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菲尔根本没让萨麦尔拷问阿斯蒙蒂斯。
什么审查,什么罪状,那都是他哄骗米迦勒的借口而已。
只有米迦勒还傻傻深信不疑萨麦尔依旧铁面无私,其实萨麦尔早就倒向他了,阿斯蒙蒂斯在牢狱里面不过受点罪,安全却是无虞的。没有路西菲尔的命令,谁也别想带走他。
天国表面平静,底下的暗潮汹涌却从未停歇。
当然,路西菲尔不否认,多半都是由他而起。
但,野心算什么罪呢?
路西菲尔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进入了水晶天。
创世神看出了他今日非同寻常的高兴。
路西菲尔并未直接禀报阿斯蒙蒂斯之事,反而先谈论起了书画。
他于书画一途上的造诣比梅塔特隆还略高一筹,只是他精于此道,却并不好此道。
今日他是特意来求创世神指导的。
神殿内一片安宁。
耶和华长居之地,其实除却巍峨宽广之外,唯有空白。
祂似乎没有什么喜好偏向,神殿中大多数摆件,来源于路西菲尔千百年来一次次一时兴起。
他见着什么觉得好,提议在神殿中放置一个,耶和华默许,也就放上了。
“我瞧那个紫薇花水晶挂钩已经放了许久,父神可愿换一个?”
路西菲尔的手腕正被握着,指引着修改画卷上不够生动自然之处。
“随你。”
路西菲尔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面上笑意盈盈,眸中却一片淡然。
他猜,耶和华从来没正眼看过那里是紫薇花还是蔷薇花。
哪怕他有意说错,耶和华知道,也不会刻意纠正。
神殿不曾特意熏香,却自有一股浅淡的好闻味道,宁神静气,路西菲尔寻遍三界,也未寻到相似的。
“这里落笔放轻,便不会太深。”耶和华抬起他的手,笔下青山绵延不绝,渐渐隐入云烟。
“父神真厉害。”路西菲尔笑着夸道。
“是你今天心情太好。”
往日,他可不会这么高兴。
“倒也不算,近日也有桩烦心事。”路西菲尔敛了笑意,故作苦恼,“我想赦免一个罪大恶极的天使,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耶和华握着他的手又落下几笔。
“按说,是该处死,但我觉得他很有趣,不想他死。”
路西菲尔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不再说下去,注意力又回到画作上。
待到一幅画改完,耶和华放开他的手腕,漫不经心道:“既然他让你开心,那就算是有用,不必死刑处置。”
“父神宽宏,他一定感激涕零。”路西菲尔眼也不眨,唇边笑意加深几分。
他拿起画卷,透光欣赏,却蓦地觉得有冰凉之物从他侧脸划过。
转瞬即逝,好似错觉。
路西菲尔也就当是错觉。
他带着满意的结果告辞,在他迈出神殿大门时,身后传来声音。
“以后你我相处,少提他人。”
“路西明白。”路西菲尔垂下头,谦恭和顺地应下。
下次?
哪里会有下次。
*
路西菲尔公布了阿斯蒙蒂斯免于死刑,改为无期监禁的命令,随后特意留下满脸忿忿的米迦勒,安抚道:“父神仁慈,念在他往日于天国有功,何况,此事确有内情,那满城人类以献祭之名欺辱凌虐一个残疾少年,阿斯蒙蒂斯也是一时激愤罢了。”
一时激愤就能杀了所有人吗?
城中老弱妇孺难道也伤害那少年了不成?
米迦勒眉头紧皱,不太能接受这个解释。
他不祥的预感竟然成了真,这叫他如何不郁闷。
但路西菲尔并无解释下去的打算,左右这是耶和华的命令,他代为传达而已。
虽然是他旁敲侧击来的,但谁又能知道呢?
