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达伊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啧。
“我知道了。”布利斯快步走出屋子,将匕首塞到莫达伊手里,快速的说,“你把这个拿去给莉莉娅,让她带给法医鉴定和死者伤口是否吻合。”
“那你去哪儿?”莫达伊问。
“回家。”布利斯说着,快速奔跑起来。
回到自己家门口时,他注意到家门果然被人撬开了,心底一沉。
他怀着戒备的心,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进来过,最黑暗的角落里,埃雷蜷缩着,怀里抱着斧头的长柄,刀刃靠着他的大腿,泛着血色暗光。听到开门的动静,埃雷睁开眼抬起头,露出一个像往常一样内敛的笑。
埃雷意料之中地来到这里,布利斯停在门口,没有再进一步。
他当时不假思索地飞奔过来,是觉得自己还能阻止些什么,还能挽救些什么,可在看到埃雷拿着斧子朝他笑那一刻,布利斯猛然清醒,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埃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走在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再不回头。
布利斯心逐渐冷硬下来,走近屋里关上门。
“布利斯先生……”埃雷似乎忘记了自己手里拿着什么,像一名没挑好时机的普通访客,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站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擅自闯入别人家,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没经过您的允许就进来了。”
布利斯没说话,目光一直停留在斧子的刃上,只是埃雷没抬头,所以毫无察觉。布利斯的目光从他低垂的头顶扫过,语气平淡地开口:“你是来找我的吗?”
埃雷依然垂头,不语。
“还是来找莫达伊?”
埃雷猛地抬头,眼睛里却是与他姿态不相符的冷酷和疯狂。
“我以为他同您形影不离。”埃雷说。
埃雷的眼神让布利斯感到陌生,也让他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散的一干二净。布利斯不再虚与委蛇地绕圈子,平静的讽刺直直扎进埃雷的耳朵里:“你是来审判我们的吗?‘正义’的审判官?你要用我们的血画出恶魔的法阵吗?这次是哪一个恶魔?”
“那你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埃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明知道这是神所不许的,为什么偏要这样?你明明……明明能去往天堂,为什么要选择地狱呢?”
布利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并不向往天堂,也不在乎堕入地狱,他从不考虑死后灵魂去往哪里,变成鸟人还是蝙蝠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区别。
当然,如果莫达伊在这里,会非常严肃地纠正他:蝙蝠不是地狱的品种。
布利斯不搭理埃雷的质问,只盯着那柄斧头思索,自己要怎么在对方有凶器的情况下擒住他。
埃雷已经被情绪控制住了理智,棕色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拖着斧子向前,情绪激动地质问布利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犯下如此罪恶的人是你?我不断向神祷告,祈求祂原谅你,祈求祂宽恕你唯一的罪过,可祂再也不听我的祷言,乌列尔也遗弃了我……”
乌列尔?那是谁?同伙吗?布利斯脑海里一边思索着那把斧头扬起,自己要如何躲闪,一边试图从埃雷的只言片语中提取信息。
“他将赋予我的权柄收回……”
忽然,布利斯想起了被埃雷遗落在家的那把匕首,那一定是有意义的东西,绝不只是用来偷袭。
那把匕首代表着什么?
难道是“审判”吗?
布利斯目光一凝,瞬间笃定了什么,他不再顾忌,突然冲到埃雷面前,去抢夺他手里的斧子。布利斯的行动出乎埃雷意料,他下意识地紧握住手里的武器,却没有将它举起来攻击布利斯。
“你不是来‘审判’我的,”布利斯感受到了埃雷攻击性并不强,笃定地说,“不然,你为什么不带你的‘剑’呢?”
埃雷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这种慌乱使他更用力握住斧子,甚至一度将斧子抬起来。
“放下,埃雷。”布利斯用力往下按,沉声道,“你不想要这么做。”
“我……”埃雷执拗地不肯放下,双眼发红地试图把斧子抢回来,争夺间斧子的刀刃不小心对准了布利斯,向他亮出残留血渍的獠牙。布利斯不得不往后一退,埃雷终于注意到刀刃的方向,意识到了什么,惊吓得手一抖。
斧头从布利斯耳边擦过,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埃雷瞪大了眼睛,仿佛马上要哭出来,“对不起,布利斯先生,对不起……我……我没想这样的……”
他无意识地握住自己颈间的十字架,目光在恨意和愧疚间挣扎,不知是向布利斯还是他的神道歉:“对不起……”
布利斯脸色倏然一变。
他看见埃雷身后突然出现一双红色的眼睛,并非布满血丝的人眼,而是没有瞳孔的纯粹的红,像沸腾的鲜血。眼睛之下,是一只带有利爪的手。
“莫达伊!别……”布利斯立马就判断出是谁,并在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时立刻出声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埃雷的忏悔声戛然而止,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手从他胸膛穿过,手里捧着他的心脏。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心。
