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误暴露

莫达伊的脑子像是一条笔直畅通的河流,只前进不后退,他从不回头纠结过去的事,不管那件事曾多么令他耿耿于怀。和布利斯发生矛盾那几天他确实纠结和痛苦过,但两人将‘聆听’的真相坦明以后,这件事在莫达伊这里就画上了休止符,被他彻彻底底地抛之脑后,他不会再去回想。

但布利斯截然不同。

他的脑子是一座繁杂的迷宫,他是一个反复试探出路的人,总是在一个路口来回打转。他无数次回想起争吵那天,回想自己的话音、动作、和内心晃荡的不安。

布利斯经过深切的反思,确定自己当时会和莫达伊吵起来,完全是因为当时内心剧烈的不安着。

而他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

布利斯凝视自己的灵魂。

因为你太弱小了。布利斯对着自己的灵魂道。

你太弱小了。你抓不住他,困不住他,没有任何资本能留住他。你只能表演又算计,千方百计地令他的目光在你身上多停留一些,令他的爱向你身上多倾注一些,宛如一个谄媚讨宠的演员。你倾尽生命,或许在他灵魂上留下了一道印记,可那又如何呢?他灵魂中或许不止这一道划痕。

你如此渺小,即使攀附在他身上,也只是个一拍即落的尘埃而已。

如果有一天,他强大到拥有将莫达伊锁在身边的力量,他想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的。

但他远远够不上,“弱小”这根尖刺就这样一直压迫着布利斯本就敏感的神经。

听到莫达伊笑着说他“有分寸”的时候,布利斯有一瞬恍若深入皮肉的刺痛,是自厌。恶魔从来都不会去在意“分寸”的,他为什么忽然会有这个意识?贪婪低劣的灵魂忍不住把原因与自己挂钩,并暗暗欣喜,理智却捧着虚伪的道德,狠狠唾弃。

你已经废物到这种地步了吗?你真的能坦然接受他为你压制自我,学会妥协吗?

不能的。莫达伊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在不危及他人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布利斯绝对不希望他因为自己学会所谓的“分寸”。

“你担心什么呢?”莫达伊察觉到自家人类情绪不佳,扯了下他的小指头,低声安慰他,“我上次偷听到那个希尔太太说话挺温柔的,应该不会因为你带一个朋友上门蹭吃蹭喝就骂你。”

布利斯回神,失笑道:“她一定不会。”

“不过我初次上门,是不是该带点礼物。”莫达伊对去别人家做客这种事有着孩童一般的期盼,兴致勃勃地说,“人类的礼仪是这样吧?”

“你和我上门不用,”布利斯说,“我们是一体的。”

莫达伊在人类的礼仪和风俗上面完全不通,他决定遵循专家布利斯的建议。

“到了,两位先生。”马车缓缓停下,仆人打开车门,将两位贵客请下马车。希尔夫人就站在门口,温柔地向他们招手。

“夫人。”布利斯和莫达伊并肩走过去,和她打招呼,“这是莫达伊,是我的朋友。”

“夫人您好。”对于这名救过布利斯一命的女士,莫达伊表现出他对谁都没有过的礼貌。

“是布利斯的朋友呀,欢迎你来做客。”希尔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莫达伊,她显然对布利斯能交到朋友很高兴,态度很是和善,热情洋溢地把莫达伊迎进去。

“海尔曼不在家吗?”海尔曼知道布利斯过来,一般都会出来见他的。布利斯没看见海尔曼,觉得有些不寻常,于是问了一句。

“在呢。”希尔夫人神色暗淡下来,“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天也不出来。我实在担心,只好请你来帮忙看看。”

布利斯恍然大悟,原来希尔夫人急切地请他过来是这个原因。

“我去他房间看看。”布利斯说着,看向莫达伊。

莫达伊想跟上去的,但他少有这样去人类家里做客的时候,神经高度紧张,不自觉地想让自己“像个人类”,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符合人类的礼仪,因此犹豫着有些不知该如何做,身体微微往布利斯的方向倾斜,却没有跟过去。

希尔夫人不知道海尔曼和莫达伊也认识,海尔曼根本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个人,她也没发觉莫达伊的犹豫,只对布利斯笑道:“你快上前帮我把他喊下来,我和莫达伊在下面等你。”说着,热情地挽住了莫达伊的胳膊。

莫达伊很不习惯被布利斯以外的人亲近,肩膀僵住了,但希尔夫人的热情触动了他某种不可言说的期盼,他不忍也不愿拒绝这种热情。于是,莫达伊的犹豫和姿态都向另一边倾斜了,他笑着朝布利斯挥了挥手,让他独自上楼。

布利斯隐隐感受到了什么,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希尔夫人热情地把莫达伊请到沙发上坐下,眼睛里写满了对他的好奇。

“我还是第一次见布利斯带朋友过来,”希尔夫人眼角有些向下的细纹,看上去温柔又慈和,眼神清澈,拉着莫达伊的手捂嘴笑道,“看来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莫达伊感受着手背上人类的体温和触感,蜷了下手指,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偏长的指甲。这个人类手的触感和布利斯是完全不同的,温度更凉,也没有粗糙的茧,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他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胳膊,却没把手抽出来,听到希尔夫人说他和布利斯关系好,莫达伊内心得意,面上没有太显露,矜持地说:“是比别人熟悉一些,我是他的助理。”

“助理?”