耶和华那万事不在意的性格,压根不会跟他们提这些的。
赦免一个阿斯蒙蒂斯而已,又不是要毁了祂的全世界。
剩下的,就该是履行承诺了。
路西菲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国,踏上人间一处偏远小镇。
时值荒年,人类活得艰难。
也许是饥饿太过会影响思维,人间渐渐诞生了各种奇怪的献祭仪式祈求神恩,其中不乏野蛮残忍不堪入目的,
实质上这些全都没用,或可能偶然撞上巧合,他们便以为有效,从而变本加厉。
但其实,只会更令神明不悦。
路西菲尔绕过遍地饿殍,来到一处略大些的宅院的主房门处。
里面正有一个怀孕的女人,灾年影响着所有生灵,她家中原本尚算富裕,如今也不过勉强维持,所以她亦是脸色憔悴。
她的丈夫在外忙碌,而她有孕将近九月,不宜外出,只能在家中待着,勉强做些缝缝补补的活。
她偶尔低头看向自己腹部,苍白疲惫的脸上溢出一丝微笑,抬起生了茧的手轻轻抚摸,低声同自己腹中的孩子说两句话,然后便继续做活。
但她不知道,她腹中只有一具冰冷的躯体,早就没了气息,不会变成一个活泼的会叫她母亲的孩子。
是在前几日夜里悄然去的。
路西菲尔屏息看了半晌,在她撑不住,回到床上小憩时,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
他将一物从那瓶中倾出,变作一豆荧光,就要放进那妇人腹中。
这件事,他已经计划很久了。
仅是挑选合适的对象,他便花费了数月。
然而在那点荧光将要进入妇人腹中之时,蓦地被生生拦了下来。
路西菲尔眉心一蹙。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平静下心态,然后才睁开眼,唇边徐徐挽起优雅得体的笑容:“父神,真巧,您竟也在观察人间。”
功亏一篑,他还是没能完全掩饰住心里的不忿。
耶和华不答,只是抽走了他手中的瓶子。
路西菲尔察觉到祂似乎有意离开,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望向左右:“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父神明明白白告诉我,否则我不敢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难道告诉你,你就不会再这样做了吗?”
耶和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喜怒。
路西菲尔仰起脸,看着虚空:“此人生性善良,行善积德,如今枉死,正巧这位母亲腹中之子已逝,我助他再活一世,也未害旁人性命,有何不可?”
“无不可。”
“那为什么……”
“不该由你来做。路西菲尔,你是天国副君,你该坐在恒星天的主位,或是坐在我的身边,而不是在人间,记住你的身份。”
“记住你的身份”,又是这句话。
路西菲尔已经记不得自己千百年来听过多少次。
旁人看来的无上荣耀,到头来竟是永远束缚他的枷锁。
当初受封时的喜悦,现在想来觉得无比陌生,又显得讽刺。
他好似进了一步,距离耶和华更近,实际上,却比从前还如相隔天堑。
路西菲尔忽地觉得疲惫。
“父神……从前,您起码会告诉我原因的。”他低声道,“您还记得从前吗?”
从前,耶和华亲自教导他,虽也严格,但从来不失亲近。
路西菲尔曾天真地想,天下生灵之间的父子之情,也莫非如此了。
连他都不曾忘,创世神贯知古今,如何会不记得?
只是……
气氛沉默下去。
就在他以为耶和华已经离开的时候,蓦地听见:“回去吧。我会处理。”
这已经算是承诺,路西菲尔明白不能再求更多,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道:“多谢父神。”
*
不知是否是耶和华的疏漏,路西菲尔留在那抹魂魄上的印记并未被除去。
也正因如此,路西法才得以感应到,那个人,又活了过来。
那就是时候了结多年前的恩怨了。
*
正如路西法所料,阿斯蒙蒂斯面对那扇门时,根本提不起勇气推开它。
莉莉丝等了半晌,本暗暗想欣赏阿斯蒙蒂斯百年难得一见失态的模样,但见他一直踌躇不前,便失了耐心。
她在人间确实有了自己的安排,不能就这么陪他耗着,左右她也只是想确认这个人是否是她心中所想,而阿斯蒙蒂斯的反应已经证实,她便自行离去了。
只余阿斯蒙蒂斯独自在此,依旧仿徨。
许久之后,阿斯蒙蒂斯闭上眼,乌黑发梢自尾部至根部寸寸变为金色,身上华丽诡艳的地狱风格服饰也变成了天国特色的洁净白衣,暗纹迎着光一闪而过,彰显着高阶天使的身份。
当时还有什么?