这一刻,所有困扰他的纠结、痛苦、迷惘全都驱散了,唯有那颗鲜红的心脏在眼前跳动着。他眼里开始出现朦胧的白光,那恍若天堂的光影,若是从前,他定然会拼命追逐,可此刻,他丝毫不在意了,他只想伸出手,去触碰那抹红。
恍惚间,他似乎真的抬起了手,摸到了那颗心,它是属于人类的。
从前亚利安总在他耳边说:“一个人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信什么。”埃雷不解,人自然是信神的,还能信什么?摸到心脏的一瞬间,埃雷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亚利安的话。
我是个人,我信仰的,亦是人。
埃雷半垂眼睑,脸上再不见一丝挣扎,他坚定地抓住自己的十字架,用最后的力气奋力一扯,十字架上的链条从他颈后断开。
“我无法……审判你,”他说,“我背叛了……神。”
十字架从他手里脱落,埃雷也缓缓倒下,露出身后双眼血红的莫达伊。他放下右手,心脏化作鲜血沿着他的手指滴落下来,点在地上,随着莫达伊的脚步带了一路斑驳血迹走到布利斯面前,红的刺眼。
就是这只滴着血的手,曾触碰过他的灵魂,搅动过他的**,拉着他的手腕,亲吻他的指尖,蛊惑他:“你可以利用我。”
这是恶魔,布利斯无比深刻地意识到,无论他平时表现得多么随和、风趣甚至偶尔助人为乐,但他仍是个恶魔。
如此危险,又如此……引人沉沦。
莫达伊的指甲没收,是平时的三倍长,带血的长甲抚上布利斯的侧脸,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腥味的红印,然后落在他耳垂上,那里有一道不知何时划到的伤口。
莫达伊嘴角崩的很直,布利斯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能感觉到恶魔的愠怒。
“你糊我一脸血。”指甲划过的微妙触感让皮肤有些发麻战栗,但布利斯没有泄露一丝波涛汹涌的心绪,只是面无表情地偏开头。
莫达伊情绪缓和下来,双眼的血红散去,露出正常的瞳孔,只不过呈现着恶魔特有的暗紫色的。
“我看到你有危险,就出来救人了。”莫达伊一副‘我是做好人好事’的嘴脸,好像他不是因为布利斯的脸被划伤了才生气一样,“你真该谢谢我。”
“我是该谢谢你,”布利斯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绪,脸上挂上冷笑,“现在有一个人以心脏被掏空的死法死在我家里,你说是怎么回事?是恶魔干的呢?还是恶魔干的呢?‘灵魂契约案’不用破了,这现场暴露出去,凶手铁定是我了。”
莫达伊无辜的看着他。
那是个恶魔,你能跟他计较什么呢?布利斯叹了口气,一边去盥洗室把脸上的血印清洗干净,一边对恶魔道:“你能不能伪装一下现场,看起来别那么……神秘学。”
然后,布利斯又走到厨房,拿了把刀往自己胳膊上来了一下。
“你干什么!”莫达伊就像看到自己的珍贵藏品被人摔了一角一样痛彻心扉,扑上去抓着布利斯的胳膊,谴责地盯着他。
“伪装好了吗?”布利斯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走出来,“送我去希尔医院,动静闹大一点儿,最好邻居都知道。”
那天,整个黑麦街都能听到一个恶魔浮夸的哭泣和高喊,仿佛悲情歌剧巡演现场,“不要死”和“坚持住”是固定台词。整个黑麦街几乎都被惊动了,看着布利斯“鲜血淋漓”地被搀扶出来,邻居们惊恐又担心的加入巡演行列,浩浩荡荡地把布利斯送进了希尔医院。
布利斯狠狠捂住脸,他这辈子没有这么丢脸过。
这浩大的声势惊动了希尔医院的继承人,海尔曼·希尔,他亲自出来将“身受重伤”的布利斯接进去,并站出来向一路送过来的黑麦街民众承诺,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好布利斯警督,然后回病房里笑了布利斯两个小时。
“我看看你受了多大的伤,能有这般大英雄的待遇。”海尔曼走过去看了看伤口,哼了一声,“自己划的吧?”
“是啊,”布利斯承认,“如果不是来你这里,我会把伤口做的像一点。”
海尔曼是他的盟友,会帮他隐藏一切。
当年,布利斯从卡瓦坎蒂庄园出逃,晕头转向地差点饿死,幸运的被仁慈的希尔夫人捡到。希尔夫人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他也是在那时认识了同样十岁且野心勃勃的海尔曼。
海尔曼知道布利斯是卡瓦坎蒂家的孩子,也从他那双眼睛看出他绝不甘于当这枚“弃子”,当时的海尔曼情况也说不上好,他不是长子,希尔夫人性格软弱被得宠的情人压着欺负,海尔曼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当时就决定和布利斯结为盟友。
两个十岁小孩缔结的可笑盟约,被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当回事,谁也没想到这盟约能维系十多年,并成为双方最重要的助力。
布利斯在骨头区牵上的一条海上贸易线,是海尔曼最主要的资本来源。
“你这是什么情况?”海尔曼关上门一边给布利斯处理伤口一边问,“怎么还需要自己划一道口子?”
布利斯隐瞒了莫达伊是恶魔的事,将事实简要归结为埃雷拿着斧头来找自己,两人发生争执,自己手误把人杀了,只好伪装伤口出此下策。
“是吗?”海尔曼高深莫测地摸着下巴一笑,扫了一旁的莫达伊一眼,“那他的指甲缝里,怎么有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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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叛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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