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海仍然处于幼龙的压制下，但极度紧张产生的肾上腺素足以让她忽视龙爪划过的疼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头黄金龙幼龙如此具有攻击性。

但好歹，现在她能说话了。

只要能开口，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设定中，巨龙是智慧生物，它们天生就具有不亚于成年人类的智力。

可以尝试沟通！

“咳咳……别，我没有恶意。你应该知道，我有能力在死前弄出动静，那样，你会暴露。”

幼龙力道松了一些，但它仍然按着洛海，勒出道道显眼的红痕，冰冷的勾爪随时准备嵌入皮肤。

一滴汗从洛海额上滑落。

“我们可以合作……我想办法送你离开皇城。”洛海强作冷静地试探道。

幼龙似乎陷入了思索，爪子往回缩了缩。

就是现在。

哐！

洛海趁它松劲的瞬间，用尽全力翻过身来，把幼龙掀在地上，顺势扼住它的后颈，又把膝盖结结实实摁在它脊骨上，就像她为了写文在网上学到的格斗术那样。她动作虽不算流畅，但仗着身体高大有力，终究占了上风。

她心中暗叹，要是是她自己现实中那副三天两头进医院的身子骨，这龙一动弹，她就得肋骨骨折一大片。

幼龙剧烈挣扎起来，尾巴在地板上拍击，震得木板一阵嘎吱，但四肢动作却有些僵硬。

僵硬得就像洛海刚刚穿越而来时，尝试驯服四肢的模样。

“嘘，我知道你听得懂！”洛海她压低声音，气息因刚刚的搏斗有些急促。她加大了力道，把幼龙按得更死，“我们谈谈，我不会带你去领赏。”

幼龙似乎逐渐平静下来。

洛海随即也放松了钳制，让幼龙不至于疼痛。

好在它始终没有使用魔法进行攻击。

洛海想道。

这头幼龙状态很奇怪。

它对于人类药品的熟悉，对于自己莫名的敌意，对于返回皇宫的抵触……正常说来，黄金龙作为帝国的图腾和象征，应该是被亚宁皇室供养起来的，它不会厌恶皇室。

不过，也有可能是它不认可卢修作为摄政王，所以不想受制于现在的皇室？

洛海认为这或许是一个突破点。

“你讨厌卢修？”她尝试着问道。

“呜——”

幼龙发出一声低鸣。

它算是认同了？洛海暗自点头。

随即，她又想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话，让幼龙有片刻愣神，让自己得以呼吸……

那时候她说：抱歉，海洛利斯。

幼龙和海洛利斯有什么关系？

它认识海洛利斯，但认出了我不是海洛利斯，所以对我充满敌意？

“你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洛海尝试着继续问道。

幼龙再次挣扎起来。

洛海不得不伏到幼龙身上以更好地控制她。她的指节被幼龙尖锐的角质划出血痕。她小声道：“海利！”

幼龙动作有不明显的停顿。

“海洛利斯！”洛海继续低喝。

它发出一声低鸣，动作愈发剧烈，随即彻底从洛海身体下挣脱，跌跌撞撞将飞未飞地冲到了桌上，叼起包裹。

洛海大喊：“别动，你要做什么！”

然而幼龙已经拽开包裹，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它并没有顾及那些金银小瓶，径直衔起一块封起来的麻布小包，随即往窗户冲去。

它想带着东西离开！

洛海几乎是扑到幼龙身后，在它要撞出木框的一瞬，拽住了它修长的尾巴。

滋啦——

鳞片瞬间勒进她的肉里，把她的手划出道道纹路。然而洛海并未松手，反倒拽得越发用力。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想，或许幼龙，就是海洛利斯呢？

它的逃入看似一路乱窜，其实从一开始就充满目的性！

洛海最初听到了它在走廊中逃窜的脚步，但希芙开门进入时它并没有入内，说明它不确定房间里这具身体是什么情况。

直到希芙开门准备离开，它确定了房间里占据自己身体的人没有太强攻击性，才在那时窜入。

它窜进来就是为了找到银色药瓶内的隐形药水，躲掉这一轮搜查，同时还能带走包裹。

而现在，它优先叼出麻布小包，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正常龙族只对金属和珠宝有收集癖，不可能因小失大！

而它却对那些金属药瓶水晶粉末全然不顾，径直选择了那个简朴的麻布包。

洛海记得，里面是皇族的信物。

“公主殿下！”洛海再次低声喊道，“你这么出去只会被卢修抓住，你的复仇不该停在这里！”

幼龙不熟练地张开了翅膀，顿住了外冲的架势。

它落在窗台上，先是回头看向洛海鲜血淋漓的双手。

然后，那双金色的竖瞳才对上了洛海双眼。

洛海从它的眼神中读出了，不解，警惕。

随后是一丝鄙夷。

洛海突然意识到，在海洛利斯眼中，自己和占据她身体的巫妖无异。

更何况，她刚刚才进行了仪式黑魔法，恐怕身上还残留有不祥的气息，龙族对此有极高的敏感度。

但是……

洛海强按下内心翻涌的情绪。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眼睑泛红。

视野有些模糊。

没事就好。

海洛利斯没事就好，她还活着。她的灵魂还在。

难怪刚刚没有召来她的魂魄，原来是在这里。

幸好。

洛海忍住想哭又想笑的情绪，看着眼前的幼龙，眼神中带上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慈爱。

