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蝴蝶信

即使久未居人,房间里亦没有腐朽的气息,旧日香薰的尾调似乎还被紧闭的门窗困在这里,将时间弥留在十多年前。

少女的妆台、书柜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排排图书整齐地码在架子上,表面盖上了一层厚灰,布利斯将书拿下来时,被扬起的粉尘扑了一脸,忍不住偏头咳嗽。

莫达伊接过书本拍掉上面的灰尘,大声嘲笑他。

“给你补充一些知识的芬芳,免得你在神父先生找上门进行哲学探讨时无聊地睡过去。”莫达伊促狭地挤眉弄眼,在布利斯翻白眼前把书抛起,接住时顺道翻开,转移话题,“让我看看伯爵夫人的阅读书目......哦,这位女士想必和神父先生很有共同语言。”

布利斯把莫达伊手里的书页往下压了一点,看见书中的内容。

“这是什么?”布利斯没读过,看不懂。

“《荷马史诗》,”莫达伊用布利斯能理解的方式概括,“亚利安喜欢的那种书。”

布利斯瞬间明了:“古典主义文学?”

莫达伊点了点头,往书架上大致扫一眼,都是此类书籍。布利斯把书拿过来翻了翻,发现玛德琳夫人阅读很认真,会在书页的空白处用极小的字批注。

她写道:“英雄是因胜利而成为英雄,还是因为是英雄,所以胜利?体内无英雄血脉涌动的凡俗,能否将命运改写,在血与火的战海争夺英雄的冠冕?”

干涸的墨痕照映出跃跃欲试的掠夺,娟秀的字迹勾勒出一个大胆而无畏的女子,和那个眉目柔顺的伯爵夫人判若两人。

这才是真正的玛德琳夫人吗?

所以,她一直在演戏吗?布利斯指尖拂过那行露着獠牙的文字,忽然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他在哪里见过?

布利斯动作停顿住了,快速翻阅着脑海里的记忆。

字迹......笔记?书信?布利斯瞳孔一震,把书往莫达伊手里一塞,快步离开房间往回走。

“怎么了?”莫达伊大步跟上,“你发现什么了?”

布利斯没搭话,回到他们来时进入的第一个房间,拉开桌子底下的抽屉抓出一叠信纸,全都摊开在桌上快速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布利斯把某张信纸从一堆情书里抽出来,那张信纸是撕裂后又重新粘好的,身残志不坚,被这样暴力拉扯,毫无意志力地断裂成两半。

布利斯把他按原来的纹路拼好,这时才发现手下的触感不对劲。信纸上有一道翅膀被撕裂的蝴蝶图样,布利斯摸到图案上才发现,这不是图画,而是一只干枯的蝴蝶,被粘在了信纸上,布利斯手指一碰,它便碎成了灰。

“撕碎的信纸上粘着被撕裂翅膀的蝴蝶?这个意象怎么看都不美好。”莫达伊低下头,轻声念出了信纸上的文字,“Tir...a......什么?看不清,是甜点的名字吗?”

“Tiramisu.”带我走。

布利斯对比了书本批注和信件上的字迹,发现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这封信出自玛德琳夫人之手。

结合她写在书页上的文字,布利斯猜测,她本来有一个不好的命运,玛德琳夫人想借助某个人的力量改变它,挣脱它,但从信件被撕碎以及蝴蝶被困住可见,她失败了,受到了这房间主人的阻止。

他残忍地将蝴蝶的翅膀扯裂,就像在撕碎一个少女的自由梦。

玛德琳夫人和她家人似乎存在很大的矛盾,她兄弟的死或许真和她有关。

布利斯、莫达伊、恩佐和莉莉娅在中央大街某个旅馆会面,交换调查线索,就像他们曾和埃雷做的那样。

莉莉娅穿着低调的普通衣裤,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走进去。

“我先说我查到的。”恩佐抹了把脸,擦掉脸上的风尘仆仆,靠在墙壁上。这屋子里四个人,恩佐自认为是四人里唯一的“外人”,他刚刚加入这个利益共同的小团体,需要最大程度地展现自己的价值,才不会被排挤出去。因此,他没有像之前开会那样只顾着敷衍和作对,而是简短而迅捷地说出自己查到的有用线索。

“奥布雷家两个少爷死在同一天,在自家的餐桌上,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死去,当时管家报了警,也抓到了凶手。”恩佐说,“凶手叫维利,是厨房的伙夫,自称因为两个少爷克扣他工钱,怀恨在心,所以投毒。当时警方也对所有利益相关人士进行了排查,当然也包括玛德琳夫人,不过她当时在弗洛里斯参与社交,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布利斯眉头一跳,他忽然想起玛德琳夫人本来打算去托斯纳访友,因为伯爵意外身亡才不得不取消了行程。如果伯爵死在她离开以后,玛德琳夫人又拥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奥布雷家两个少爷死后,奥布雷军官所有的遗产都归玛德琳夫人所有。”恩佐说,“你们觉得,这个杀人动机够明确吗?”

