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记说话时自带不容抗拒的威仪，轻轻松松镇住一片初入宫廷，还未见识过宫廷残酷的小宫女。

小宫女们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心虚，尚未反应过来的宫女就这么暴露在典记眼中。

方才她还剑指武璇，恨不能立刻把武璇从掌赞位置上扯下来，此刻却慌了神，两股颤颤，‘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典记一步步朝她靠近，每走一步，她身体便抖一下。

等典记走到她面前，阴影笼罩在她头顶时，她忍不住抬起头，却对上一张笑容温和的脸。

可就是这么温柔的笑意，叫她害怕到不敢动弹。

典记冰凉的手按在她肩头，温言细语问：“怎么突然跪下了，难不成我欺负了你，错怪了你？”

她慌忙摇头，梳了双环髻的头像是拨浪鼓，差点当众哭出来。

典记笑得更温柔了，“既然没有，你跪在地上做什么，这么好一双腿，要是跪坏了，以后可怎么蹲下洗衣服？”

“洗衣服？”

“怎么，你不知道，你未来要留在掖廷浆洗吗？”典记替她撩起碎发别在耳后，亲切的神色震得她心神慌乱。

原本还低声探讨的宫人们顿时噤若寒蝉。

那可是最苦最累的差事，酷暑天要在烈日下晾晒衣衫被褥，数九寒冬双手要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浆洗，多少人干不了几年就落下病根，骨节粗大又红肿，一到阴雨天便是钻心剜骨的疼痛。

只是说错一句话就被发配，偏偏做这个决定的人甚至还带笑意。

这宫苑，真真吓人啊。

跪在地上的宫女头冒冷汗，极端恐惧下，她什么都忘了，不甘心大声争辩起来：“你是典记，又不负责安排宫女的去处，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去做浣衣娘。”

典记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改变，甚至在她的眉眼中都看不到怒意，说话依旧温言细语，如同一个关爱后辈的大姐姐。

可她说的话却冰锥似的，只把人心口扎对穿，偷心刺骨的寒凉。

“我虽不负责安排宫人去处，却也能和相熟的宫官好好说说你的品行，如你这般，可不敢放你去伺候贵人们，省的冲撞了贵人，叫贵人们不愉快，一气之下要你的项上人头呢。”

这宫女此刻才恍然大悟般记起，德言工容不仅是对内官嫔御们的考验，更是宫中女子乃至这世间女子一辈子的修行，被典记记为品行不端之人，她这辈子注定出不了头。

原本阳光灿烂的好天气此时变了脸，一阵萧瑟秋风扫过宫道，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早在典记发话时，就再无人敢围观。

此刻留在原地的宫女们都鹌鹑似的低下头，不敢多看那个胆大包天的宫女一眼，更不敢再议论武璇被推倒的事。

这一记杀威棒的效果超群，直至夜间宫人们分拨寝室时，白天被吓昏头的小宫女们才敢压低声音，掩门议论。

武璇并未和宫女们一同八卦白天的争端，只一人坐在窗前，双眼看着掖廷上空缺了一角的月亮，忍不住想起姐姐，心情低落。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好不好，今晚不能和姐姐一起睡了。”

作为正八品掌赞，她自然不用和宫女们挤大通铺，可以和另一位掌赞共分一间宽敞的屋子。

只可惜她来的不巧，与她共宿一屋的那位掌赞发了热，正在休养。

掌管掖廷的内监一早听说了宫道上的争端，也想卖她一个好，干脆收拾一间空屋子请她去住，免得过了病气。

只是临时安排收拾，总需要时间，如今秋衣渐浓，霜寒露重，也不好让她一直在外面等，只得请她先在宫女们休憩的通铺屋子里等候片刻。

这便让不少宫女以为武璇得罪了上头的人，发配来和她们一起挤通铺，白天被压下的嫉妒心再次占据大脑。

其中一个宫女轻撇武璇一眼，骤然提高声音。

“咱们被选进宫来做宫女，算起来都是家世不好之人，本应互相帮扶，守望相助，偏有狠心冷情之辈，不互相帮忙就算了，还背后戳咱们一刀呢。”

有人起头，自然有人帮腔。

“姐姐这话说得对，要我说，有些人心狠，见到姐妹们受难也不说出声帮忙，自以为得利了，还不是跟咱们一样，连间屋子都没有，要跟咱们一起挤大通铺。”

“你们说是不是现世报啊？”

“甚至我还怀疑啊……”说话之人故意拖长语音，吊人胃口，等周围叽叽喳喳都问起来时，她才意有所指再次提高音量。

“今天这事，就是她主动惹的，目的就是要踩咱们一脚，好叫她自己立威。”

宫女们‘啊’了一声，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更盛。

甚至有冲动的小宫女不由分说，扯过她的袖子质问：“今日红袖姐姐被典记发配，你为什么不求请，分明就是你惹的事，你这么狠心，怎么还有脸在咱们屋子里待着，你滚出去！”

武璇骤然被打断思绪，面色不善回过头，不耐的神色更刺激了那不长脑子，被拱火后前来惹事的宫女。

“你看什么看，都是你做的孽，你还不快想办法把红袖姐姐救回来，否则，我们谁都不服你！”

