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是茱莉亚，也就是帮助玛德琳制毒的药剂师做药物研究的笔记。

对茱莉亚的审讯和搜查由另一名警督负责，这份笔记并不是太关键的证据，被随意地收起来，布利斯之前也没见过。

当然，之前即使他见过也不会如此在意，是吸血鬼那诡异的毒药让他变得敏感了。

布利斯对药物没有任何的研究，这份笔记他看不太懂，只能看出它并不完整，应该还有其他的。他翻了翻，费了点时间拼凑出一份完整的记录。

略过那些他看不懂的实验数据，布利斯把关注的重心落在茱莉亚写在纸页边缘的文字上。茱莉亚会在研究时随手记录自己的想法，其中有几段让布利斯有些在意。

她写着：E先生给的配方初看觉得荒谬，仔细一想却自有它的逻辑和道理，值得尝试。

另一段文字的时间在这段之后，茱莉亚显然已经进行了不少尝试，她写道：我按照配方做出的毒药虽然和所写的效果相似，却远达不到同样的成效，为什么呢？是我的材料或是萃取方式出了差错吗？

后来，她似乎见到了那位“E先生”并和他有过交流，文字看起来也更为激动：他是一个天才！我看过他研发的其他的配方，他所采用的材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我完全没想过在药剂里加天堂鸟会有延缓尸体腐坏的效果！

天堂鸟？布利斯眼皮一跳，他依稀记得巴钦好像提起过。布利斯没想靠自己弄明白这些事，他拿出一张白纸，将那些他看不懂的配方和实验数据全部誊抄下来，准备拿回去给巴钦和杜研究。

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杜又在从伊万身上抽血，伊万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杜看到布利斯带回来的实验数据，仿佛看见新奇玩具的幼童，眼睛立刻就亮了。

巴钦治疗过那些被抓去做药物实验的人，一眼就看出其中一张配方是哪种毒药。

“这是上次那件案子留下来的东西吧？”他道。

“是的。”莫达伊和布利斯私底下提前交流过了，比他们都先看过这份记录，闻言追着巴钦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吸血鬼的毒药里也有天堂鸟？”

“没错。”巴钦点头，“我当时并不明白这份材料的意义，还为此困扰了许久，直到吸血鬼和杜给了我灵感。”

“我？”伊万脖子上套着锁链，右手捂着左手胳膊上的伤口，一脸诧异地抬头。这只吸血鬼被莫达伊逮捕回来后，彻底被限制了行动，平时被锁在巴钦的实验室，只有需要他探查消息时才在巴钦的监视下偶尔放回吸血鬼的阵地。

杜晃着手里的血液，笑得很得意。

巴钦和杜深谙物尽其用的道理，自从伊万被困在这里后，杜就不发愁“吸血鬼血液”这种实验材料了。连巴钦都被影响，动了拔一颗牙研究毒液的念头。对吸血鬼来说断牙比断手还可怕，伊万吓得脸色青白，疯狂恳求恶魔手下留情，连被杜放血都乖了很多。

巴钦接着说：“这份记录上说，天堂鸟能够延缓尸体腐坏，这是人类对神秘学不够了解所造成的误会。事实上，天堂鸟真正的功效是保留灵魂。是吧，吸血鬼？”巴钦说完，眯起眼睛看向伊万。

伊万瞪着大眼睛，十分吃惊，看起来比巴钦还一无所知：“你问我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天堂鸟有这种功效。”

“保留灵魂？”莫达伊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

“你们知道的，当一个人死后，他的灵魂就无法留在躯壳内了。要么去天堂，要么去地狱。”巴钦说，“如果要让死后的灵魂留在躯体里，必须要给它制造一个躯体‘活着’的假象。”

杜补充着解释：“你们知道炼金术师们有一种药剂，叫做‘返生药’吗？”

“让死人复活的吗？”布利斯根据名字猜测。

“是的。”杜说，“给刚死的人喝掉，那个人会立即醒来，行动说话和原来一样，一天后再次死去。这种药的主要材料之一就是天堂鸟。所谓的‘复活’也是假象，是药剂欺骗了灵魂，让它误以为自己的躯体还没死亡，于是留在了躯体内，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操纵它。”

“那天吸血鬼说，毒药的最终效果会让人变成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我就在疑惑了。”巴钦接着话题，嗤笑一声，“这个所谓的‘人偶’，究竟是死是活呢？”

伊万拧起眉，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为了研究这个，我观察菲琳发病时的灵魂状态。”巴钦端详着伊万的神情变化，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不再关注他，转头对莫达伊和布利斯解释道，“我发现，毒药会让她的躯体日渐虚弱，那么与之对应，灵魂也应该越来越虚弱才对，然而......恰恰相反。”

