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斐的夜风带着月桂的香气，从半开的窗棂间流淌进来。达芙涅独自坐在神殿的偏厅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面银镜的边缘。

这是赫尔墨斯送给她的新婚礼物，一面能窥见过去与未来的预言之镜。三年来，她始终没有勇气使用它。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阿波罗去奥林匹斯山参加众神会议了，整座神殿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就看一眼......"她低声对自己说，指尖泛起微微的金光，那是阿波罗留给她的神力印记。

镜面如水波荡漾，渐渐映出模糊的影像。达芙涅屏住呼吸，看见前世的自己正站在太阳神庙的台阶上。

（2）

镜中的画面清晰起来——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前世的她穿着素白亚麻长裙，赤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阶上。十六岁的少女面容苍白，眼下带着青影，曾经灵动的琥珀眼睛如今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神庙内，阿波罗背对着门口站立。他比现在更高大，金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垂到腰际，太阳神甲胄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神威就让空气变得粘稠沉重。

"你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比达芙涅记忆中的更冷，像冬日里冻结的金属。镜外的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看见前世的自己跪倒在神像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求您......收回神谴。"少女的声音细如蚊蚋，"我的子民已经死了三成......"

阿波罗缓缓转身。镜外的达芙涅倒吸一口冷气。那时的太阳神眼中没有半点温度，金色的瞳孔收缩成两道细线，像是某种危险的猛禽。

"你拒绝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

跪在地上的少女肩膀发抖，手指深深抠进石缝："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我的臣民是无辜的。"

"无辜？"神明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你拒绝神的爱，就是最大的罪。"

镜外的达芙涅捂住嘴。她看见前世的自己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而阿波罗俯身靠近的瞬间——

少女的皮肤突然泛起木质的光泽，乌黑的长发化作翠绿的枝叶，伸展的手臂变成遒劲的枝干。在神明错愕的目光中，她彻底变成了一棵月桂树。

（3）

"不......！"

现实中的达芙涅猛地后退，差点打翻烛台。尽管早知道这个结局，亲眼所见还是让她呼吸困难。她下意识想合上镜子，却发现画面仍在继续——

阿波罗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保持着触碰的姿势。那张总是带着傲慢表情的俊美面容此刻一片空白，金色的瞳孔剧烈震颤着。

"达芙涅？"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迟疑。修长的手指抚上月桂树的枝干，在碰到树皮的瞬间像被烫到般缩回。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镜中的太阳神突然暴怒，一拳砸在神庙的立柱上。整座建筑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他对着虚空怒吼："是谁？！谁干的？！"

回答他的只有月桂树叶沙沙的声响。

（4）

镜子里的时间开始加速流转。

达芙涅看见阿波罗日夜守在那棵月桂树旁。他尝试了所有方法，用金箭划破手掌将神血滴在树根，去求赫菲斯托斯打造能逆转变形的神器，甚至跪在宙斯面前请求帮助。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众神之王冷漠地说，"你越界了，阿波罗。"

画面一转，她看见太阳神站在她前世国家的上空。达芙涅的心猛地揪紧，这是要彻底毁灭她的故国吗？

然而金色的光芒如春雨般洒落，枯萎的麦田重新抽穗，干涸的河流泛起波光，染上瘟疫的人们褪去溃烂的皮肤。她的子民们跪在田间地头，对着天空痛哭流涕地祈祷。

阿波罗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低声说："......我欠她的。"

（5）

"怎么会..."现实中的达芙涅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镜面。她一直以为是阿波罗毁灭了她的国家，可现在看来...

镜中的场景突然变得昏暗。一个披着夜色的人影降临在王城中央，是赫拉。天后的指尖流淌着黑雾，所到之处刚刚复苏的麦田再次枯萎，治愈的百姓重新染病。

"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赫拉对着虚空冷笑，"太迟了，亲爱的阿波罗......她的国家必须为她的傲慢付出代价。"

黑雾中，达芙涅看见自己年迈的父亲被拖上祭坛，看见襁褓中的婴儿在母亲怀里停止呼吸。而这一切发生时，那棵月桂树在神庙里剧烈摇晃，树叶发出悲鸣般的沙沙声。

"不......不要看了......"现实中的达芙涅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镜子牢牢吸附着她的手掌。

最后的画面里，阿波罗抱着那棵月桂树，将额头抵在树干上。有晶莹的水珠落在树叶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那是神的眼泪。

（6）

"啪！"

镜子突然被一股外力合上。达芙涅猛地回头，看见阿波罗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站在她身后。他的金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赶回的，向来明亮的眼睛此刻晦暗不明。

"......你都看见了？"他轻声问。

达芙涅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她只是点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阿波罗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这个动作让他腕间的金链滑落，露出内侧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他前世尝试用神血浇灌月桂树时留下的。

"对不起。"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本该早点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达芙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让我一直误会你？"

阿波罗苦笑了一下："告诉你什么？告诉你因为我的傲慢害死了你的子民？告诉你赫拉之所以针对你，是因为我当年为了救你违抗了她的命令？"他摇摇头，"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出于愧疚才爱你。"

达芙涅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那道伤疤："那......前世为什么要降下神谴？"

阳光神沉默了很久。窗外，夜风吹动月桂树的声音清晰可闻。

"因为我是神。"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以为神爱凡人，凡人就必须接受。你拒绝我，我觉得被羞辱......所以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可当你真的消失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

他抬起眼，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达芙涅的脸：

"我宁愿你永远拒绝我，也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7）

达芙涅突然扑进他怀里。阿波罗被她撞得后退半步，下意识收紧手臂。她感受到神明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就像人类一样。

"傻瓜......"她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多害怕？每次你靠近，我都会想起那个晚上......"

阿波罗的身体僵住了。他慢慢收紧怀抱，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我知道...每次我碰到你发抖，都想杀了前世的自己。"

神殿外传来夜莺的啼叫。达芙涅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那棵月桂树......后来怎么样了？"

阿波罗的眼神柔软下来："就在我们的花园里。每天清晨，我都会摘一片叶子放在你的枕边。"

达芙涅怔住了。难怪她总能在床上发现新鲜的月桂叶，还以为是侍女放的。

"所以......"她轻轻拽了拽阿波罗的金发，"这辈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就因为失去过一次？"

阳光神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不，是因为我终于学会了怎么爱人。"他的拇指抚过她的唇瓣，"不过某些人装睡偷看我，还假装不知道我是'恶人格'的事......"

"呀！"达芙涅红着脸去捂他的嘴，"不许翻旧账！"

阿波罗笑着躲开，顺势把她压倒在软榻上。月光透过窗棂，为两人镀上银色的轮廓。神殿前的月桂树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一个跨越两世的秘密。

这一次，他们终于学会了如何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