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许东跟着小许东走回家。

经过一个很长的小坡，往小巷子里一直钻。

小许东快活地拿着一百分的试卷，向天空招手，似乎期待有人能够发现他，看见他。

一个战队里的人曾经谈论起家里的情况。

只有少数家庭条件还好。

那个时代打电竞的人，多是家庭条件不好，老师口中的不务正业的坏学生。

有一个队员说：“我爸妈以前整天拿我跟别人比，说我不如他们。说我不应该天天玩游戏，应该好好学习，可我呢，就是对学习没兴趣，我就是想打游戏。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学习那块料，为什么不能干别的事情呢。我真想证明给他们看，有一件事我能够做好，我希望能在别的地方让他们骄傲。不过也只是想想，他们很难理解。”

大家都是很感慨，很认同。

当时还有一个队员说了这么一句话，“天下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的许东，忽然一愣，不知道如何评价这句话。

“对了，队长，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呢。”

“……”他们都说了，自己不说反而不好，“我们家是单亲家庭，我妈妈一个人把我抚养大的。”

其他队员脸上流露怜悯和敬佩的神色，“那你妈妈一定很辛苦，真了不起。”

他记得他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他的妈妈是很辛苦，很了不起，然后做人家小三。

许东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

据他妈妈说，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学识渊博，在单位上班的，穿西装打领带，长得斯斯文文，说话温柔有礼，是顶让人喜欢的人。

小时候，初初听，许东觉得自己竟然有那么伟大的爸爸，真是太好了。

后面他明白自己身份的实质后，他就开始质疑这一个男人，为什么出轨？

妈妈永远不会承认这个男人会有一点错，不管是在他出轨这件事情上，还是后来再也没有来看过他们母子这件事情上。

他就是完美无缺，他就是圣人的代表。

但妈妈和许东又算什么呢？

圣母玛利亚和耶稣吗？

许东每每想到这个比喻就会笑。

走进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小屋，刚跨进门口的小许东就咋咋呼呼喊：“妈妈，我数学又考了一百分！”他要用最响亮的嗓门是传递最好的消息。

那个在做针线活的女人，赶紧放下手头的工具，去接小许东手上的试卷。

看到鲜红的100分时，她就似乎激动地要晕过去，把试卷压在胸口，就像抱住了最爱的情人一样。

“东东太棒了！”许昕摸着儿子的头，眼角笑出了皱纹。

“那当然！”小许东仰起头，如向日葵仰慕阳光。

“那为了奖励小东，妈妈晚上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红烧排骨好不好？”

“好！”

站在门口的许东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切都按部就班，丝毫不差地进行着。

等到晚上，许东埋头吃饭的时候，许昕就会好像没有任何胃口似的放开筷子，只是慈爱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

“许东长得和爸爸真像，特别是眼睛这里，”她去摸许东的脸庞，“不止是外貌，其他地方也像，我有没有跟你说爸爸也是高材生，学习成绩很好的，尤其是数学。”

小许东：“说过，妈妈说过一百遍了，别的科目不管，一定要好好学数学。”

“是啊是啊，小东还记得妈妈的话。小东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上最好的大学，这样，你爸爸一定会很开心。”许昕摸着儿子的头，寄予期望。

对于素未蒙面的爸爸，“可是爸爸从来都没有来看过我。”

许昕听到这句话情绪有些波动，“有的有的，在你刚出生的时候，许东这个名字就是他给你起的。”

“……”小许东抿着嘴，也有些吃不下饭，“可是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代表没有发生，不出现不代表他不爱你，爸爸他是很爱妈妈和东东的。你一定要相信。”许昕握紧儿子的手，很坚定地说。

小许东自然被她眼中的光芒所欺骗了，年幼的他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自欺欺人。

要等到六年级，许昕的一次意外生病，许东才会知道。

那个被冠以爸爸之名的男人，是永远不会过来的。

他们永远被遗忘在角落了。

所谓妈妈的期盼，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她不愿意死心。

许东却死了心。那个男人既然不要他当儿子，他也不要那个男人做他爸爸。

他不要像他。

妈妈很生气，很愤怒，很绝望，责怪许东为什么不按照她既定的道路走，为什么破坏了她的梦。

许东没有任何辩解，他可以承受一切打骂，惟独不要承受她的期望。

他不是她的工具人。

眼前还是母慈子孝的画面，但许东如同最严苛的批评家，已经没有兴致再看下去了。

他漫步离开幽深的巷子，来到小坡上，目光越过田野去抓月亮。

碰到同样灵体状态，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圈的黄心颖。

她离他记忆中她，变化并不大：“喂。”

黄心颖抬头看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许东站在她身后，看她写了许婷和蓝雯雯的名字，“你不也在这里吗？”

黄心颖觉得他们两个说了一堆废话。

她站起来，用脚把字擦了，“你怎么样。”

许东深吸一口气，“不怎么样，家庭和睦，你呢？”他讽刺地说。

黄心颖想起自己家里，“我也是。”

注意到她的黯然，“那你为什么还这副表情。”

“因为快乐是他们的，不是我的。”

许东等待着她说下去。

“……我妈现在怀上了我弟弟。”

