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燕凉脱外套时才察觉围巾还没有还给暝,他动作稍顿,慢慢把围巾挂到了衣架上。
少顷,燕凉进卫生间洗漱。
洗完后青年照常穿着他的老头衫站在镜子前擦头发。镜子因为热气蒙上了一层雾,里面人影虚幻、水汽蜡化般垂落。
里面的人放下毛巾,离开了镜子的注视。
燕凉倒水的时候发觉顶上的渗漏问题并没有解决,还狡猾地换了个地方,水落在抹布上悄然无声,再从里面挤出脏污的一绺绺,淌了整个厨房的地板。
时间来到午夜十二点二十二,燕凉披上外套,打算去问问楼上那户防水系统出了什么情况。
这片区域的握手楼至少扎根二十年了,房子处处不合规格,可拆迁的风还吹不到这里,原先的开放商也不可能花大价钱来翻修,住户更是不乐意。
条件好了,房租肯定要涨,大部分人蜗居在这里不就图那点便宜下来的房租。
楼栋里的感应灯十个坏了八个,加上没有天窗,起太早回太晚都只能摸黑。燕凉是最能习惯这种黑的,他晃了两下手机光,三步并作一步踏上了楼。
一到楼上燕凉觉得空气都厚重了几分,嗓子眼被糊的发痒,他捏了捏眉心,喉结滚动。
燕凉也不想大晚上打扰别人休息,可他实在是抽不出别的时间了。
想着,他抬手敲响了自己家楼上正对着住户的门。
“扣扣扣。”
敲门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很响,很脆,在寂静的夜里让人的心忍不住跟着突突两下。
敲了半天没动静,人大概睡着了吧。
燕凉又敲了两下,隐约听到点什么声音,像是玻璃珠弹到地上,噼噼啪啪的。
通常来说,热胀冷缩会引发水泥钢筋的响动,就是这种声音……燕凉漫无目的地想。
燕凉继续等了会,目光扫过黑暗里各色事物灰蒙蒙的轮廓。
较比他那层楼,这层有些过分的冷清。
这种冷清不是单指声音。燕凉住的那层,每个住户门口或多或少堆放了一些东西,会是簸箕、也可能是个垃圾桶、各种已经陈旧发黑的洒扫工具……但这层楼每家住户门口清净得只有厚重的灰尘。
这层楼没什么人住。
燕凉纠结了一下就找到了理由。
也是,七八层没有电梯,人难免少一些。
再断断续续敲了十分钟的门仍旧没有回应,燕凉不禁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住,他摸了下门把手,一掌心的灰。
……燕凉再次拧眉,他拍掉手心的灰,举起手机,准备打道回府。
也是这一举,手电筒的光扫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燕凉心惊肉跳。
走廊的另一边,似乎,多出了个人影。
燕凉安慰自己还没到一点,不急——
个屁啊。
试问一个普通高中生,在得知自家所在的区域混入恐怖分子,还因为贫穷无法逃离不得不生活在恐怖分子活动的区域——能不怕吗?
燕凉胆子再大对上一个人鬼不知的存在心里也没底。
遇事不决,还是先跑吧。
燕凉冷静地做好决定。
他当机立断摁灭手机,冷风从脚下灌入,调动肌肉的举措在此刻无端有些艰涩,只是这一会,视网膜里便有个比空气更实质的黑点不断放大、放大、放大…
活人走路能走得这么快吗?
要是跑的话,为什么没有脚步声?
短短的间隙,燕凉的呼吸已然重了几分,他根本没地方逃,楼梯在整栋楼最中心的地方,黑影那速度怕是短跑冠军都不为过。
然后这个短跑冠军,在燕凉眼里迅速聚出一个更为清晰的形。燕凉又举起手机了,至少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明白凶手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靠近了、靠近了。三米、两米、一米……
燕凉在瞬间做出了判断,“鬼东西”比他想象中的要矮、要瘦、腰背是佝偻般躬着。至于脸:皮老态地耷拉着,有褐斑,眼珠子浑浊,头发随着头皮一起诡异地下垂,稀疏的发缝就像要渗出油血交织的秽物。
是个老人。
燕凉惊愕,自己电光石火的一瞬怎么能把人看得连毛孔都这么清晰的疑惑还无从抓住,老人便在他面前停住了。
燕凉一米八八出头,老人像是只有他一半高,弓起的腰背呈现出九十度,那颗头在折了一下,几乎是向上九十度才能与燕凉对视。
“后生仔……”老人开口,声音刺啦刺啦的,难听到扎耳朵,带点闽南腔调,“哩晚上不困告,到这里来创啥?”
……是活人?