“我们是在他当警督的时候认识的,我也和海尔曼很熟悉。”莫达伊跟布利斯待久了,也掌握了一些他半真半假地编故事的技能,面不改色地开始编造他和布利斯的“初遇”。

布利斯走到海尔曼门口的时候,已经听不到楼下莫达伊的声音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门:“海尔曼?”

门内传来一阵响动,随后响起海尔曼略微疲惫的声音:“布利斯?”

“是我。”布利斯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对劲,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海尔曼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进来。”

布利斯眉头拧作一团,惊疑地抬手推了下门,门吱呀一声向里张开。海尔曼没有锁门。

怪异感在布利斯心中冒头,他慢慢伸手,将门推得更开一些,直到能看清门内的全景。

满地散乱的书册,海尔曼坐在单人沙发上,满脸倦色,抬头看着门口的布利斯,目光深沉。

倒也没有别的异常。

“你怎么了?”布利斯缓步走进去。

“关门。”海尔曼站起来说,他似乎精神了一些。

布利斯回手把门合上,问:“出什么事了?”

海尔曼上前,看门关的严实了,才把布利斯拉到房间最里侧,看着他。

布利斯见他神色严峻,面容也严肃下来:“到底怎么了?”

海尔曼没有说话,他看着布利斯的脸,右手突然抬起,布利斯下意识后退,海尔曼却没攻击他的意思,只是拽住他左手从不摘下的黑手套,一把扯了下来。手套里的戒指也顺带被扯了下来,掉在了地毯上滚到远处的角落里,被柔软的毛绒接住,没发出任何声响。

“我就知道!”海尔曼抓着布利斯左手的袖子,瞪着他手腕内侧的恶魔印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早该猜到的,你没事戴什么手套?警督的格调?格调这个词跟你有什么关系?”

布利斯瞥见地上与恶魔相关的书册,便知道海尔曼猜到了莫达伊的身份。他也不辩解,只是默默按住海尔曼的手腕,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海尔曼怕被家里的仆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他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做事理智又冷静的朋友,难以置信地问他。

“我知道。”布利斯低声回答,“海尔曼,我很清醒。”

海尔曼很不清醒,他有点想把朋友的脑子撬开,看看他到底在发哪门子疯。

“你......”海尔曼不知该说什么好,“你有什么非要靠恶魔才能得到的呢?”

“有。”布利斯说,“恶魔。”

海尔曼顿住,他想起布利斯和莫达伊那会被架上火刑架的关系,整个人都不好。

对,他的朋友不止契约了恶魔,他还爱上恶魔了呢。

当冲击达到一定程度,世界观被毁天灭地的重塑后,人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反而会冷静下来。海尔曼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巴钦也是恶魔?”他虽然是问话,但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布利斯承认,“有莫达伊看着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算了,我也劝不动你。”海尔曼叹了口气。他是一个在行动上把“尊重他人命运”贯彻到底的人,他在乎布利斯的安危,会出于朋友道义提醒他,但布利斯执意如此,他也不会强行阻拦。

“我就想和你单独谈谈这件事,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和我谈的。”海尔曼嗤了一声,“我只能演了几天戏,让我妈把你单独骗过来。”

布利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海尔曼问。

“我不是单独过来的。”布利斯说。

海尔曼脸色有点僵。

“我带了莫达伊一起过来。”

“他人呢?”

“在楼下,和夫人聊天。”

......

希尔夫人看见海尔曼跟着布利斯下来了,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对莫达伊说:“还是布利斯有办法,海尔曼总算是肯走出房间了。”

布利斯走到莫达伊旁边,海尔曼则在他妈妈旁边坐下,笑得有些僵硬。

他也和莫达伊相处过一阵子,知道莫达伊不是杀人如麻的那种恶魔,因此他并不担心母亲的安危,只是担心莫达伊露出马脚,让希尔夫人发现布利斯和他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这对希尔夫人这样的虔诚信徒来说会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希尔夫人对儿子的担忧浑然不觉,拉过他的手对他道:“莫达伊说他和你也非常熟悉呢。”

“是的,”海尔曼不想让母亲察觉异样,慢慢放松下来,“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他是布利斯的助理。”

几人又聊了几句,希尔夫人就热情地把大家都带上了餐桌。

布利斯和莫达伊自然是贴着坐的,见希尔夫人和海尔曼正在聊天没注意他们这里,莫达伊凑过去和布利斯咬耳朵,细声说:“你们刚刚在上面做什么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布利斯的动作瞬间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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