武璇被逗笑了。

“你们不服我？”

她活动了下筋骨，趁着动手的宫女失神间，一耳光狠狠抽了上去。

一巴掌下去，打出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没想到武璇居然真的敢动手。

武璇可没给她们反应的时间，刚刚说话的三人，她一个不差，一人赏了一耳光。

“你……你敢打我们！”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武璇看都没看拉扯自己的宫女一眼，回身一拳捶在她肚子上，疼得那人弯下腰，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这一拳下去，原本激动的众人再次安静下来。

武璇撇撇嘴，杀鸡儆猴嘛，向来有用。

她收回视线，双眼目光落在人群中慌乱躲闪的一人身上，一步步朝她逼近。

一旁的宫女早被她这一招一力破万法吓得让出一条道来，武璇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走到了牵起话头的宫女面前。

“我记得你的名字……月梅是吧。”

武璇双手环胸，手指有节奏的在手臂轻点。

“你……你想干什么？”月梅紧咬下唇，不甘气势落于武璇，强撑着开口，“别以为你是宫官，有个内官姐姐，就能对我们颐指气使，我们人多……”

话音未落，她被武璇揪起发髻，重重按在桌子上，撞出巨响。

她的尖叫还没喊出口，武璇便塞了张手帕，把她一张小嘴堵得严严实实。

“方才就是你躲在身后，里挑外撅，刺激那个没脑子的红袖当众对我出手。”

“一击没中，你又暗中挑拨，想借着众人踩我一脚，好叫我以后哪怕身为女官，也要在你面前气势低一头。”

“你当我真看不出来？”武璇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把月梅摁在桌上，一整壶水从头顶浇下，浇得她透心凉。

月梅呜呜呜的挣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方才挨了巴掌的人看不过眼，朝武璇大喊：“你好大胆，敢在宫中动手，我们即刻告诉内监大人和姑姑们！”

“告状？”武璇冷笑，“你们只管去啊？”

“我乃是开国功臣，应国公之女，入宫也走弘农杨氏的门路，如今我姐姐更是被天子召见，入宫为才人。”

“你们只管去告状，到时候看看是谁受罚！”

满室寂静，所有人都不敢再和武璇对视。

方才惹事的宫女们都低着头，此刻内心懊悔不已。

谁知道这个武璇后台那么硬，那可是世家出身，哪怕败落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她还有个做内官的姐姐。

别看五品才人位份不高，可那也是能在天子身侧侍奉的内官，和她们这一类毫无品级的宫女是天壤之别。

要是这个武璇心再狠点，找她的才人姐姐告黑状，她们还能有出头之日？

眼瞅着屋内宫女们一个个都被武璇镇住，被摁在桌上的月梅不甘心今天的计划失败，忍者反胃的呕吐感，用舌头推搡着口中的手帕。

终于，她赶在屋内所有人都对武璇臣服时前吐出手帕，急不可耐对武璇高声大骂。

“你少恐吓大家，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仗着家中门路做女官，抢了大家的机会不说，还借着关系恃强凌弱，你根本就不配做掌赞！”

“你不恃强凌弱，是你不愿意吗？”武璇松了松手指关节，趁月梅不备，一把从桌上扯起她，用力将她推倒在地。

“你不过是见自己无法利用关系门路强压别人，便四处拱火，想着借势压我一头，少给自己贴金，五十步笑百步。”

被戳穿阴暗的心思，月梅赶忙指着武璇的鼻子大骂，张牙舞爪掩饰自己的心虚。

“呸，你少妖言惑众，说这么多，你走后门，借着关系抢我们的机会是事实，别想抵赖！”

她见武璇一时没回答，更觉自己戳中武璇的痛脚，愈发得意，张嘴便往武璇的软肉上扎。

“你有本事就跟我们公平竞争，辞了这个女官，和咱们一同从宫女坐起，否则，我们绝不服你！”

周围宫女也都围了上来，一同起哄。

“就是，借家族的势算什么本事！”

“想要我们服你，就和我们一同从小宫女做起！”

“要么辞官，要么，你就当个服不了众的女官，你自己选吧！”

‘噗嗤’一声，武璇松开紧抓月梅的手，捂着嘴哈哈大笑。

她算是明白了，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防鉴抄标注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出自TVB电视剧《宫心计》

掖廷令：参考《旧唐书》，唐复为掖庭局，属内侍省，掌宫人簿籍，设令二人，从七品下；丞三人，从八品下；宫教博士二人，从九品下;监作四人，从九品下，属吏有书令史、书史、计史、典事、掌固。金亦置掖庭局令丞，为掖庭局的正副主官，属卫督司，与给事局分掌皇后宫事务。

掖廷丞：参考《旧唐书》，唐复为掖庭局，属内侍省，掌宫人簿籍，设令二人，从七品下；丞三人，从八品下；宫教博士二人，从九品下;监作四人，从九品下，属吏有书令史、书史、计史、典事、掌固。金亦置掖庭局令丞，为掖庭局的正副主官，属卫督司，与给事局分掌皇后宫事务。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民间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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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