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厄普才开始慢吞吞收拾书包。他从抽屉里抽出自己的历史试卷，定定看着上面的分数，血红的墨水分外刺眼，像把明晃晃的刀悬在厄普头顶。

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被帝国学院劝退吧……

他把卷子抓得皱巴巴的，忽然一只手冒出来大力抢走了他手中的卷子。厄普下意识伸手抢回来，却被重重一推，倒在地上弄倒了一大片桌椅。

“你是不是向新星告状了！”

三个少年站在厄普面前，正是为首的男孩抢走了厄普的试卷。他抖抖轻飘飘的纸张，扫了一眼面露嘲讽，然后不屑一顾松开手任凭试卷掉在地上。

“垃圾种就是垃圾种！臭虫就是臭虫！入学考试作弊成功，就以为可以一直作弊下去。现在看来，”他垂下眼睛，眼神在试卷上轻轻一点，又转回厄普苍白的脸上，“假的就是假的。”

“你闭嘴！”

厄普猛地扑过去，像只困在陷阱里的小兽，牙齿爪子还没长齐，就虚张声势张大嘴，恶狠狠的要吃人。少年一个趔趄，反手揪住他的衣领不让他靠近，两个跟班纷纷上前帮忙。他嘴上喊着：“敢做还怕人说啊！”下手也越来越重。

四个人缠成一团的时候，厄普口袋里掉出一件东西。厄普马上察觉到伸手去夺，却被抢了先，少年抢过来才发现，是个红色七星瓢虫形状的钱包。厄普紧张地盯着他，他抛了抛，厄普冲上来抢，他往身后藏。

“还给我！”

他越紧张，少年就越是不还给他。一两个来回之后，少年厌倦这种游戏，顺着窗户随手把东西丢了出去。

厄普脸色大变本能冲到窗子前，作势要跳，少年吓了一跳，带人死死抱住他的腰，“你疯了！厄普你不想活了！”

本来还在挣扎的厄普，突然就不动了，身体僵硬一瞬又很快放松。少年心里奇怪，顺着厄普的目光看过去，心凉了半截。

红钱包漂浮在空中，缓缓上升。

笼罩在学院上方的结界，限制除教职工之外的其他人使用魔法。唯一有特权可以在学院施展魔法的学生是——

钱包顺着窗户飘进来，厄普低下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跟班们紧紧挨在一起，眼神躲躲闪闪。

新星单手接住落下的钱包，“卡多，之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卡多，也就是带头欺负厄普的少年，很是不服气却又碍于新星的身份不敢发作，不甘心道：“新星！你不该把他这种人留在身边！”

“哪种人？”新星眸色骤冷，声音掉着冰渣，“请你马上离开，我和厄普有话要讲。”

“你被他蒙蔽了！他就是个骗子！小丑！身上流着卑贱的、垃圾种的血！他当然好不到那里去！入学考试他就是作弊才拿到的第一！你看看！”卡多弯腰想要捡起厄普的历史试卷给新星看，让厄普在新星面前原形毕露。

新星再也无法忍耐，怒喝道：“够了！”

卡多的手悬在半空，他被吓了一跳，抬头发现新星正用失望和愤怒的眼神看他。

“我也是你嘴里，卑贱的垃圾种，”新星冷冷说道，“最高执政官诺安是玻璃种，我大部分家人也是玻璃种。你要用你正义的骑士剑把我们都清洗掉吗？”

自诞生起，卡多就被告知，他以后会成为一个人的骑士。那个人是帝国珍贵的奇迹，是曾经缔造过神迹的救世主的转世。如果卡多不是在光明圣殿诞生、不是那一批索格里资质最出类拔萃的，他永远不会得到这份荣耀。

在新星十五岁生日那天，他踩在奥罗拉宫黄金铺成的地板上，单膝下跪，右手握拳放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朝新星虔诚地低下头。这是帝国最高规格的骑士礼，接下来，他会递上他的骑士剑，只要新星接受，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只属于新星的骑士，他会献给新星永恒的忠诚。

然而新星拒绝了。

他在光明圣殿大主教、最高执政官、帝国所有的高层面前，拒绝了他。

新星穿着白色军礼服，高高竖起马尾，长袍外衣上精致华丽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流淌着让宏伟的奥罗拉宫都都黯然失色的光辉。

卡多听到新星漫不经心拒绝，“我不需要其他骑士，我有亚夏。”

语气好像餐桌上端上来一盘他不喜欢的前菜。

光明圣殿的大主教解释说：“卡多会跟随你一起进入帝国学院学习。”

可新星还是拒绝，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哪怕大主教再三劝他，他需要有人在学院里保护他，他依然不要卡多。他坚持拒绝，看向另一个方向，说：“如果是厄普，我倒是会考虑考虑。”