阿斯蒙蒂斯一抚发间,一粒粒粉彩光泽的均匀光滑小珍珠组成的长链缠绕几缕长发结成辫子垂在发中,额前翠色宝石熠熠生辉,双耳缀下同色玉石。
再往下,腰带靴袜,都要是曾经的模样。
待整理完毕,阿斯蒙蒂斯才轻轻叩响大门。
“来了!”
少年急匆匆而来,方一开门便几乎被晃花了眼。
他迟疑地看着面前浑身金光灿灿珠光宝气的俊美青年,对上他生就多情温柔的眼,恍然间,仿佛从中看出了痛苦与激动。
但只刹那间,俊美青年神情便恢复正常,微笑道:“可否容我讨一杯水?”
少年愣了愣,侧身为他让开:“当然可以。”
*
少年的住处并不太大,只是这城中无数居民家最常见的模样。
他家中摆设并不多,却可见出温馨,他见这位衣饰华贵的客人打量四周,颇为赧然:“请您稍坐,我去倒水。”
“不需麻烦,随意即可。”阿斯蒙蒂斯转头看见他行动迟缓,行走似有不便,当即眉头紧皱,起身握住他的手腕,“你的腿怎么了?谁伤的?”
少年被他攥得“嘶”了一声,又惊讶又茫然,不解道:“我……我自己摔的呀。”
阿斯蒙蒂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度,连忙放开他的手,掩饰道:“我一路来见到了许多被盗匪伤害的人,还以为你也是……抱歉。”
少年理解地笑笑,将一杯水递给他,有些好奇:“那您也是因此与仆人失散的吗?”
阿斯蒙蒂斯看上去像一位贵族,孤身出现在这市井间属实奇怪。
“不是。”阿斯蒙蒂斯看着他,眸中神情复杂,面上却还是一贯的笑容,“你可以大胆地猜猜看。”
他接过水一饮而尽,少年见状,笑出声来,好心提醒:“您以后可别随意接过旁人的东西就入口啊,您一看就非富即贵,倘若别人起了坏心,在里面下毒可怎么办。”
“这世上还没有能让我无能为力的毒丨药。”阿斯蒙蒂斯眼也不眨道。
“那您一定很厉害。”少年想了想,但他想象不到怎样的权势才能百毒不侵。
“不,我很无能。”阿斯蒙蒂斯看向空空的杯底,“曾有个人很信任我,而我却令他陷入了绝境。”
不管这唯一的听众是否愿意,阿斯蒙蒂斯自顾自地说起往事。
当年的他很喜欢来人间。
也不会做什么,就站在某处街头巷口,仗着往来人群看不见他,放肆地观察世情百态。
直到某一次,有人不慎在他身侧打倒了整桶刚从井中汲上来的水。
那个瘦弱的少年对着他连连道歉,脸上全是惶恐忐忑。
阿斯蒙蒂斯看向他,颇觉惊奇,他听说过至纯至善的人类可以看到路过人间的天使,却未想到自己竟也能遇见这么一位。
不过从周围人类的窃窃私语和嫌恶的目光可以看出,他的处境可不算好。
“他怎么又在自言自语,那里哪儿有人?”
“早就听说他脑子不大好,异于常人,不然赞礼大人为何那么照顾他。”
“他这种一出生就害死母亲,又连累父亲伤残的不祥之人,哪里值得赞礼大人费心!”