幼龙被她炽热的眼神盯着，别过了脑袋。

洛海感到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

从她完成【唤魂术】开始，一连串事件让她应接不暇，她一直强压着精神上的不适。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

一道清冽的少女声线突然出现在洛海脑海中，让刺痛被抚平，她精神为之一振。

洛海突然想起来，巨龙可以通过意识和人类沟通。

尽管原著中巨龙只是背景板，她还是进行了一定设计。

幸好，幸好。

我是谁？

我要告诉海洛利斯，我是作者，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你是我书中的角色吗？

不，不行。

洛海心想，如果自己在活着的时候，突然被其他人告知自己是书里的角色，大概率第一反应是那人疯了，第二是自己被忽悠了。

这只会让现状更糟糕。

“我……”洛海思索片刻后，尝试在意识中回应，“我是会给你带来帮助的人。你的身体我会还你。这是个意外。”

幼龙那双金色的眸子审视着洛海，像在思索洛海回应的真假。

按照海洛利斯的性格，她必然极度警惕不会轻信自己，但她也绝不会误杀自己。

洛海对海洛利斯有信心。

她坦坦荡荡看着幼龙，任由它审视着看过自己身上每一寸地方。

最后，幼龙先挪开了眼神。

“……我是海利，请问怎么称呼？”海洛利斯的声音响起。

“我是洛海。你好，海利。”洛海露出微笑，心里默念，你好，海洛利斯。

虽然海洛利斯只承认了自己是海利。

但这对于她这个作者而言足够了。

马甲嘛，每个角色都会有，而她熟知笔下角色的每一个马甲。

比如海利就是海洛利斯捏造的，从北境赶到皇城，准备进入晨露魔药坊进行魔药师考核的魔药学徒。

原著中，海洛利斯将使用这个马甲在晨露魔药坊中大放光彩，积累起自己的第一批人脉。

很显然，海洛利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真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手段尚且稚嫩，随便一诈就露馅。

原来自己笔下的大帝在少女时期这么可爱吗？

洛海面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笑容。她极力克制，才没显得太过突兀。

海洛利斯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再次从洛海脑中响起：“你找海洛利斯，有什么事？”

找海洛利斯需要理由吗？

我找海洛利斯，因为我是她的创造者，她是我笔下最喜欢的角色？

我喜欢她的外貌，她的性格，她的命运和她的传奇，还有由她搅动的风云？

洛海脑中想法纷杂，鬼使神差地传出回应：“我喜欢她？”

幼龙杏仁般的瞳孔拉成了一条竖线。

洛海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把未完全的想法传达了出去，找补道：“……欣赏。海洛利斯公主，我很欣赏她，她的品格，她的外貌，她的……”

洛海闭了嘴，她看见幼龙瞳孔从针状又散作枣仁状，又回归针状，如此反复数次。

好像，越描越黑了。

她突然意识到，海洛利斯现在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不是多年之后那位万民爱戴，应对各种赞扬都只会坦然收下表示感谢的帝王！

她刚刚回到皇都，尚且是多疑而隐忍的。这样直白的情感只会无端增加她的怀疑。

……

海洛利斯感到身上起了一阵莫名的龙皮疙瘩。它们被鳞片隐藏起来，正如她藏在脑中的万千想法。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直白的话。至少从六岁被迫离开皇宫开始，就再也没有过。

上一个用这么慈爱的眼神看她，这样直白夸奖她的，还是已过世十年的母皇。

海洛利斯看着坐在床边移开眼神，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洛海。

明明应该一模一样，但海洛利斯总觉得，在洛海操控下的自己的身体，有一种微妙的陌生感。

她本人控制下，这黑发白肤红唇，线条长而尖锐的琥珀眸，让她本应像嵌满宝石的长剑，锋利，泰然，沉稳。

可是在洛海控制下，她总觉得这长剑变成了薄霜覆盖的匕首。

冷冷淡淡，颜色也变得清浅。

锋利不减，更显灵巧隐蔽，甚至带点若隐若现的邪气。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这个自称洛海的人，从一开始就十分可疑。

身上沾染着不明显的黑魔法气息，行事有些阴狠，现在控制着她的身体，模仿她的言行，甚至熟知她的每一层身份和她的目的。

却又说对她没有恶意，甚至，莫名其妙说喜……欣赏她。

她刚刚在追捕中感到还有些克制不住幼龙身体的本性，有些慌乱。

对方喊出海洛利斯、公主殿下时太过肯定，以至于让她立刻放弃了过多隐瞒，并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这样思维敏捷又多疑的人，就算现在不承认，对方也必然会查下去，直到她不得不承认。

所以不如像现在这样，退一步，认个海利的身份。

而最可怖的是，她甚至对洛海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不是任何一位她知道的魔法师，骑士，又或是贵族。

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站在阳光之下，却须随时防备着匕首刺穿心脏的危机感。

但……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对龙身的控制还不算熟练，甚至还不会使用龙族的魔法，刚刚和洛海的打斗都如此勉强。想要从这个深浅不明的人，还有皇城里那么多岗哨眼下逃走，太过困难。

另外，她的人身还在洛海手里。

就算做好最坏的打算，换不回身体，以龙身，她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

杀死卢修，为母亲报仇。

不知道洛海有什么目的，究竟是好是坏。

但假意合作，她会，且擅长。不然她在过去数年流浪中活不下来。

至于合作以后以谁为主……

海洛利斯就着幼龙身体竖起瞳孔，吐了吐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