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威廉，波吉的确曾经了解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薇薇安却不知道。

她不知道，威廉名义上的父亲，是哈布斯老国王的第七子，丹尼斯亲王。

但由于丹尼斯亲王妻子和情人众多，威廉的生母，不甘寂寞，和男仆出轨，被丹尼斯亲王知道后，他杖毙了那个管不住自己家伙事的男仆，把威廉的母亲当做母狗一样囚禁起来。

尽管威廉有着银发蓝瞳，但丹尼斯亲王压根就不相信威廉是他亲生的。

威廉被送到军营里去，遭受到非人的对待，也有他这一个“慈爱”父亲的功劳。

直到他遇见了波吉，两人一起逃离了军营，在川特里奇过了一段平静地日子。

然后被打破。

连波吉也死了。

逃兵威廉的身份大白，丹尼斯亲王气急败坏，可他不知道，回来的这个孩子，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容他肆无忌惮打骂的胆小鬼了。

像螳螂一样潜伏，威廉一个个除掉了自己同胞兄弟，那些从来没有正眼看他，也不把他当做兄弟的人。

用慢性毒药害杀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光明正大地坐上了亲王位置。

又在人民面前，杀死了他美丽的未婚妻，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珂朵莉公主，证实了他爱国者的身份。

在数年内，他从一个不受宠的儿子，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权利的顶峰。有人说他把在军营里学到的东西运动到了极致，不分男女地攀附，包括自己的后母，包括当今的皇帝。

这里面的腥风血雨，阴谋算计，都是薇薇安不了解的。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和威廉重逢，她上一辈子，最最重要的一个朋友，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的人。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变成一个权倾一世的重臣，变成一个企图挑起战争的阴谋家。那一刻，薇薇安也会害怕，害怕和他见面。

害怕眼前的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尽管如此，一切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伟大的威廉亲王，在哈布斯王国的境内有三十几处行宫，薇薇安走进宏伟而空旷的行宫时，

坐在王座上的威廉亲王，正在拥着两个雌雄难辨的美人吃葡萄，他的膝下还趴着两个，更不用提站在他身旁服饰的女仆，守在台下的卫兵了。

天阶高不可攀，薇薇安想。

旁边的人提醒她下跪，她再一次僵住了，要把这一切演变成那样吗？

台上的威廉笑了，他的银发散落在袒露的锁骨上，俊美非常的脸庞，和他的身形手臂一样消瘦。

“蒙巴顿将军专门找来这么一个人，送来见我，可不是让她下跪的。”

他身边娇滴滴的美人问：“那把她送过来是干嘛的呢？”

“呵，你问她啊。名字叫什么来着，还是个修女。”

威廉的声音是温润的，不是凉薄的。

薇薇安努力把他当做另一个人去看待，“我来是想问你，光环的事情是真的吗？”

回答她的声音，像是来自云端，“哦？我以为你是来和我久别重逢的。”

“没有故友，何来重逢。”

薇薇安这句话似乎是什么天大的笑话，逗得威廉一直笑。他旁边的人陪着他笑了一会，还是不知道什么这么好笑。

威廉便把所有人都遣散了，不仅是那些服侍他的美女，还有仆人和卫兵。

空荡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威廉笑着说：“我从来不知道波吉的口才这么好。”

薇薇安沉默了一会，“我不是波吉。”

威廉垂着左手，慢慢走下来，他单薄的衣衫拖曳在地上，“要问我光环的事情，你应该说自己是波吉。”

如果他褪去那些架子，化锋利和阴郁为单纯良善，也许就像过去的威廉了。

但她也不是过去的波吉了，又怎么能要求威廉一成不变呢？

身体的距离可能靠近，但心灵的陌生和疏远却无法改变万分之一。

“波吉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重要？”

威廉凝视着这个平凡女孩的脸庞，她毫不动摇的双眸，笑了，“你认为他有多重要的？”

“……如果是波吉的话，他不会希望你制造光环。”

“当然，波吉不会希望我做这些，但我做这些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

见威廉亲口承认了光环的存在，薇薇安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光环一旦召唤出邪神，就会有很多人死亡，你为什么这样做？”

威廉的表情和语气却十分轻松，“为什么？因为我爱哈布斯而痛恨约克这种光伟的理由怎么样？”他轻笑一声，“其实我只是觉得好玩。”

“好玩，那可是人命！”薇薇安怒而训斥他。

“你竟然在乎他们，在乎那些你完全不认识的人，真有意思！”他兴奋至极，拉着薇薇安的手，把她往王座上带：“好啊，你在乎人命，我在乎好玩，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你做我的王妃的话，那我就考虑把光环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到时候连蒙巴顿将军，都要听从你的命令，怎么样？”

“够了！瑞德！别开玩笑了。”

听到瑞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动作和眼神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恢复如常，完全冷漠下来：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付出的话，你还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薇薇安抽出光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着他：“你不说的话，我就杀了你。”

威廉只是看着她宠溺地微笑：“我驱散了所有的守卫，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你以为我是爱惜生命的人？”

他笑着迎着剑，不管脖子被割出血痕，就这么一把抱住了薇薇安，和他一同坐下王座上，如同对待他对待其他女人一样。

每一句话都说得像挑衅：“杀了我呀，我也会抱着你，光环也会继续爆发，川特里奇所有人还是会死，哈布斯和约克还是会开战，这一出好戏还是会上演！”

这个人，就像蒙巴顿说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威胁对他不起一点作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他在乎之物。