少年听着周围的议论,低下头,慌乱地想捡起木桶离开,但这片地沾了水,又叫他滑倒,周围的私语转成了大声的嘲笑。
但随即,都变成了哀哀惨叫。
“谁踹我?”
“我的新衣服!这满身的泥可怎么洗!”
少年惊讶地抬头,却见周围那些嘲笑的人竟不知为何通通摔了个满身泥。
这附近的土地,好像也没有这么湿润吧?
他们看向少年的目光添了几分恐惧,随即立刻都起身离开。
少年迷茫地回头,却见那雪白的衣摆委顿在地,锦衣华服的青年蹲下丨身,帮他扶起木桶,眨眼间,整桶水恢复如初。
他呆呆看着那不似凡品的额链发饰,嗫嚅道:“……谢谢。”
阿斯蒙蒂斯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扶起来,让湿泥自觉地褪下,显露出少年本身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
阿斯蒙蒂斯心中一叹。
少年看着太瘦弱,他摸到了他的骨头才知他竟已快成年。
乱世中苦命人不知其数,人类却不知同舟共济,反而越发拜高踩低,媚强凌弱。
就好比这少年,本也没有伤害他人,不过是命运坎坷,却被冠以“不祥”之名孤立欺凌。
好似有个更惨的,就能衬出自己没有那么惨。
阿斯蒙蒂斯不理解这种行为。
但天使不能插手人间的事,稍作惩戒已是极限。
阿斯蒙蒂斯松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少年在他身后,鼓起勇气问:“您是天使,对吗?”
阿斯蒙蒂斯没有回答。
这是他们见的第一面。
第二面,是阿斯蒙蒂斯数月之后再一时兴起。
天国的光阴流逝总是默然的,当阿斯蒙蒂斯降落在人间,恰又遇见那个少年,才有一点时间似乎过去了挺久的真切感受。
反正久到那些人忘记了莫名其妙摔的跤,又开始欺负那个少年。
这次是嬉笑哄抢一个他的木雕摆件。
“看你藏得这么严实,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个歪歪扭扭的丑东西,啧啧啧,我记得你父亲没残废前也是能工巧匠,怎么你就这么笨?该不会……你不是他的亲儿子吧?”
众人哄笑,彼此交换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一向软弱的少年发疯似的朝他们扑过去。
他比之前更瘦了,完全不会是那些身强力壮的人们的对手,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以卵击石,但他忍不下去这些对于他挚爱之人的恶意揣测。
可这次,他如有神助。
一拳就能将那些人打得飞出去。
意识到今天又不对劲,他们纷纷落荒而逃。
少年捡起木雕,珍重地擦干净,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将木雕放回原来的位置。
阿斯蒙蒂斯看过去,那里是一个藏在大树里,被藤蔓遮盖掩藏着的小小的台桌,木雕摆件放在正中,而在它身前,少年郑重地放了一小捧鲜嫩的露薇花。
阿斯蒙蒂斯左看右看,也没认出那木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
神像?
不会吧。
雕成这样,都可以说是渎神了。
他忍不住开口,委婉提醒:“苍生皆有灵,父神不喜他人折花供奉。”
当然了,父神最不喜的是人类。
折不折花都不喜。
若是祂喜的路西菲尔,那就是把整个伊甸园烧了都未必有事。
不过这话就不必说了。
重点是但凡有供奉之物,必然会进入天国审查流程,其他天使看到这雕像不定会怎么想,还是让他别这么干的好。
少年回头看见他,既惊又喜,羞愧道:“这……这不是父神,我们人间的规定,只有最好的工匠才有资格雕刻神像。”
不是父神?
阿斯蒙蒂斯再看向那木雕,从它身后的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判断出,似乎是天使?
但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米迦勒或者加百列的形象。
他又看见那雕像额前似有什么雕刻痕迹,脑子里转过一圈天国常见于人间的数位天使,好像,只有他,喜欢佩戴额饰?
