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书

“海洛利斯陛下提着鲜血浸染的奥勒欧金剑,登临她的皇座,睥睨四方,就此称帝。黄金龙于她即位之日翱翔天际,巫妖和死灵自此不再浸染这片土地,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篡权者卢修,业已伏诛。”

“她的功绩为人称颂,她的名号流传百代,她的传说与世长存。”

洛海郑重地打下最后一个句号,长长抒了一口气。

一阵眩晕袭来。

洛海对此习以为常,索性闭眼假寐。

她为写完这本名为《奥勒欧编年史》魔幻小说的最后一节,又已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窗外无星无月,只有夜风中的树影婆娑。

她没有发现那树影正无声无息向她贴近,化作一个庄严的女性轮廓。“她”先是站立不动,沉静地祈祷,数分钟之后郑重地跪伏。

最后“她”再次站起,缓缓张开双臂,又拢在洛海身上,如同双手环抱,将她彻底拥入深沉的黑暗。

……

洛海在阳光打扰下睁开眼。

不对。

这里不是家。

没有熟悉的暖色顶灯和白色天花板,也不是舒适的席梦思床垫。

洛海尝试坐起,却发现四肢如同被压制一晚之后一般酸麻,一动只会过电似地颤抖。

她只好挪动眼珠环视四周,木质斜坡顶,数道横梁,几扇采光还算将就的窗洞。房间里散发着霉味,青苔在木板上蔓延,屋角阴暗处甚至长出了蘑菇。

顶灯并非油脂蜡烛或是油灯,取而代之的是一盏,由奇异纹路散发光芒的发光器物,类似现代吸顶灯的“灯具”,周围饰有木刻杉树枝。

“木杉旅馆”。

洛海脑中福至心灵地闪过这个念头。

这是她小说中,海洛利斯的传奇开启之地。

洛海如同僵尸一般平移挪动身体,挪到床边,双手扶床,终于缓缓坐起。

她双眼放空,脑子里只不断回荡着“穿书”二字,咀嚼片刻后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有奇奇怪怪的任务。

没有传说中的系统。

没有任何指引。

开放世界?

洛海突然嗤笑出声。

她作为作者,对这本倾注心血的书了如指掌,没有任务和指引,那岂不是她想做什么都易如反掌?

就算是最艰深的魔法,她的脑子里也会有所记忆!

除非她偷懒没有设定。

洛海开始思索。

她现在在木杉旅馆,也就是说,她正在亚宁帝国的皇都,金叶城中。

小说的主线剧情正是从这里开始。

海洛利斯公主幼时,她的母亲,先帝朱利逝世,继父卢修以摄政王身份开启统治。民众怨声载道,她则被流放在外磨砺奔波数年。

直到十六岁时,海洛利斯隐姓埋名,重返皇都。

木杉旅馆是她的第一个落脚点。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是故事当中还是故事完结后?

如果是完结后,那她会尝试凭借自己的知识,成为宫廷魔法师——那是最好的接近海洛利斯的机会。她想成为海洛利斯盛世的见证者。

如果是完结前……那她完全可以加入海洛利斯的复仇,成为这段传奇的参与者!

那可是海洛利斯,她最喜欢的“亲女儿”角色。

她强大,勇敢,外放,富有魅力。

简直就是洛海本人的反向写照。

如果说自己是角落里那株孤零零的蘑菇,那海洛利斯就是晨间的曦光,在小说里普照奥勒欧大陆,甚至穿透小说,点亮自己灰白的现实生活。

反正都穿书了,人活着就是为了海洛利斯陛下!

洛海苦中作乐想道。

她终于靠好床头粗粝的木柱。现在正尝试站起。

先是用双手抬着第一条腿放到床下。

然后第二条。

双脚触地。

砰!

洛海在放开床沿的一瞬,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疼得洛海直眯眼。

余光扫到床尾的包裹。

随即,她没能再挪开目光。

床尾的墙角窝着一个简陋的麻布包裹,上有一片刺绣金叶。

那刺绣太过精致,金线在晨光下微微发亮,丝丝分明,简直不该存在于这样一个破旧的包裹上。

一阵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洛海记得,这个刺绣金叶的包裹,正是海洛利斯开场时使用的包裹。她甚至着重描述过这片刺绣。

洛海动作略显迟滞地撸起自己左臂的袖子。她才注意到自己穿着一件朴素的亚麻衬衫,袖口处绣有金叶,这让更她胆战心惊。

洛海最终不抱希望地瞥向左侧小臂。

一个榕树叶般的浅红色胎记赫然在上。

她心中所有念头在这一瞬间清空。

只剩下茫然。

“海洛利斯。”洛海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我穿书……我穿书成了海洛利斯?”

“那海洛利斯呢,她去哪了?”

