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雾中，出现了一点白光。

如同萤火虫般微弱，但足以唤醒白以。

熟悉的电子音响起，这一次却不是在脑子里响起的，而是自远处一明一灭的白光处传来。

【调查员白以，正在进行任务结算，请稍后……】

【……】

注视着远方的光点，她有种在做清醒梦的感觉。

一直如火烧般的愤怒随着光点的明灭淡去。

在那异常极端的愤怒退散后，白以越想越想不通。

她到底在干嘛？

人死就死了，为什么非要把他拔出来，她是那么渴望邪恶被法律制裁的人吗？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她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人甚至无法共情上一秒的自己》

虽然可以肯定一切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也冷静地审判过行动的利弊和可行性。

但归根到底，这种愤怒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白以确信自己并不是那么正义的人。

【叮！结算完毕，公布结果。】

【主要任务，已完成；身份任务，已完成；支线任务1，已完成；支线任务2，已完成。】

【信标质量为3级，获得额外奖励；回收领域特殊资料，获得额外奖励。】

【本次任务综合评分为：完美。】

【本次任务奖励：积分2800，信用点5600。】

【您的努力，黑塔调查局必然牢记心中。】

【不需要的道具已回收，额外奖励已发放，请注意查收。】

【……】

远方的光点依然在闪烁着。

不知道是不是白以多虑了，她觉得那白光的闪烁，似乎有点犹豫。

【给调查员白以的温馨提醒：】

【系统警告，是一种为了调查员人身安全设立的具有高专业性、高针对性和高准确性的提示。】

【系统拥有预见性，但无法干预调查员自主行动。每一次的警告，都标志着调查员自身的安全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调查员需要尽快想办法脱离危险环境。】

【本次任务，系统警告持续时间长达12分钟09秒，在完成脱离条件的情况下，该数据已严重超出F级、E级、D级调查员平均警告时间三倍以上。】

【生命无价，请调查员白以重视系统警告，不要让等待变成遗憾。】

电子音停止了说话。

就像断了电一样，光点消失了。

同样消失的还有白以的意识。

然而失去意识的时间就像是被偷走的东西，主人不会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上一刻还在奇妙的黑色空间里听系统的训话。下一秒，白以被痛醒了！

她猛地弹射起身，眼前是一张放大了的陌生女人的面孔。

女人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不紧不慢地拿起手里小臂粗的针管，温和地笑着说：“呵呵，你醒啦？还知道痛呀？”

白以茫然地看着周围。

她应该是在一个病房里，不知名的电子仪器在滴滴作响，旁边的保鲜箱里放着几管不知从哪里抽取的血液。

这里除了她和这个陌生的女人外没有其他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那个陌生的女人正在收拾桌上的其他医疗器械，漫不经心地开口解释：“不要担心，这里还是你熟悉的新生领域。你被传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濒死了，所以就被直接送来重症室了。”

白以抬起双手，苍白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腿也能自如地活动，身上各个地方都很健全，衣服也重新换了一套运动服——

看来她赌赢了，她赌的就是新生领域不会轻易让“脱离”的调查员死亡这件事。

想起之前在恶魔领域的事，白以又感觉一阵头痛。

“系统显示你在这次任务里持续报警时间长达12分钟，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不怕死的小朋友了。”女人脱下了手套，叉着腰笑眯眯地说。

白以注意到，这个女人的手上十分干净——她没有戴着黑环。

“所以你是哪位？”白以问道。

女人看上去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她脸盘圆润，明眸善睐，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成了麻花辫垂在身后，显得十分文雅端庄，却穿着颇有视觉震撼力的蓝黄相间的条纹毛衣和长裙。

她开怀地笑着，看起来十分亲切：“呵呵呵，你叫我文娟就行了，我是这座纯白城的管理者。这个地方人手匮乏，所以有时候我也得亲自上阵。”

白以将信将疑。

她调出系统界面，社交和购买的功能都解锁了，任务显示结束，版本也回到了文字的形式，应该确实回到了新生领域。

关掉界面，她就对上了文娟意味深长的眼神：“谨慎的小朋友，我很欣赏你噢~”

她从保鲜箱里取出一个不透光的药剂瓶，拔开瓶塞。

“既然你醒了，那就不用注射的方式了。你自己喝吧。”文娟将药剂瓶递给白以。

一个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女人要给你灌药，太过可疑了。

“这是什么，我能不喝吗？”

白以话音未落，文娟就果断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能。”

她以不容拒绝的微笑看着白以：“这是身体检测的一环，小朋友要配合哦。”

白以疑惑问：“身体检测？”

“喝了再给你解释。”文娟将药瓶塞进了白以手里。

就跟调查局派任务一样的单方面霸权。

虽然外表很具有迷惑性，但是这个文娟并不那么好应付。

白以内心不服，但面上还是收敛了神色，老老实实地接过了药瓶，瓶中是冒着莹莹蓝光的液体，没有奇怪的气味。

在文娟的注视下，白以一饮而尽。

没有任何多余的味道，甚至没有喝下去的感觉就化作了一片空气。

但瓶中的液体也确确实实地消失了。

文娟回收了瓶子，如约解释道：“你的身体情况比较复杂，有许多初检没检测到的东西在上一次任务里显示了出来，所以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看到白以不安的眼神，她温柔地安抚道：“不要担心，这些检查都是为了你的身心健康，黑塔调查局一向十分关爱自己的员工。”