“这是……我?”阿斯蒙蒂斯不太自信地问。
他在人类眼里的形象竟然有这么古怪吗?
少年羞涩地低下头,怯怯道:“我手艺不好,对不起。”
阿斯蒙蒂斯看了看那造物主本神来了都未必认得出这是他的木雕,难得违心道:“还行吧。”
他想了想,又道:“我帮你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
少年抬起头,诚恳地看着他:“我也许不过是您随手帮助过的千百个人类中的一个,但您是我十七年生命中唯一一个非亲非故愿意帮助我的存在。”
因为接受到过的善意太少太少,所以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万分感激。
阿斯蒙蒂斯移开目光,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自己其实只能知道他供奉了什么,但不能收到。
罢了罢了。
自那以后,兴许是有点点心虚,阿斯蒙蒂斯便会时不时去看看那少年,顺手教训一下试图欺负他的人。
少年日日供奉露薇花。
他有时会对着木雕说几句话,却从来报喜不报忧。
他不希望阿斯蒙蒂斯为他出气,纵使见面时刚被欺负过,他看着阿斯蒙蒂斯依旧是眼眸明亮,透着纯粹的欢喜,只与他说开心的事。
但他的生活里世俗意义上的值得开心的事其实很少。
于是往往也只是他养的露薇花最近又开了许多,赞礼大人又表扬他有悟性,今天他的父亲没有喝得烂醉如泥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这样的事。
阿斯蒙蒂斯从来没有不耐烦,他都听完,偶尔回一两句话。
有时候,少年也会与阿斯蒙蒂斯说他的迷茫。
“赞礼大人说我们应该爱所有同胞,应该心有无疆大爱,原谅他人的罪过,救赎他们。可是……他们有的人不是好人,我不想爱他们。比如住在大槐树那边的那个人,我看见他偷他妻子的首饰去卖了,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呀。”
“没关系,他妻子也偷了。”阿斯蒙蒂斯冷不丁开口。
“啊?她偷什么了?”
“偷人。”
少年目瞪口呆。
许久后,他忽地笑出声来:“您还会说笑呀。”
当然会了,他又不是石头木头。
只是阿斯蒙蒂斯深知不可与人类交际太深的规定,不想给少年带来麻烦。
少年笑过之后,问他:“那您呢?您喜爱人间吗?”
阿斯蒙蒂斯想了想,如果爱观察人间也是爱的话,那应该就是吧。
得到他的回答之后,少年低头想了很久,抬头时,郑重地说:“那我也爱吧。”
阿斯蒙蒂斯那时不明白。
不久后,少年在木雕前放了一枚小小的镀金露薇,笑着告诉他,赞礼大人说,需要他去守护人间,以后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他用毕生积蓄打造了这枚不会枯萎的露薇花,望它永远替他仰望他。
这又是什么讲究?
阿斯蒙蒂斯不理解,但人类总是有很多奇特的祈祷祭祀的想法,加之那段时间他需要处理的公务也多,他的直属上司米迦勒和他在人间偶遇,由是发现了他的不务正业行为,因此非常不客气地给他加了很多工作量,所以便不曾多过问。
但阿斯蒙蒂斯随后无数日月里回想起这个瞬间,都想,如果当时多问几句就好了。
多问几句,兴许就会发现少年通红的眼眶,会发现他手臂不正常地扭曲着,会发现他的腿已折断,会发现他浑身上下满是伤口,会发现他暗藏着的焦急,会发现他频频东张西望,会发现不远处呼喝搜寻的骂声,会发现他急匆匆离开的身影。
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人间的记载会写,这数十年间,天灾**,民不聊生,人间兴起诡异血腥的凌迟献祭之法。
人间的记载不会写,有人类突生计谋,以一个至纯至善的灵魂为诱饵,捕捉天使。
为这场阴谋,整座城的人联合一心,共同演了一出时长十八年的戏剧。
当少年自愿为他去寻赞礼,表达愿意牺牲之时,所有人撕下了面具,他们为即将到来的成功欢呼着,摩拳擦掌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少年起初不可置信,坚决反抗,于是被关起来折磨,他假装顺从,终于找到机会跑出来。
他笑着说,他将过得很好,希望阿斯蒙蒂斯不要来了。
他没料到,阿斯蒙蒂斯还是来了。
却正是愤怒的人们将他凌迟到最后一刀的时候。
*
唯一的听客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阿斯蒙蒂斯轻轻将水杯放到桌上的声音唤醒了他,他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一开口,声音却也沙哑:“您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
阿斯蒙蒂斯摇了摇头:“不,若没有我的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的苦难,皆是因我而起。”
这么多年,他在想,创世神创立的的规定兴许是有道理的。
看,他不守规矩,不就惹出祸事了。
“不是的。”少年坚定地看着他,“您说的那个人,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卷入阴谋,有没有您,他都不会快乐安宁。我想,与您相识相遇,于他而言,兴许就是这悲哀的一生里最幸福的事了。”
幸福吗?
