紧了身体站起,“完了我还没写完。”他顾不上吃饭,拖着爸爸的手求救,“爸爸,你教我写吧。”

弗雷德沾着热乎乎的浓汤吃了一口面包,边揉了揉他的头,“自己写。”

巴鲁自然知道爸爸不会惯着他,他这时也想起来爸爸和他一样在学习语言文字无甚天赋,于是又央求起妈妈来,“妈妈……”

小狗蹦蹦在他的脚边一起朝着伊凡娜叫。

“你也是个小勇士了,有什么事情该自己想办法。”

巴鲁只好闷头吃饭。

在这段时间里,伊凡娜和弗雷德商量起一天的安排。按照规定,今天男人们必须要到领主耕地上去劳作,女人们必须要到工作室去完成纺织、染布、缝衣服一类的工作。庄园管家是不会允许他们迟到,并且会严格监督他们完成的用功程度。

吃完早餐后,弗雷德和巴鲁先出发,他们从半坍塌的草棚里牵出那天眼光温顺的黑牛。

——这是两周前夜里刮过的飓风所致,也就是带走老神父的黑暗镰刀。

背着小书包的巴鲁只是耍着他的刺棒走在前头,并不真的用它去伤害黑牛。

路上,他们照常遇上了附近几个农场里的农民朋友,大家都是去给领主做工的。他们都聚在一起,有的带着马匹和公牛,有的带着鹤嘴锄、锄头、铁锹、斧子和镰刀,赶着按照管家的吩咐到指定的农田、草坪和树林里工作。

为了抵御寒风,男人们时不时唱起歌来,“您是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记得代我问候住在那里的一个人,她曾是我真心深爱的姑娘,告诉她为我做件粗麻布衣裳,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不要有任何缝合的痕迹或是刺绣……”

这是前线川特里奇教区广受欢迎的一首民谣,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传播开来的,据说来自一个已然死去的战士亡灵之口,当时听到这首歌的两方,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火,后面从战场下来后,他们都死了。

——伤心而死。

修女简把这首优美而哀伤的歌曲,在礼拜日教授给信众,纯朴的下伊尔泽人不理解这首歌的含义,只觉得每一次唱起这首歌,就有衷地有一种热爱脚下的土地,想要归家的平静心境。

农业事务官乌尔里奇于闲暇之际,和农民们谈论起他在酒馆听到的小道消息,“听说近日有些潘拉贡的流民南逃,他们会抢夺沿路农庄里的果实,甚至会偷走地窖里的所有食物。请大家平时注意些,如有情况,及时报告。”

有农民愤愤不平地将铲子插进土里:“这些该死的潘拉贡人,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他,不然我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唉,别这样说!他们真可怜,都是战争把他变成这样的。”稍有同情心的人发言。

“那也不应该觊觎别人的东西,他们这样和那些哈布斯的野蛮人有什么两样,照我说,他要是个好男人,就应该在将力气用在战场上。”

大家开始嗤笑这个义愤填膺的人,“你倒是说得好听,要是让你冲在前面,你怕是第一个向后逃窜的。”

那人被气得脸红耳赤:“你们!你们胡说。”

弗雷德于人群中默不作声,他想起昨天晚上妻子跟他说,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不由地又开始担心家里的情况来。

好在他眺望的眼光里,并没有出现管家气势汹汹冲上前质问他的身影,这就说明,妻子和其他女工已经顺利到工作室去报到了。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伊凡娜已经和领居比安卡将各自携带的一小筐鸡蛋交给了管家,伊凡娜还送上了她数夜赶制出来的,献给领主夫人的柔软羊毛披肩。

管家收下东西,微微点头,她们才携手走进工作室,里面温暖的火炉能给予她们不少欣慰。

女人们干起活来,手脚伶俐,嘴上也没有闲着,她们最喜欢讨论的就是家里的男人和小孩,若实在谈无可谈,她们也愿意将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个遍。

“新神父什么时候到任?”“从巴尔巴洛教区的神学院赶过来,至少来年的开春吧。”“我感觉简修女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啊。”伊凡娜答,她打心底喜欢尊敬这位和善沉静的修女,“她每天要打扫教堂,还要接待前来寻求帮助的人,晚上还要抽空给孩子们上课,实在是太忙了。我已经给巴鲁说过,让他上课别捣乱,不要惹修女心烦,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修女的身体。”

“不仅是修女,其他人也一样,村子里要是有人病倒了,我们上哪去找医生啊?”

女人们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愿光明女神保佑她,愿新神父早些到来。”

工作室里唯一未婚的女孩黛米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刚才说新神父来自巴尔巴洛教区?”