在这位管理者的面前，白以总有些不自在，仿佛里外身心都被看透了。

她坐立难安地问：“那这样算结束了吗？我可以回去了吗？”

“别那么急嘛，小朋友~一般受重伤的员工还不一定见得到我呢，你难道没有问题想问的吗？”文娟眨眨眼，期待地看着她。

白以眨巴眨巴眼，疑惑地看着她：“呃……”

文娟一拍手心：“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知道自己在任务领域的身份会怎么处理对吧！”

没等白以回话，文娟拉了一个凳子坐下，侃侃而谈：

“其实吧，一般来说我们为调查员制造的身份都是一次性的。这次任务结束了，这个身份就会自然而然以死亡呀、失踪之类的形式结束使命。噢！系统保证，由于特殊技术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原住民受到伤害！”

“但是呢，这里肯定会有但是！”

文娟越说越起劲，甚至开始自己给自己捧哏。

“总有那么一些优秀的员工，他们凭着执着、热情、勇气与智慧！不仅完成了系统给的基础任务，甚至超前动作，直接开启了长线任务！他们的存在影响了整个世界的进程！这种人，你说，是不是得有特殊的待遇？”

“……”

白以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错，亲爱的，你就是这样优秀的员工！”文娟一脸感动地握住她的手，浓浓的喜悦和兴奋喷涌而出，“出身‘列拉金城的警官白以’，黑塔调查局内部经过研判，决定保留这个身份。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将会再一次以这个身份降临恶魔领域，再一次做出足以改变历史的举动！”

“不不不等一下！”白以连忙喊停，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我当时都快死了啊！”

“亲爱的，你要相信，死亡绝对不是生命的终点。更何况，你只是要死了……”

文娟神秘一笑：“没有人看到你的尸体，就还有编造故事的余地，不是吗？”

白以抹了把脸，冷静下来后问：“这……有必要吗？我相信肯定有其他人能处理得比我更好。”

更重要的是，那个领域太邪门了。

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都备受折磨，她不想再去了！

文娟开朗地笑了起来，她拍拍白以的肩膀：“不要这么说自己嘛！人的自由意志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虽然会有些麻烦，但是长线任务会给予你更加丰厚的报酬，也能让你更快晋升。”

“你不会感到好奇吗？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究竟是谁为你做得交易？”

文娟循循善诱：“调查员的等级越高，权限也会越高，你能获得的待遇、信息等等也会水涨船高。这些问题也会在未来一个接一个的解开。这不是很划算的嘛！”

文娟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外表，但实际上跟这人完全讲不通啊……

这让白以颇感郁闷：“……我能走了吗？”

“当然啦！”文娟完全不介意她的冷淡，爽快地指向一旁的小门，“我就不送你了，出门记得注意脚下噢！”

白以翻身下了床，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出去。

看到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文娟放下纸笔，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旁的检测机器发出滴滴的声响，机械的合成音在屋内响起：“你在笑什么？”

“哎呀，作为前辈看到初升的朝阳，当然会忍不住笑一下啊。”文娟笑着解释。

机器发出了不赞同的声音：“朝阳？否定。单次任务长达12分钟09秒的警告。以比喻来说，导弹更为合适。”

“导弹？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还是说不过你呀！”文娟爆笑如雷，在机器不满的嗡鸣中，她才止住了笑意。

“哪里错了？”机器说。

“不，没有错，我觉得你的比喻恰如其分，相当到位。”

机器不满地滴了两下：“你很看好她？12分钟09秒，她的愤怒、冲动和过剩的正义感都无法解决事件，更无法客观调查真相，这些都只会加深观测的不稳定性。”

“噗，你真的很在意这个时间啊……”文娟偷笑了两声，很快恢复了正经。

“的确，一腔蛮勇对于我们的工作毫无帮助，也会增加伤亡率。但是假如所有调查员都以自身性命为第一要位，行事前先考虑的是自己会不会陷入危险，那么我们现在拥有的突破性进展会少掉一半以上。”文娟颇有耐心地解释，“用你最喜欢的事实来说话，她的第一次任务就成功打破了恶魔领域维持近百年的现状，这还不值得看好吗？”

“……无法否定。但系统不会偏向任何人。”机器说。

“没错，系统不能偏向任何人，系统要做的是保护所有的调查员！噢~真是个不错的好系统~”

文娟像是哄孩子一样拍了拍仪器的钢铁脑袋，她目光流转，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过，我确实认同你所说的不稳定性。但不是你所说的那些方面……”

机器发出了不满的嗡鸣：“那是哪方面？”

职责所在，文娟也看过系统记录下的关键片段，因此她很快注意到了那一丝存在于白以身上不易察觉的异常。

“一个人，一个智慧的生命，既使再愤怒、悲伤，也会有对疼痛的畏惧和死亡的恐惧。但是在她身上，我却完全看不到这一面。”

机器迟缓地发出滴答的声音：“……情感并不在系统监测范围内，是否需要导出心率监测图确认？”

“嗯，最好来一份。”文娟点头。

不论是拿自身做剧毒物的实验，还是受伤后迅速伪装，当然还有亲自踩进岩浆中拽出恶魔之子……

种种行为背后，系统看到的是冲动和愤怒，文娟看到的却是“消失了的情感”。

系统再万能，也难以准确地评估人类复杂的情感和心理活动，因此需要文娟的额外辅助。

虽然暂时还没有依据，但文娟觉得，白以的情况恐怕远比她猜想的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