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尚未鱼肚白，狮心家的一长串马车就出了城，车队从奥克兰王都东城门缓缓驶出，朝北方而去。

摩耶.奥多气得要死。

消息一经传开，整个王都的贵族少女就开始忙了起来，她们忙着欢呼雀跃，忙着举办聚会，忙着奔走相告——那个恶女终于离开奥都，滚回她的乡下去了。

晴空万里，无事发生。

马车上，瑟娜托腮看向外头的风景，复又看向手中枯燥无味的魔法书，叹了口气：“这就是没有主角命。”

“听不懂大小姐你在说什么，难道您还想发生点什么？您怎么总想着惹是生非，万一受伤呢，万一死了呢，平平静静的不好吗!”洛璃怒上眉梢。

“我不当恶役，也许世界可能会毁灭？”

瑟娜开了个玩笑，手指抚过羊皮纸上的文字，很是遗憾：“这路上一点都不刺激，既没有强盗跳出来打劫，也没有荒野魔物围攻车队，哪里是主线任务的样子，果然，我真的不是主角。”

洛璃：“……”

她家大小姐又犯病了。

瑟娜瞥了眼窗外那一大群装备精良的骑士，唉声叹气。

洛璃猛地提高了声音：“大小姐！您可是个优雅的贵族小姐。”

瑟娜嘴角一扯，假假地笑了下，优雅的贵族小姐？可以的话，她也想啊，这不是那见鬼的系统出现了嘛。

原作保护系统，听听！听听这名字！

谁知道那该死的系统究竟想对她这个反派做什么！

二十几天，一晃而过。

进入约克郡后，车队很快就到了狮心城堡。

一行人刚到城堡门口，祭司、骑士、军队早已列阵在前，仆人们在管家的带领下掐了时间鱼贯而出，整齐划一的欢迎声响破天际。

“欢迎大小姐回家！”

那场面与其说是某个贵族小姐归家，更像国王降临一般，让人有种恍惚的不安。管家斯特上前打开车厢的鎏金车门，姿态恭谨道：“您旅途辛苦了，王都那边一切可好。”

“女神庇佑，一切安然。”

瑟娜挥手示意，穿过城堡恢弘的正厅，骑士长尤金已在花丛中恭候，他把长长的镰刀别在身后，看上去危险而可靠：“大小姐旅途辛苦了，这淡红月季，十分衬您。”

他递过来一只娇嫩的红花。

瑟娜没有接。

她牢牢谨记自己是个乙女游戏的反派，为了避免卷入剧情，向来避免和适龄单身男青年有所牵扯，只颔首笑道：“好久不见，谢谢你，待会帮我插到花瓶里吧。”

尤金笑笑，自然地藏起花枝。

“骑士军团一切都一如往常，大小姐快去休息吧，明天约克郡的小姐们为您准备了欢迎茶会。”

“欢迎？她们想拿我当编造故事的材料还差不多。”

瑟娜轻哼。

尤金笑笑不说话，送一行人回到城堡主殿后，才停下脚步。

瑟娜的背影消失后，他脸色一沉，转而朝西迪基里尔街去。

西迪基里尔街作为流动的灰色“墟”市，并不是什么安全地方，经常有冒险者和流浪佣兵曝尸街头。

残阳逝去，绿月浮起。

尤金走进一间民宅。

宅子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几名黑色斗篷的男人围聚在一块，低头祈祷，颂赞，吟唱：“眼前所见一切皆是虚幻，祂的真实需要见证。”

祈祷声中，隐隐有无可名状的呓语溢出。

一种奇异的气味传来，那味道含混**和水草腥味，难以形容。触手似的暗影倒映在壁炉上，阴森怪怖。

尤金抽动鼻翼，朝着气味的来源窥探，却见到对面那个男人食指处关节处，长出一滩小小的触手，正不断扭动。

味道就是从那上面来的。

那男人靠在墙上像一头潜藏在暗壁里的蛇，意味深长地晃了晃手，触手蛇吐信子似的摇晃，“骑士长大人，事成之后的容身之所和身份……不会忘了吧。”

尤金倒抽了口冷气，无意中后退了一步。

“唰唰唰！”

一双双兜帽下的眼睛望了过来。

糟了！不能让他们对自己产生敌意！

尤金语速飞快道：“放心，匈利帝国那边的裁判所力量是最弱的，我已经有了安排！劫持公爵千金这件事你们只是最后一层防线，成功后的巨大回报，不过指日可待！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夜空中绿月深邃，神秘如深渊。

它泠然高悬天际，宛如一道刀锋似的鬼狭眼，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监察世间。

厚重的梨花木门，承轴“吱呀”响了一声。

“大小姐，你该入睡了，明天还有茶会。”

“好啦，我知道了。”

瑟娜打发走贴身侍女洛璃，却并未入睡，而是又回到露台。

山茶花和蔷薇在夜里野蛮生长，争夺土壤和水分，一只黑色短毛猫在花间乱蹿，把许多花瓣折腾得七零八落，簌簌掉下。

“喵呜——”

瑟娜弯腰抱起它，摸了摸那短短的毛发。

它脚尖一蹬，身姿敏捷跳了出来，落到地面。

“真不安分。”

瑟娜看着毛绒绒的可乐，心情刚好了些，一个声音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冰冷又机械。

【恭喜宿主，您的声望已达恶毒。】

该死！

瑟娜动作一滞。

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呼唤道：“人物属性卡具现。”