较她年长的女人都暧昧地笑起来:“是啊,他还是一位单身人士,怎么我们的小黛米,终于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

黛米羞红了脸:“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从巴尔巴洛来,一定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她极力解释自己是对约克王国内的第三大城市巴尔巴洛感兴趣,而不是对新神父感兴趣。

她才十六岁,很自然地向往一切与下伊尔泽不一样的地方,尤其外面的繁荣世界,那些听起来就像宝石一样耀眼的地方。

“吉尔伯特家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他表姑嫁到了梅特林克教区,他也受邀去玩过,回来后大谈特谈,引得其他男孩好生羡慕。

黛米皱着眉答道:“他太轻浮了。”

“马特呢,他礼拜日已经鼓起勇气邀请你跳了好几次舞了,你不喜欢他吗?”伊凡娜问。

“他……他就是一个呆子,和他一起时间乏味到无法忍受。”

其他人还想推荐些其他的人选,可是黛米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们都不好,我都不喜欢……”她有些生气了,埋头工作,就是不愿意再说话。

在场的女人默默一笑,也就没有去逼她了。黛米还是一个小女孩呢,完全还没有长大,等她经历了爱情、婚姻、生孩子、养孩子等一切事情,她的世界她的想法就会完全不一样。

晚上,伊凡娜在微弱的烛光前,缝补衣服,丈夫弗雷德先回来了。

手上拿着一块大木头,“领主想要一个木雕装饰餐桌,我答应他们一个星期做好,剩下的材料我们可以自己留下。”

他上午在田里劳作,下午去重修教堂。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整个人几乎冻僵了,胡子上满是寒霜,因此并没有急着靠近妻子。

但伊凡娜还是走上前,拥抱了他,亲吻了他的脸颊,“好。”

小狗蹦蹦围绕他转了一圈,又趴下来继续等待他的小主人。

约莫半刻钟后,外面响起了马蹄声,是修女驾着马车,将孩子们送回来了。

弗雷德和伊凡娜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整理衣着,在门口等待着。

不一会挂着风灯的马车在他们的小屋前停下,修女从车上下来,她想去抱巴鲁的时候,巴鲁已经从车上跳下来了。

她便转过身,扶着巴鲁的肩膀,向弗雷德他们走来,“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太太,晚上好!”

“晚上好,修女。”

脸颊和鼻子冻得通红的巴鲁小跑过来,抱住了弗雷德的腿,弗雷德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伊凡娜还在和修女说话,“这么冷的夜晚,还要辛苦你将孩子送回来,修女我真过意不去。”

“没关系,这是我份内之事。外面冷,你们快些进去吧。”修女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大概是感冒了,但她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得体。

伊凡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再次向修女低头行礼:“感谢你的体贴,愿女神保佑你。”

“愿女神保佑你。”

修女简单行礼后,转身离开,她重新回来马车上,里面还有一个家更为遥远的女孩米萨,巴鲁再外面喊:“明天见修女,明天见米萨。”

小狗蹦蹦跟着他一起汪汪地叫着。

米萨从车前的帘子里探头,用力和巴鲁挥了挥,“明天见。”

等那盏小小的灯被伯德平原上的山坡吃掉,弗雷德这才领着妻子和儿子回到房间。

伊凡娜惦记着修女,依然忧心忡忡,她对丈夫和儿子说:“也许夜校可以停一段时间,至少等到新神父来,有人能分摊教堂一部分工作。”

对此,巴鲁双手赞成。

弗雷德则答道:“听说领主大人就这件事情已经跟修女交涉过几次了,就看修女怎么想了。”

简修女?伊凡娜扶着额头,有些发愁,“某些程度来说,修女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巴鲁想起修女课堂上打自己板子的严厉模样,十分肯定地复述了这句话,“修女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他孩子气的话,一下子让屋里凝重的气氛消散了。两位大人都用充满笑意的目光望着他,“写作业吧,巴鲁。”

“诶呀,不是说不上学了吗?”

伊凡娜指着他的作业讲,“只是不去教堂上学,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的。”

巴鲁只好继续和他的作业斗智斗勇,在打了好几次瞌睡之后,他慈爱无比的妈妈才给他签署一张赦免令,要求他赶紧回到床上睡觉。

“是!”巴鲁甩开笔,抱着蹦蹦就往床上滚,在冬天,狗是比火炉更让他开心的存在。

伊凡娜吹灭蜡烛,刚躺在弗雷德的身边,就听到不安分的小家伙问,“妈妈,我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妹妹?”

伊凡娜和弗雷德哭笑不得,“你每天晚上都这样问。”

床对面的巴鲁躁动不安,“因为我真的好想有一个听话的妹妹。”

伊凡娜耐心地解释,“我们的家庭还没有准备接受一位新成员。就算有也不一定是个妹妹,更不一定会是个听话的妹妹。你觉得你准备做一个好哥哥了吗?”

“我…我准备好了!”巴鲁扯着嗓子喊,但一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学习,声音又弱了几分,怀着这样苦恼的心情,他郁闷地睡去。

那边,伊凡娜正附在弗雷德的耳边说话,“其实昨天晚上,我梦到了花?”

“什么?”迟缓的弗雷德不解其意。

伊凡娜咧嘴微笑,“花。”她再一次强调道,“也许神真的会送给我们一个女孩。”

弗雷德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点点头,“好啊,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他想,他会很喜欢她的。

听着这话,伊凡娜心中涌现一股甜蜜。

今晚,是否一样会有一只雪白的独角兽将花送到她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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