生命，道德，权利，都被他踩下脚下漠视。

“威廉不会是这样的。”薇薇安放下光剑，说不清的情绪让她留下了眼泪。

威廉也就定定地看着她，用手指碰着她的眼泪，但没有擦掉：“你说话的时候不像波吉，哭的时候也不像波吉。”

他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会像吗？抱着的感觉，不像啊。”

薇薇安忍住所有悲痛的情绪，“过去的人和事已经过去了，不会再回来。”

威廉看着她微笑：“可我偏偏想旧梦重温。”他侧下身子，睡在薇薇安的腿上，

“我陪我度过今夜，如果我心情好，我就告诉你光环在哪里，要不然你就杀了我，然后就杀掉外面所有人再出去。”

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在一个女人的膝盖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随时可能落下来的一把剑。

但他没有等到，他听到薇薇安叹了好几次气，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归于沉默，他也就进入梦乡去了。

空旷的大厅，高高在上的冰冷王座，薇薇安端坐着，审视着平稳睡着的威廉，也许是伪装，但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想起了过去的威廉。

和波吉相依为命的威廉。

夜深人静，有多少个夜晚像是这样，过去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可未来还会有和今天一样的夜晚吗？

时间如水，在黑暗中缓缓流淌着。

天还没亮的时候，威廉醒过来。

薇薇安也睁开眼睛，愣了一会才说：“……可以告诉我光环的位置了吗？”

威廉望着她，展开微笑：“你还记挂着那件事啊，希望你也没有忘记，我说的只是考虑。”

这一次，薇薇安并没有被他气到，而是起身离开。“……因为蒙巴顿的警告，我本来也没想着能从你嘴中套出答案，只是，想着来看看你。这件事也已经做成了，我该走了。”

那一刻，威廉有想过玩弄她，说自己不让她走，但随即被自己的愚蠢和幼稚逗笑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宽大的王座了，“你真有趣，我真想留你下来陪我，也许你留下来陪我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还是喜欢波吉。”

薇薇安回眸的那一刻，这个。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男人，直视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我知道，你不是波吉，至少不是我的波吉。”

“但如果你是的话，你就会知道，光环被安置在福尔奇和瑞德埋藏梦想的地方。”

薇薇安眼睛一亮。

威廉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告诉她答案了。

“你说的是真的？”

威廉依然微笑：“前提是，你是波吉的话。不够……就算你猜对了地方，或许你也没有能消灭光环的力量。”

“这就够了！”

刻不容缓，薇薇安向前跑去，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威廉，就算是这样她也要去。

但来到门边的时候，她还是停了下来，不管消灭光环是否成功，这都会是她跟威廉最后一次见面了，也许是她身死，或者他故去。

“我想告诉你，”她回过头，想到上一世两人并没有好好地告过别：“波吉死之前，想着的仍是，波吉和威廉是好朋友，怎么样也不会改变的好朋友，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你是幸福的。”

坐在台上的威廉，从平静的脸上，回应似的，扬起了一抹微笑，当做告别。

然后目送那个号称波吉转世的女孩子，跑入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真的会知道那个地方吗？波吉和威廉两人的约定之地？

她应该会知道的，那样她就会死。

或许应该祈祷她不知道，当作是她借一个膝枕，送他安眠和美梦的回报。

被永远留在阴影里的威廉，转动机关酒壶，倒出一杯血红，慢慢饮紧。

其实薇薇安能够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波吉是真的死掉了。

这个故事到他这里，也该结束了。

威廉碰倒酒杯和酒壶，趴在台上，沉沉睡去。

梦里，应该有波吉，在有大风车的雪山下，云是天上的羊，羊是地上的云，他抱着波吉玩，从草原上坡滚到了下坡，他们笑着，在青草丛中，在阳光之下，眼睛累了，便慢慢地屏蔽了光线，在黑暗里睡着了。

没有噩梦惊扰。

也没有未来。

无所求。

——

——

薇薇安出来的时候，告诉蒙巴顿，她已经有追查方向了，两人便快马加鞭往川特里奇赶。

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

只有天黑了，实在没有办法赶路，他们才被迫停下来。

在篝火堆前，吃饭，睡觉。

当谈到昨晚的经历，薇薇安说：“我们没有聊过往，我觉得他不是威廉，他觉得我不是波吉。”似乎是为了确信，她又复述了一遍：“我不是波吉。”

蒙巴顿脸色如常，“我知道。”

他递过来一个酒囊，“北方的气候还是比南方冷，特别是夜晚，喝几口可以暖暖身体。”

薇薇安不怕这些寒冷，但她的心，她的味觉此刻多少有些迟钝了，便还是喝了一口。

蒙巴顿拿着酒囊和她的相碰：“敬你一杯。”

“敬我？”薇薇安不明所以。

“敬你的勇敢无畏，独入狼穴，舍生忘死。”蒙巴顿喝了一口酒。

薇薇安只好照做，又反过来敬他。

蒙巴顿哭笑不得，如果波吉这样做是傻，那薇薇安就是太不服输了。“敬我什么呢？”

薇薇安没想好，看着天上的月亮，就说：“就敬今天的明月吧。”此去前途凶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蒙巴顿想了想，补了一句：

“敬我们有幸能够并肩作战。”

眼神相望间，恩怨尽散，前尘已逝。

两日后，他们回到川特里奇，事先得到消息的士兵下属，和道格拉斯一行人已经在布尼奥城外等他们了。

那天，白云朵朵，阳光灿烂，有亲朋好友相迎，怎么样看也不算是太绝望。

希望，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