姓名 ：瑟娜.狮心

身份：狮心公爵千金

年龄：15

声望：恶毒

阵营：奥克兰王国-狮心公国

这也太快了！游戏主线甚至都还没开始！

瑟娜胸口烦闷，索性踹了一脚阳台上的黑铁栏杆，不一会，呼吸却急促了起来，浑身黏黏腻腻，虚弱无力，连握住黑铁栏杆的手心湿透了。

“……见鬼的过呼吸！”

这次，她真气红了眼！

“过呼吸”全称过度呼吸症候群，是系统给她的“礼物”。

是她试图拆解系统，失败后的一个惩罚。

“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1]

瑟娜倚在栏杆上，喃喃自语。

细碎的声音融在风里。

无人知晓。

*

第二天，莱茵河支脉旁的清澈溪水，潺潺流动，倒映出北地贵族小姐们嬉戏的身影。一片轻快的笑声里，白蕾丝的野餐布上有说有笑，气氛相当热烈。

除了主人公的身边。

瑟娜一个人靠在白桦树的枝干上，耳边不停涌入阵阵嬉笑和议论，那名身穿粉色蛋糕裙的男爵千金动作做作，声音更是矫情。

“好可怕呀，真的吗！她？”

“听说她还会挖小孩的心脏实验黑魔法。”

“我王都的表姐又被她弄哭了。”

“讨厌恶心，她怎么不一直待王都呢。”

“根本没人喜欢她吧！要不是看在公爵的权势上……”

这就是声望恶毒的后遗症？瑟娜冷笑，真是没一个字在说她，却字字句句不离她。她百无聊赖下，抬头数起了塔形树冠上的斑驳绿叶，议论声却没完没了……

“原来没人喜欢我啊。”

终于，瑟娜听得烦了，干脆从树干背面转出来，看了眼笑得一脸痛快的褐发麻花辫少女，“啪啪啪”地用力鼓起掌来。

议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否认。

瑟娜觉得实在没意思得很：“那笑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加我一个如何？”

“没！没什么。”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在笑我呢。”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中，一名贵族女孩左看右看，突然指向前方的小溪，强辩道：“我们怎么可能是在取笑狮心小姐呢！我们只是在说那玩意太丑了，好好笑。”

河畔的石头边上，一只史莱姆塌在那儿。

它似乎是无意间翻到岸上的，也许是太阳晒得久了，皮肤有些干，肚皮饿得扁扁的，偶尔发出一两声脆弱的唧唧声，看上去虚弱而无力。

让瑟娜想到自己。

“大家说是不是？就是这丑东西！我这就去把它踩死！竟敢污染公爵千金的眼睛。”

那只史莱姆似乎知道自己厄运当头，艰难地蠕动，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水迹，想要回到河里，却终究逃不过厄运。

那名粉色蛋糕裙拎起裙摆，朝河畔走去，“你这肮脏的东西，用死赎罪吧！”

史莱姆瑟缩了下，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颤抖个不停。

眼看高跟鞋就要踩上去——

瑟娜突然道：“等等，我觉得它还挺可爱的，不是吗？那个谁，你把它抱过来。”

“不要，这么恶心！”

那名粉色蛋糕裙瞪大双眼！瑟娜注视她，突然，称得上甜蜜的笑了起来：“恩？所以，你这是在违抗我的意志？”

“不、不是，给，给您。”

那么粉色蛋糕裙委委屈屈地弯腰，捻起那只史莱姆，迫不及待地递给她。

瑟娜不接，只命令道：“抱着。”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是这只史莱姆的人生巅峰。

她给这只干巴巴的“小可爱”安排起了至尊排场：这个侯爵千金给它膝枕，那个大少爷用嘴给它剥葡萄，还有大小姐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端着上好的龙舌兰在一边等候……

它给照顾得滋溜水滑，皮肤膨胀起来，散发出圆润的光彩。

到最后，几乎所有的少年少女都快哭了出来，瑟娜才抱着这只史莱姆走到河边，边走边忍不住捏了捏它的脑袋道：“你看上去明明那么解压，是她们不懂欣赏。”

“走吧，你应该自由自在的……不要像我一样。”

她弯下腰，把它放入河流。

*

傍晚，天将暗未暗之际。

洛璃慌里慌张，撞开门冲进房间。

“大小姐快跑！”

瑟娜被拽一个踉跄，非常无奈：“哎呀洛璃你等等！不急不急，你先缓缓，慢慢说。”

“什么不急！城堡官邸有人故意纵火！情况紧急！我们得赶快去尤金大人那避难！”洛璃拉扯她的衣袖，一个劲催促，“走啊，有刺客混进来了！”

瑟娜不急，先是揽住洛璃，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帮她理顺气息，才不紧不慢朝窗外望了一眼。

庭院外，到处是黑浓烟雾。

“谁的命令？”

洛璃回答：“是骑士团传来的口信！尤金大人怀疑是团体作案！纵火只是开始，蟊贼可能是冲大小姐你来的，快走！”

瑟娜没多想，跟洛璃就往中庭跑。

约过了一刻钟，两人就到了城堡副楼。

副楼是城堡里的佣人楼，墙体背光，长出了青苔，显得有些斑驳陈旧。

骑士长的房间便上面。

瑟娜刚抬步，踏上第一个台阶，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楼梯前停下脚步，回望来时的路。

“怎么了？”洛璃问道。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瑟娜皱眉，一丝违和感涌上心头。

“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芥川龙之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恶役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