不太像啊。
没到一点、对方没有自称巡逻人员、也不是出现在邻居家中的陌生人……能对话的么?
燕凉的不作声让老人咕哝了一嘴,是方言,大意是说他哑巴似的。
老人缓缓偏头,她动作跟放慢的镜头一般,连皱巴巴的皮是如何牵动都在燕凉的眼底一清二楚,“做千噢……哩是这家的亲戚?”
“阿婆,”燕凉还是选择开口,他放轻语气,尽可能让自己面色如常,“我住楼下的,他家地板漏水,把我厨房淹了。”
“后生仔欸,”老人音量提高了一些,“这家侬都死光嘞,怎么有水漏到你尬哩!”
燕凉面色一僵,“死光了?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怎么没听人说死过人?”
老人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会,“死人的时候,后生仔哩还没出生喔!都是因为死哩人,这层楼剩老婆子我一个……”
她嘴里絮絮叨叨,瞧着也不像是有恶意的,燕凉悄悄松了半口气,“既然没人,那阿婆我先回去了。”
老人对此毫无反应,像是沉浸在这户人家如何死亡的往事中,燕凉挪动脚步,刚越过老人的身后,一股极强的、不容忽视的视线钉在了他的脑后。
燕凉掐紧手,忍着极大的不适硬生生没回头,他没敢再亮出手机光,只能一步一步、浑然不觉般往楼梯走去。
关上家门,燕凉后知后觉腿冷得有些麻木,他坐到硬沙发上,冰冷的木头再冻了他一回,让寒意渗得更深了。
屋内没有开灯,但是老化的电灯泡总有一丝奇异的电流涌动一下,蛰得里面的黑暗像是比外面要亮那么点。
燕凉打开手机,解锁了三次才成功打开,他第一个点的软件是“天气”,试图获得自己贫瘠普通的生活里的一点好消息。
比如明天天晴。
比如三月中的一天气温骤然回升,人类的体感终于从冬日迈入春天。
第二个打开的是“浏览器”,燕凉输入他们这片区域的名字,关键词“城中村”,搜索结果跳出一大片社会新闻。
他们这片治安很差,打架斗殴常有,闹出人命的也不少,燕凉翻得有些困倦,挂钟的时针压过了一点。
忽的,他手指一顿。
终于搜到了。
十九年前,他所在的这栋被随意标为18栋的握手楼,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凶杀现场正对着他楼上。死的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女儿。
当时正值夏天,事发三日,邻居忍受不了他家一直散发的腐臭味,没想到门压根没关紧,一拉开,从厨房到客厅铺了层血,地上躺着两个人,吊扇上还挂着一个。
更离奇的是三个死者完全看不出原样,地上的人仿佛两具拼接的破烂娃娃。
妈妈的右腿在女儿身上,女儿的左臂在妈妈身上,女儿的左眼珠子抠出来安在了妈妈的脖子上,妈妈有三个眼珠子,但是鼻子贴到了女儿的脸上。
她们有半边的脑子又交换了,每一个衔接的地方都用针线缝了起来。
而挂在吊扇上的是爸爸。
邻居当场吓得尿裤子。
后来警察破案了,凶手是爸爸,一个流水线下岗的裁缝,因失业精神压力过大,杀了妻女后畏罪自杀。
不出一周,那层楼的住户都搬得差不多了,后面甚至出了闹鬼的传闻,整栋楼的住户都不乐意待,还是降了房租,又过了两年才陆陆续续有新住户了。
燕凉一家就在那个时候搬来的,之后年年新旧租户更替,这场凶案也沉寂了下去。
两点了,该睡了。
燕凉揉着眉心,精神和身体上的疲乏如潮水涌来,明天是周六,但高三生是没有喘息时间的,他还得按时上课。
燕凉走到盥洗台前,想洗把脸。
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燕凉身形顿了顿,随后前倾,他抬手抹掉了镜子上的雾,里面显出来一张面孔:
没有五官。
湿漉漉的发尾贴在脸颊两侧,包裹着空白肉色的脸。
燕凉脑子里悚然地窜出一句话:
人类是长着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的面孔的物种。确认自己是人类最好的方式是照镜子。
人类是……
人类……
燕凉无知无觉地重复念了几遍,被擦到一边的水汽向下淌着泪,被一只手微颤地抹去。
燕凉闭了闭眼,再一次定睛瞧镜面,暗示自己一切都是幻觉,只是太晚了他意识不清加上心理作用的结果……
镜面里的人出现五官了。
“它”嘴巴在脖子上,鼻子在眼睛上,眼球镶进了耳蜗,咕噜噜转动,从镜子里死寂地凝视他。
闽南语是网上查的。
做千:造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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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第251章 普通男高的不普通生活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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