顺着他的视线，卡多也看了过去，人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个长着雀斑的男孩。他和奥罗拉宫格格不入，和随处可见的灰尘别无两样。那一刻，就算没有人告诉卡多，他也知道那个没有任何特点的男孩就是厄普。

一个玻璃种。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输，更不能输给一个玻璃种！输给他那样的人！那一天厄普给他的耻辱随着时间的冲刷越发清晰鲜艳。

他想要向新星证明，他才是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可是现在，就在他最不想输的人面前、在垃圾死臭虫厄普的面前，他发誓要效忠的对象、他世界的中心，向他投来失望的表情。

卡多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而隐隐泛白，他站直身体，向新星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默默带着他的两个朋友准备离开。

新星叫住了他，“厄普没有作弊，学校组委会已经证明过他的清白，希望你不要继续传播谣言。”

卡多步子一顿，僵硬地点点头。

等他们走远，厄普快步上前抓起那张让他颜面扫地的试卷往身后藏。新星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还藏什么！以为能瞒住我吗？”

厄普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新星也不忍心再说打击他的话，拍拍钱包上的灰尘，还给厄普，“我不该送你这个。”

厄普脸上正好长了七个雀斑，拿着红色七星瓢虫形状的钱包，渐渐的，就有人图好玩给他起外号，瓢虫小子算是好的，死臭虫、死虫子要多难听有多听。可是新星最开始只是觉得七星瓢虫很可爱，才做给厄普的。

厄普收起钱包，摇摇头，“不怪你，没有钱包，他们也会拿别的东西取笑我。”

他说的没错，就算厄普像神一样完美，也会被人挑刺贬低得一无是处。

新星沉默一会儿问他：“你要不要离开帝国学院？”

厄普连连摇头，“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对新星的提议害怕极了，眼里似有泪光闪动，被三个人围着打也没哭，却被新星一句话搞委屈了。他不停地保证：“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要赶我走！新星，我一定努力！”

“没出息！”新星弹他脑门，“让你离开是为了你好，这里不适合你。”他还是因为厄普的话感到窃喜，他把肩包甩给厄普，大步往前走。

厄普忙不迭抱紧包，跟在新星身后像条小尾巴。他转悲为喜，眼睛亮晶晶的，他知道新星不会把他赶走了。

“你不生我气了，对不对？”

“被欺负了就告诉我，再有下次，我三个星期都不会理你。”新星加重语气，恶狠狠说。

厄普狂点头，更像只小狗，“不会了，不会了，我再也不敢了。”他追上新星，“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赶我走，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万一我死了呢？”

“我和你一起死！”厄普急的跳起来，新星被逗笑了，他嘴上嫌弃道：“我才不要和你死在一起！”

两个人说说笑笑，来到晨老师的办公室。晨伏在书桌上批改学生笔记，他弟弟希趴在他膝盖上睡得香甜。新星两人一进去，希就被吵醒了，揉揉眼睛从哥哥腿上爬起来，晨揉揉他的头安抚他。

隔着朦胧的睡眼，他一眼看到新星，当即没了瞌睡虫，忙站起来惊喜道：“你是诺瓦！我没看错吧！竟然真的是诺瓦！”他拉拉他哥哥的衣服，“哥，诺瓦来找你了。”

晨无奈又宠溺地摸摸他的头，“没礼貌，是新星，不许再叫错别人的名字。”

“哦哦哦，”他挠挠头，傻笑着对新星道歉：“对不起啊，诺——新星，我太激动了！我没想到能离这么近看你。”

新星对他点点头没搭话，把检讨给晨。希看新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从书架上拿下本书来，装模作样看下去。

晨草草翻翻，“这么多？”

“嗯，对不起，晨老师，我不会在课上睡觉了。”

“改成逃课对吧？”晨调笑道，“师生一场，要不是今天，恐怕你连我的脸都不认识吧。诸神之战的导火索答成沉睡者的魔镜，你呀你，还是要听课的，这不一不留神就改写历史了。”

新星摸摸鼻子，难怪今天晨上课铺垫那么长时间，讲的还是索格天生传承记忆就有、玻璃种幼儿班翻来覆去讲的神话，原来是晨在给他补课啊。

晨唉声叹气，“真怕哪天执政官找我算账。”

新星只能干笑，“放心好了，诺安巴不得我当个一无所知的笨蛋。”

“你很别扭，新星。你可以毫不顾忌地逃课，也会因为上课睡觉和我道歉，真分裂啊，是有什么烦恼吗？可以和老师说说吗？”

新星头皮发麻，忙拽着厄普离开，“老师你先忙，我先回家了。”

晨叫住他们，“别走啊，厄普！”

平时他很照顾厄普，厄普果然听话不动了。

“厄普，我想找你聊聊可以吗？”

厄普的眼神在新星和晨老师之间摇摆，新星帮了他一把。他把厄普往晨那边一推，走之前说：“你和老师慢慢聊，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头也不回往出跑，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