莉莉娅吞了口唾沫,只觉得可怕,小声说:“我......我找到了奥布雷军官生前住的医院,他们告诉我奥布雷军官重病一直是玛德琳夫人贴身照顾,照顾了两个多月吧。医生说有一点奇怪,奥布雷军官生的病不是大病,也在慢慢好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去世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奥布雷军官生了重病,病逝太正常了,没人提出尸检。奥布雷军官死后,按照他的遗嘱,百分之七十的遗产归属于大少爷,百分之三十五归属于小少爷,最后百分之五给了玛德琳夫人,说是被她的贴身照顾感动了。”

不管奥布雷军官的死玛德琳夫人有没有从中做手脚,这个遗产分配也实在伤人。

布利斯也把自己查出来的东西说了,又道:“奥布雷家深藏着一些秘密,我想,得把这些秘密挖出来,才能确定玛德琳夫人是否杀死了她的父亲、兄弟和丈夫,以及,她为什么这么做。恩佐,你能找到奥布雷家一些熟知旧事的老仆人吗?”

“正巧,”恩佐说,“有一位老先生我还没得及去拜访,他是奥布雷军官的贴身男仆。”

奥布雷家的男仆对于布利斯四人找上门来又惊又疑,自然不肯将前主人家的事随便告知,不过布利斯用一小袋金币解决这个问题。这还是他早上出门后去银行清点资产时顺道取出来的。

听他们问起玛德琳,男仆眼里闪过一丝怜悯:“玛德琳小姐美丽、聪颖、又果敢,老爷和大少爷都很喜欢她。”

“老爷和大少爷觉得玛德琳小姐天性纯真善良,怕她遭受欺骗,所以禁止她外出,不许她离开宅邸。他们宠爱着玛德琳小姐,给她最好看的裙子和最珍贵的珠宝,他们喜欢听小姐皮鞋跑动的声音,从小姐七岁起,大少爷每天都会哄她入睡。”

布利斯脑海里闪过那双衣柜里的红皮鞋,立刻明白了那房间的主人是谁,而那双红皮鞋的主人又是谁,又一阵反胃。他皱起眉,强忍着没打断男仆的叙述。

“但是老爷又时常对小姐很严厉,小姐只要犯一点小错误,就会遭受老爷的训斥和惩罚。夜晚若从小姐的窗前经过,会听到细碎的哭声。”

“小少爷是小姐唯一的玩伴,是她最要好的人。”

“尽管老爷和大少爷严防死守,小姐还是见到了其他人。那天,威尔逊伯爵随朋友来访,撞见了偷偷跑出房间的小姐,他们一见钟情。”

两人在狭隘的走廊相遇,视线短暂交错,落下一丝“爱意”。

只不过,一个视线留给了姣好的容颜,另一个“爱意”赠与了能将她带出牢笼的权势。

总而言之,他们相爱了。

“小姐和伯爵的恋情遭到了老爷和大少爷的强烈反对,少爷撕碎了小姐和伯爵所有来往的书信,把小姐关在房间里。小姐给伯爵写过许许多多书信,她诉说着自己的爱意,请伯爵来到这里,带她走。她愿意为伯爵付出一切,哪怕是离开自己的家人。可惜,伯爵没有来。”

奥布雷军官和大少爷都松了口气,毕竟威尔逊伯爵真要娶玛德琳,他们也无力阻拦。可惜,所有人都低估了玛德琳的胆量,他们以为一道门锁就能困住她,就像一点树脂就能困住振翅的蝴蝶。

可他们错了,蝴蝶为了逃脱可以撕裂翅膀,玛德琳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她找到了伯爵宅邸,威尔逊为她的爱情和勇气动容,决定迎娶玛德琳。由于身份地位上的悬殊,奥布雷一家无力阻止玛德琳的婚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可惜,威尔逊伯爵的宅邸是另一个牢笼。“爱情”的保质期比收摊前的黑面包还要短暂,婚姻还没过一年,威尔逊伯爵就暴露了他花心、暴躁、嗜赌的毛病,玛德琳像被折断的花枝,随手扔在一旁。而这次,困住她的不再是一滴树脂,而是密封的囚笼。

而这,是她撕裂翅膀换来的。

难道,只有英雄才配胜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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