菲琳的灵魂状态在毒药的作用下反而越来越干净、稳定，呈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良好状态。

“你的意思是，”莫达伊说出来都觉得这个猜想匪夷所思，“吸血鬼想要人的灵魂？”

“可是，我们是吸血鬼啊，又不是恶魔。”伊万皱着眉，一脸茫然地摊开手，“要灵魂做什么？”

巴钦顿住了，这个问题他也在疑惑。

灵魂于吸血鬼而言，吃又不能吃，用又没什么用，有什么必要费尽心机骗取人类的灵魂？为了充实垃圾桶吗？

与巴钦、杜分别以后，莫达伊离开这座小屋，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他‘嘶’了一声，突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布利斯与他并肩走着，见他突然停下，立刻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好久没看到海尔曼了。”莫达伊迈开腿，继续和布利斯并肩走着，“我这几天过来了许多次，都没在这里碰见他。”

莫达伊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对身边的布利斯以外的人也开始关注了。

“海尔曼这段时间也没联系我，”布利斯也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说什么来什么，刚靠近自家房子，布利斯就发现门口停了一驾马车，有一名仆人在车旁等候。见到布利斯和莫达伊，仆人恭敬地打了招呼，布利斯认得他，他是希尔家的男仆。

难道海尔曼真的出事了？布利斯眉心一跳。

“布利斯先生，”男仆恭敬地说，“夫人精心准备了一场家宴，特地派我来邀请您参与。”

希尔夫人一直把布利斯当自己的孩子，家宴邀请他也合情理，就是有些突然了。

布利斯低头思索着，没吭声。

若是往常，他是绝不会拒绝希尔夫人的邀请的。可现在，莫达伊就在这里，要他和恶魔分开去赴宴，他做不到。可若带莫达伊去，后续可能产生的麻烦就不受他控制了。

“麻烦代我转告希尔太太，”布利斯很快下了决定，“我今天晚上还有公务，没法赴宴，改日我一定会登门当面致歉的。”

男仆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露出了一些为难。

“怎么了？”布利斯皱眉。

“布利斯先生，夫人命令我一定要邀请您过去。”男仆低声说。

莫达伊忍不住拧了拧眉，他被这个固执地要打搅他的二人世界的“希尔夫人”惹得想发脾气，只是顾忌到她是自家主人的救命恩人，哼了一声把脾气咽回去了。

布利斯当然感觉到了恶魔的不快，他上前半步，挡住莫达伊的半个身体，往后伸出一只手勾住恶魔的手指捏了捏，一边安抚着莫达伊一边正经地和男仆说：“我本来已经和朋友约定了共进晚餐，临时抛下他实在不礼貌。希尔夫人应该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吧？”

之后再多的麻烦总有应对的策略的，布利斯想，比起麻烦，还是莫达伊的心情更重要。

不管夫人介不介意，男仆肯定没资格说介意，只能微笑地邀请他们上马车。

莫达伊被指尖的温度安抚住了，略微得意地翘起嘴角，在布利斯手指要抽离的时候故意往前一掠，又把手指勾了回来。

莫达伊比他家主人放肆的多，大胆地在他手心挠了几下。布利斯看起来十分怕痒，手仓促地缩了回去，呼吸也变得明显了许多。

“两位......先生？”

男仆维持着打开车门的动作，微笑的面孔透露着僵硬。他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言辞不当，得罪了贵客，导致两位先生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自顾自低着头，任他邀请了半天也不往车上坐。

“咳，”布利斯先回过神，对男仆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好，我们走吧。”然后率先爬上马车。莫达伊利落地跟着坐进去。

马车缓缓驶往希尔宅邸。

“我记得你上次去海尔曼家，与他聊天时说下次要携我赴约。”莫达伊和布利斯贴着坐在一起，恶魔咬着他家人类的耳朵小声笑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自从‘聆听’暴露以后，莫达伊再也不费心掩饰，说起自己偷听到的内容也理直气壮了。

“嗯，”布利斯故作深沉地点点头，“海尔曼可以期待他成为姜饼的未来了。”

莫达伊靠着他的肩膀低笑，看起来很是愉悦，轻快地说，“放心，我的主人。我知道你的顾虑，我有分寸，不会让你为难的。”

“没分寸也没关系。”和没骨头的莫达伊不同，布利斯被恶魔靠着，坐的笔直，直视前方，一脸正气，闻言头也不偏地低声说，“任何问题我都能解决，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