“……哦。”许东理清了这里的逻辑。“有弟弟是怎么样的感觉啊？”他记得她弟弟好像在她高中时期走丢了，可能被人拐走了吧，真可怜。

他问到了黄心颖的死穴，但意外地她不想要说谎：“我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样的……但我不喜欢我弟弟。”

许东并不追究去问，“……那你会为了改变历史吗？”

黄心颖握紧自己的手，“你指的什么？”

“你弟弟不是失踪了吗？”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黄心颖的双肩落下来。

许东不懂她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放松。

“我不知道。”黄心颖说，“我不想去做那些无谓的傻事，我只想好好地和许婷、蓝雯雯她们在一起。”她抬起头，试图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以前总是想着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为什么爱弟弟比较多，不爱我，就好像我是捡来的，我是那块很脏的抹布一样。”

“所以我恨我弟弟。”

“我不喜欢我的弟弟。”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不需要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再讨厌我弟弟了，因为我没那么在乎他们了，他们没有给我的爱，我从许婷和蓝雯雯那里得到了。他们没有给我的关心，我也得到了。”

“我想现在的时间快点过去，那个在乎家里面的我快点长大，然后快点遇到许婷和蓝雯雯，就那样就好了。”

“……我也是。”许东笑了。

黄心颖看向他，也笑了，两人有种无言的默契。

愿时间快快过去。

2006年，郑宏发救下邻居家割腕自杀的女大学生，三个月后，女大学生因受困于流言再次自杀，抢救无效。

2007年，陈柯正式结识周丽群，并火速结婚。同年，黄心颖的弟弟黄金宝出生。

2008年，受历史修正影响，郑宏发当选宜城十大企业家，未进入试炼。

2009年，郑宏发给情妇骆云买下一栋别墅。

2010年，陈柯退休，因周丽群要求搬来宜城。

2011年，许东的妈妈意外病倒，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2012年，许婷、许东、黄心颖升入同一所初中，但不在同一个班级。

2013年，因迟迟没有孩子，陈柯去男科医院检查身体情况。

2014年，受历史修正影响，陈柯未进入试炼。同年，蓝雯雯因生病，中考缺考一科。

这一日深夜，几人聚在一起，庆祝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九年。

黑暗空间再已经不是当年的黑暗空间了，叶小山总是从里面的世界去捡各种别人不要的东西，然后拖到这里，能用的就直接用，不能用的就让小熊来修一修，再接着用。

现在这里，有沙发，有桌子，有发着光的星星灯，手摇发电机，甚至还有四张床。

今天，桌子上放着一个蛋糕，还有几杯饮料。

“姜云飞呢？”许婷问。

小熊还没说话，叶小山就很殷勤地用她心爱的诺基亚手机打字，然后给许婷看：“他去看另一个世界的他了。”

“哦，又去了啊。”黄心颖已经开始吃蛋糕。

大概是陈柯老师搬来宜城的那一年，他忽然跟姜云飞讲，想起有个学生长得跟姜云飞很像，也许是能称之为转世的人。姜云飞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后面还是去找了。

据叶小山说是找到了，时不时还会去看看。

“欸，说曹操曹操到！”许东看见姜云飞回来了。“快坐快坐。”

姜云飞轻轻点头，坐下。经过这九年，在小熊的帮助下，他和叶小山一样掌握了现代语言和一些简单的常识。

“那我们八周年庆祝大会正式开始！”黄心颖笑着说。

叶小山打字：“陈柯老师不来好可惜！就我们七个人。”

许东不屑地说：“那老头子家里住了一个潘金莲，怎么愿意来。”

许婷：“你别曲解陈老师意思好吧，人家明明说的是老了不参加我们年轻人的活动。”

“他说你就信啊？许婷你真好骗啊！”

“你滚！”

两许斗嘴，倒是把旁边的人看笑了。

小熊想喝冰可乐很久了，“来来，我们举杯！再不喝就热了。”

“行行行，”黄心颖说，“那说句祝福语吧！”她握着可乐想了一下，“八周年了，愿后面的日子一切顺利！”

“祝福语我想不到，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待九年，感觉自己都待老了。”许东打趣道。

“嗯嗯……”许婷想了想了，“但是是我们这几个人的话，我觉得，待这九年很值得，我很幸福！谢谢你们！”

叶小山静静地听着，然后快速在手机上打字，“我也是！”

轮到万众瞩目的姜云飞，他刚要开口。

小熊就说：“别说古话。”

大家都笑做一团。

姜云飞表情毫无变化，但还是来了一句，“我同意。”

黄心颖笑嘻嘻地问：“你同意什么？”

“……”姜云飞不说了。

许婷不想为难他，“那到雯雯了，雯雯想说什么呢。”

蓝雯雯似乎有些疲惫，但脸上又有淡淡笑容，“我想说这里的可乐很好喝，这里的沙发也很舒服。”

“哈哈哈……”几人又笑起来，尤其是叶小山笑得尤其兴奋。

“举杯举杯！”小熊喊，“敬美味的可乐，敬柔软的沙发，敬我们的八周年！”

“八周年万岁！”

他们喊，然后把可乐一饮而尽。

而旁边沙漏已经流完三分之二。

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