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过巷子，拉车的是通身没有一根杂毛，军中战马级的壮马，它鼻中不满的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希律律！”

拉车的男人头戴一顶宽圆檐帽，遮住了脸，身旁放一把剑，身上隆起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的爆炸感，左手持着缰绳，右脚屈在行辕上，神色有些不满。

“瑟娜小姐再转一个弯就到东城区了，你要去哪条街道？”

这辆宽大的黑色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常见规格的马车，车轮辗过污秽的泥水，发出“吱呀”的微声。

瑟娜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望向慢慢变得脏乱的地面和街道。

过了会，她扭头问道：“你觉得哪里更合适？变成饥饿野兽、快饿死的人，哪条街道多一点？”

车厢内，红发女孩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瓦埃勒大道41号吧，那儿是个知名的贫民窟。”

杜德.玛丽亚想到什么，不禁打了个哆嗦。

“瑟娜大人，您是打算抓一些贫民作为黑魔法仪式的素材吗？这是触犯法律的，他们再穷也是公民，并不是奴隶呀。”

瑟娜瞥了一眼对方，解释道：“不是哦，为什么会那么想？你所追随的人，我可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连光明女神的宠儿都是我的朋友呢。”

杜德.玛丽亚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你该不会信了什么谣言吧？”瑟娜轻声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杜德.玛丽亚一脸慌乱的挥舞着双手，连连否认。

*

瓦埃勒大道41号大街。

这里阴暗、潮湿、长满了霉斑，道路被高高的墙围住，仿佛因为贫穷，连阳光都不眷顾这里。长着苔藓的墙脚下，几名瘦弱的病人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靠着墙跟，有一下没一下地呼吸着空气。

街上玩闹的孩子，每一个肚子都大得不正常。

它们大大的脑袋配上瘦骨嶙峋的身体，披一件布满破洞的烂布，看上去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杜德.玛丽亚看着那几个穿着漏风衣服的孩子，攥了一下自己衣角，“……真可怜。”

瑟娜冷冷道:“神殿不管的吗？”

约克郡大多数是有地的农人，生活虽绝不富裕，但却稳定，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城市里失业、没有工作收入的贫困市民的下场。

瑟娜知道这个世界贫富两极化严重，却从来没有如此深刻的直面过。

车夫插话道：“神殿是有安排救济，但是每个神殿发放的救济粮食是有限的，只有运气好排队排得到的人，才能被照顾到。”

“一般凌晨五点去排队，不到正午十二点，救济粮食就被领光了。这里住着的大多数是生病的成人和孤儿，每一个奥都人都知道，沦落到瓦埃勒大道41号，就别想再爬出来了。”

“您是要救济他们吗？卢斯.亚里士插话道。

他表情诚恳，语气嘲讽：“我会为你安排好，但这对整座城市，整个奥克兰来说不过是滴入大海的水滴，是看不见一丝水花的。”

“瑟娜小姐是贵族的高岭之花，不应该踏足这里。”

“这种肮脏的贫民窟，也配不上你的光临，你到此处，只会被这街道的病毒玷污双脚，作为你父亲的弟子，我有义务提醒你。”

瑟娜脸色平静：“虽然我并不是要帮助他们，但身为正义的骑士……你对群众比我这个公爵千金还要冷漠呢。”

卢斯.亚里士愕然。

他没想到会被对方这样评价，忍不住反驳道：“这样的事情在整个大陆都太常见了吧，我忠诚的是狮心公国和奥克兰王国，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就算去神殿找主祭司忏悔……我也是这个说法，而且主祭司也不会觉得我有罪。”

瑟娜望向这片贫穷和疾病笼罩的街道，耳朵里听着正义骑士、王国最天才的年轻剑士理所当然的话，看着那些骨瘦如柴的畸形孩子……她第一次产生了要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的想法！

“去把后面马车上的食物搬过来。”

车上的钱和食物，瑟娜本来是准备拿来买命，买一个烂人的命，买一条拿来完成系统任务的命。他最好是个畜生，欺男霸女，连亲生儿女都希望他死。这样她才能好过些，才不至于愧疚。

“您是想把食物直接分给他们吗？”

卢斯.亚里士皱了一下眉，只当这是一个无知的贵族小姐，一时的心血来潮。

“最好不要这样，现在最适合这些人的食物绝不是什么蛋糕、黄油面包、烤鸡、红酒……你得给他们喝白粥，不然这群人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照做。”瑟娜道。

卢斯.亚里士只能无奈地走到后面的马车队里，喊其他人一起把马车上的食物搬到前面去。

食物的香气飘散，色香形味，无一不诱人。

大餐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摆在面前。

贫民窟的住民集体躁动了，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他们死死紧盯着瑟娜等人，眼里仿佛发出绿油油的光，看上去不像人，更像是一群饥饿的狼。

如果不是害怕那十几名武孔有力的骑士，恐怕他们早就冲过来抢夺了。

绕是如此，阴暗的屋子里头，也有人抓紧了椅子或木头，想要当做抢夺的武器。他们的目光凶狠，让那十几个骑士感到一丝危险。

街上的更多的人，开始了哀嚎和带哭腔的呐喊。

一名骑士不由紧了紧手中的武器。

贫民窟的穷人们卖力的表演着，表现得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甚至恨不得其他人就此消失，好让贵人第一个怜悯自己。