阿斯蒙蒂斯不敢回想他的脸。
在他记忆中,他总是笑着的,为每次相见而开心。
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他好笨。”阿斯蒙蒂斯低声道,“那些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杀他们,都不用使出全力。但我不会让他们死得那么痛快,他受过的苦,他们也要尝一遍才行。”
他说到后面,语气间已可见森森冷意。
上天最后厚待他一次,让他在米迦勒到来时已经完成了想做的事。
只是那枚镀金露薇不知所踪。
他几乎将主谋们开膛破肚,也没找到。
还好,是在路西菲尔手里。
他不怕被利用,只怕再也找不到它。
但最重要的是……
阿斯蒙蒂斯看向少年澄澈的眼眸,缓缓露出温柔的微笑:“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希望没有影响你的心情。”
少年受宠若惊,摆摆手:“这怎么值得您感谢?我也只是做个听客而已。”他不好意思道,“反正,反正我今日伤了脚,没法陪着我的父母亲去家里的裁衣店,在家里也是无趣。况且我眼拙,还没能看出您竟是天使呢。”
“真好。”阿斯蒙蒂斯深深看他一眼。
真好,他有了爱他的家人,有了温馨和睦的家,有普普通通却幸福平安的生活。
真好,他没有被他连累了。
阿斯蒙蒂斯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白色羽毛吊坠,起身戴在了少年颈间。
“请务必永远戴着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取下,它会护你周全。”
这是他从在天国的牢狱中就在准备的东西。
他料到了路西菲尔想做什么,他决意追随,那么现在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所以他生生拔下自己所有的羽毛,融为这枚小吊坠。
里面是一位高阶天使毕生的气运,他要全部交给他。
“这太贵重了……”少年迟疑着不愿收下。
阿斯蒙蒂斯不容他抗拒,笑道:“是这杯水的酬谢,你若不收下,天国会责罚我的。”
少年不疑有他,只得收下。
阿斯蒙蒂斯怀念地最后看他一眼,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就是那个人,对吗?”
阿斯蒙蒂斯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我替我自己回答,大人,我从来,从来没有怨过您。
“我应当会想……
“‘真好,我没有连累您’。”
阿斯蒙蒂斯望了望天空,垂下头,不再犹豫地离开。
够!不!够!粗!长!
小路西:(伤心)原本在我心里,你如同我的父亲一样
耶总:……我不想当你的父亲
路西对耶总的感情变化真的非常微妙hhhhh(其实素有一点变态的)(当然耶总也没正常到哪里去)(好一对七形的爱情侣)[奶茶]
阿斯还是太保守了。。。按耶总自己干过的那些事来说,这简直都是毛毛雨祂其实压根不会在意的hhhhhhhhh不过路西去求祂祂就又暗爽又不爽了hhhhhhhhhh
仗着自己没有实体大胆地亲亲抱抱搂搂贴贴的屑神(指指点点.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万死不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