眼前棕色的木板,深绿的青苔,带着浅金色的晨光和麻色的包裹,还有刺眼的金叶,那浅红的胎记,一切如同油彩一般,随着洛海双眼的失焦融为一体,像旋涡一样搅得洛海的思绪不得安宁。

洛海掐住指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跪下去这么痛都没醒,瞬间失重也没让我醒来。我甚至清醒地怀疑了这是梦,周围依然毫无变化。

这不是梦。

杉木旅馆、金叶、胎记,这些都说明我穿越而来,是魂穿,穿到了十六岁的海洛利斯身上。

其他事项都不急……我现在需要找回海洛利斯,至少要找到海洛利斯灵魂的去向。

海洛利斯是眼前这个世界,这座国家的希望。

更是从我的世界,我灰暗生活中泄出的唯一的色彩。

我最喜欢的孩子。

我必须找回她。

洛海再次深呼吸,企图平复心情。

又过数分钟后,她终于彻底掌控了这具身体。

这时她才感受到地板的凉意。

冰冷空气入鼻的一瞬带来的刺痛,让她满受扰攘的思绪被瞬间厘清。

现在仍是隆冬。

显然,这房间没有壁炉。

用于取暖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暖炉,炉壁冰凉。

洛海缓缓站起,地板嘎吱作响,她拾起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更换到身上,又赶紧拧开魔法驱动的暖炉。

第一件事,保持身体健康,不能让这具身体感冒。

暖炉频闪几下之后,滋的一声,灭了。

洛海提起暖炉,才发现中间的红色水晶已经满布裂纹,却还没有化为飞灰。这昭示着能量耗尽,但不超过一天。

海洛利斯的灵魂就是一天之内离开的,甚至可能和我穿越过来同时发生!

洛海眼中升起希望。

幸亏她在原著中为说明黑魔法,特意详写过几个例子。

【唤魂术】就是其中之一,它是个低级亡灵魔法,可以通过仪式施展。

它的效果是可以召唤离体不到三天的灵魂,时间是一分钟。当然,前提是灵魂没有消散,未被禁锢,且没有找到新的寄生之处。

使用一次后,如果不销毁阵法,它的召唤将不再具有指向性,任何不高于召唤材料等级的亡灵生物都可能被它吸引过来。

三天后,阵法及其载体将会自然化为灰烬。

而使用仪式魔法并不用注入魔力,只需要按照要求,以特定材料绘制符文、阵法,并念出咒语即可。

虽然它属于黑魔法,但是……

洛海毫不在意。黑魔法就黑魔法,她又没用黑魔法干坏事。

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没事。

况且她也只用这一次。不长期、大量使用黑魔法,不会造成任何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仪式构造包含失去能量的水晶粉末、几种常见药草,最重要的是,魂灵栖居过的身体的一部分,越新鲜越好。

洛海抓过包裹,说声抱歉之后打开。

里面有数个笔记本,十几根手指粗细的小型水晶草药管,几个质地不一的小金属药瓶,一些制作简易魔药的工具。一个精心封存的巴掌大麻布小包被压在最下面。

此外就是寥寥可数的衣物。

洛海凭着记忆从其中拿出仪式需要的材料和药臼,又从暖炉中抖出用尽的水晶碎屑。片刻后,一碗散发着淡淡青草香气的暗红色墨汁被洛海调配而出。

她随即用小刀轻轻刺破食指,又用流血的指尖蘸取墨汁,在一页空白的纸张上绘制出一个七芒星,以及无数蜿蜒的符文。

她发现,当自己意念集中在【唤魂术】上时,仪式相应的符号图形就仿佛流水一般自然流经了她的脑海,让她能顺畅画出自己笔下本只是设定的阵法。

阵法完成。洛海感到脑中一阵眩晕刺痛。

这就是精神力的消耗吗?

不知道魔力消耗又会以什么形式体现。之后一定要尽快尝试魔力的使用。

她调整呼吸后闭起双眼,面目虔诚,以奇异的语调吟唱道:

“离开躯体的旅居魂灵,我请求你的回应……”

“离开躯体的旅居魂灵,我请求你的回应……”

“离开躯体的旅居魂灵,我请求你的回应……”

三遍之后,法阵冒出灼灼红光,洛海紧紧盯着法阵中心,琥珀色的双眼在那光芒映照下通透如宝石,长直浓密的睫毛被照得几乎透明。她黑色长及腰部的卷发如海草一般随光芒扬起。

片刻后,光芒缓缓淡去,纸张上留下焦痕。

洛海甚至不敢出气,她屏住呼吸,轻轻地,就像怕吹飞一粒尘埃一般凑了过去。

什么也都没有出现。

光芒表示仪式成功了。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记忆有错误?

刚刚的材料替换方案不对?

又或是……

海洛利斯灵魂已经彻底消失,因为魂穿?

洛海不敢再想。

我的到来彻底抹消了她灵魂的存在?

我,我杀死了她?

不,不不不。

我是作者,我是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人。

我不能放弃任何希望,绝不。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就像犬只被惊动奔跑的脚步声传来,从下而上,又从走廊尽头越来越近。

偶尔伴随着几声跌跌撞撞的撞击声。

窗外不远处还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

洛海立马警觉站起,撕下纸张捏进手中,合上笔记本,把所有杂物都塞进了包裹。

她望见斜对面单层小屋的门被身着锁子甲的军人踹开。

外面是一支十余人的军人小队,他们正拿着通缉令,分门别户搜查。

是来搜查海洛利斯的?

是刚刚的黑魔法波动引来的?

笃、笃。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洛海蹙眉,脑中念头飞转,再次打开包裹,拿出一个银色金属小瓶,又把包裹轻轻放到门后。

来不及处理其他痕迹了。

如果没有记错,这里面的低级隐形药水可以暂时解决一些麻烦。

她把小瓶攥在手心,藏在身后,站到门后靠门栓的一方。

只有先活着,才有机会找回海洛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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