瑟娜微不可查地皱眉，有些不舒服。

她必须在这里面挑选一个人渣，亲手杀了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本来下定的决心又动摇了，并不可遏制的坍塌。

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一定要被那个烂鬼系统控制呢！？

这一刻，面前诱人的食物仿佛成了诱人入深渊的恶魔。

瑟娜咬了咬牙，手一舞，挥出魔法飞弹。

“啊！”

惨叫响了起来。

瑟娜恨恨地想，看吧，你连这点惨叫声都受不住，更别提杀人了，就算这次杀了人，那之后呢？之后那个系统又会要她做什么？

屠城吗？灭种吗？

那她还是她吗？

瑟娜挥舞法杖，一刻也停顿地释放魔法，泄恨似的，直到面前所有的食物，完全被魔法碎成粉末、烧成焦炭，她才停手。

东城区瓦埃勒大道41号大街上的贫民，成人、孩子、所有人眼里的光，随着食物消失，变成漆黑的空洞。

喧闹的惨叫声里，瑟娜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她看了一眼卢斯.亚里士，为了掩饰自己奇怪的举动，只好冷酷道：“这些食物是本小姐剩下的，我吃的东西怎么能被你们玷污呢……你们这些贫民就只配吃白粥。愿意吃白粥的就上后面的那些马车，我会命令神殿给你们准备好的。”

卢斯.亚里士神色微变，这骄纵小姐是终于疯了吗？

瑟娜淡淡道：“去万物女神主神殿，带上那些愿意跟过来的难民。”

骑士们很快行动起来，几乎贫民都跟了过来，他们麻木的跟着马车，犹如一根根活着的薪材。

瑟娜望着窗外。

这一刻，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心仿佛被火红蚁咬了一下，不重却难以忽视。

瑟娜吩咐万物神殿的负责人道：“神殿这边麻烦帮忙照顾一下，这些孩子以后就是狮心家的人了，之后本家管家会来签订契约，在十六岁能做事情前，请给他们安排一些不重的杂役活。”

教会管事在旁边连连点头。

瑟娜又道：“学校他们是一定得去的。去民法学校还是教会学校，由他们自己决定。费用方面……今年年底给教会的捐款，我会做主再加多一万磅。”

“当然没问题，尊贵的狮心小姐，一切谨听您的吩咐。”

教会管事深深行了一礼。

瑟娜不理他，扭过头对卢斯.亚里士道：“这些成年人有病的就送去医院，治好或者死亡为止，费用都由我们狮心家出，开支结算出来后，我会给医院开张银行本票的。”

“没病的那些成年人不管他是不是无赖、懒汉，一人给20先令让他们自生自灭，听明白了吗？”

卢斯.亚里士点头。

一行人忙到黄昏将至，一切才都尘埃落定。

孤儿们喝完粥，集体被带去洗澡，还换了衣服。

瑟娜望向眼前这些饥渴地喝着白粥的贫民，很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们的模样，简直就像白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这一点点食物，又让他们眼里有了光，成了人。

孤儿们听牧师说以后他们就生活在这里了，一时之间还不敢相信，等听到他们甚至可以去上学时，有不少瘦骨伶仃的孩子当场哭了出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孤儿少年抹干净眼泪，跺了下脚，下定了决心，冲了出去。

他拦住了正准备上马车瑟娜：“贵族、恩人小姐，可以请您等一下吗，我有个消息想要告诉你。”

虽然对方看起来既不善良也不纯洁，但他决定相信她。

这个秘密应该被人知道……

想到那天在下水道里看到的场面，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瑟娜挑了挑眉，以为对方可能是担心未来在神殿的生活，拎着裙摆，又下了马车，准备安抚一下。

“什么事？”

孤儿少年向左右看了一看，才压低声音道：“这个城市底下大概有上万个人的尸体。”

回忆起那晚的事，少年下意识打起了摆子。

“两个月前，我实在饿的不行，想着可以抓老鼠吃，就和往常一样追着一只大老鼠进了下水道，从北城的下水道口进去，我跟着它在黑暗里东拐西拐，不知道是跑到了什么地方，就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

“尸体如山般堆在一起，那长着紫红色的班，不停渗出脓黄的体.液，一具具像是地狱，许多老鼠在啃噬这些尸体。”

“我吓傻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跟着一只饱餐完的老鼠，迷迷糊糊追着它，跑出了那个地洞。出来的时候，我在西城区……”

西城区是贵族区。

他声音更细不可闻了：“这件事肯定有问题，放着不管，谁也不知道王都会发生什么事，但我谁也不敢说，不敢去警察局，也不敢告诉探员。我不信任他们……那是在西城区，我害怕。”

“我怕被卷入到什么事情里。”十二三岁的少年眼里含着泪水，“我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

“那之后……我连老鼠也不敢吃了。它们吃人的尸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