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铸就的地狱之门在赫拉掌心神力的震颤下发出沉闷的轰鸣,青铜门环上缠绕的骨蛇蠢蠢欲动,却在触及她的裙摆瞬间化作飞灰。
多琳攥紧了腰间的双刀,靴底碾过门边散落的亡灵灰烬,背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是冥界独有的专属于永恒荒芜的冰冷。
“别抬头。”
赫拉声音低沉,金色的发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她抬手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的红宝石戒指燃起星辉。
“地狱的引路鬼火会摄人心魄,跟着我走。”
赫拉抬眼望去,只见门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远处隐约浮动着点点幽蓝的鬼火。
“她怕黑。”
女人闷声道。
温斯洛不知道赫拉在说什么,茫然的望着她,
红宝石骤然迸发出血色星辉,在前方劈开一条通路。
多琳温斯洛紧跟在她身后,眼角的余光瞥见黑暗中掠过几道扭曲的影子。
那些影子有着人类的轮廓,却没有五官,光秃秃的眼眶里流淌着黑色的黏液,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过路的生灵,却在触碰红色星辉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缕黑烟。
“再往前走,就是忘川河畔,卡戎的渡船不会载没有好处的客人,我们得准备好他要的东西。”多琳嘱咐道。
温斯洛摸了摸怀中的圆滚滚的钱袋点了点头。
忘川的河水泛着诡异的墨绿色,河面上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亡灵,它们伸出手,想要抓住渡船的边缘,却被船夫卡戎用船桨无情地拍开。
卡戎坐在船尾,身形矮小而佝偻,脸上戴着一副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
“来者何人?”
卡戎的声音沙哑不清,船桨在河水中搅动,激起层层涟漪:“冥界禁地,非亡灵不得入内。”
温斯洛上前一步,将钱袋抛向卡戎。
“婚神殿赫拉陛下,携两位神侍,求见冥王哈迪斯,这些够不够买三张船票?”
卡戎接住钱袋,掂量掂量分量,青铜面具下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将船桨往岸边划近:“上来吧。”
“但记住,在地狱里,即使是神,也不能随心所欲,哈迪斯大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生者了,他最痛恨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明。”
多琳和温斯洛跟着赫拉踏上渡船,船板在他们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
河水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河中的亡灵看到他们,发出凄厉的哀嚎,伸出手想要抓住船舷,却被卡戎用船桨一一打落。
温斯洛感觉到冥府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那些目光中充满了贪婪、嫉妒和怨恨,让她浑身发冷。
赫拉站在船头,死死的地望向河对岸。
那里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黑色宫殿,宫殿的顶端镶嵌着无数骷髅头,在幽蓝的鬼火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她知道,哈迪斯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她们的到来。
“坐稳了。”
卡戎的声音再次响起,船桨用力一撑,渡船缓缓驶向忘川河畔的对岸。
“前面,就是哈迪斯大人的冥王宫殿。”
宫殿入口处散养着三头地狱犬,它们的涎水滴落在地面,灼烧出一个个黑色的小坑,看见她们,喉咙里发出震得人耳膜发疼的低吼。
卡戎突然停下船桨,青铜面具转向赫拉:“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哈迪斯大人是个不喜有人扰他清净的性子,你们的所求不一定会成真。”
他抬头看向赫拉,却见对方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定。
渡船刚触到对岸的黑石滩,三头地狱犬的低吼便陡然拔高,最左侧那只猛地扑了过来,腥臭的风裹着獠牙直逼温斯洛面前。
刀影比它更快,精准地擦过地狱犬的耳廓,将它身后的一块黑曜石岩石劈成两半。
地狱犬吃痛地呜咽一声,却没敢再上前,只是围着三人不停地打转。
多琳将温斯洛护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地狱犬的动向,靴底在散落的骸骨上碾过,发出细碎的声响。
“哈迪斯,既已知晓我们来此,何必让这些畜生拦路?”
赫拉的声音穿透地狱犬的低吼,朝着宫殿深处传去。
黑色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比忘川河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后走出几个身披黑甲的亡灵守卫,他们手中的长矛顶端,燃烧着幽绿的鬼火。
为首的守卫上前一步,声音空洞:“冥王有请,但只许赫拉陛下一人入内,两位神侍需在此等候。”
温斯洛下意识地想出口拒绝,多琳则皱起眉头,刚想开口反驳,却被赫拉抬手制止:“不必担心,”
赫拉转头看向她们,红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安抚:“我很快就出来,快来不及了。”
哈迪斯半瘫在王座上,玄黑长袍垂落至脚踝,未束的墨色长发垂至肩头,几缕碎发贴在颈侧,额前的发梢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眸,虹膜似淬了寒冰的墨蓝,像将冥府最深的忘川河水凝在了眼底,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
“不知道婚神多次潜入我的地界欲意何为?”
宫殿中央黑曜石王座的男人,见她一人进来,还算守信,皮笑肉不笑的淡淡问道。
她抬眼望向王座上的男人,压下语气里的急切:“哈迪斯,我此次前来唯有一事相求。”
“给我打开亡灵地狱的钥匙。”
亡灵地狱里关押着当日内死亡的所有魂灵。
哈迪斯闻言,墨蓝眼眸里的慵懒瞬间褪去几分,能让不可一世的婚神赫拉向他低头,可真让人好奇极了。
“哦?神山的神明居然会有求于我,可我为什么非得帮你不可?”
哈迪斯低笑一声,薄唇勾起冷冽的弧度,一根暗银色锁链突然从王座旁窜出,带着骨刺的尖端擦过赫拉的发梢,钉在她脚边的地砖上,溅起细碎的黑纹。
“冥界关押的恶鬼,以你一人之力还能安抚下去吗?”
“我以婚神的名义立誓,婚神殿每十年都会向冥界供奉一场安魂祭,助你洗涤魂灵。”
“若不够,我愿留下神力,助你加固封印。”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殿外地狱犬的低吼隐约传来。
哈迪斯盯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墨蓝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见过赫拉在奥林匹斯山时不可一世的骄傲,见过她与宙斯对峙时的锋芒,却从未见过她这般,连星辉都透着妥协的姿态。
她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哈迪斯收回锁链,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冥兽纹的黑色曼陀罗,指尖一弹,曼陀罗稳稳落在赫拉掌心。
曼陀罗触到她的体温,瞬间泛起寒气,似有冥气在花瓣间游走:“拿着冥印,去殿后亡灵花园,天亮前必须出来,否则冥界的狱灵会吞掉你的神力。”
赫拉握紧曼陀罗,刚要道谢,却听见哈迪斯又开口,声音淡得像风:“还有,狱灵会映出你最害怕的事情,别被它困住。”
“毕竟,婚神的眼泪,不该掉在我这地狱里。”
“这就是亡灵地狱的钥匙?”
赫拉攥着曼陀罗,指腹抵着冰冷的花瓣,声音比之前更沉。
“算是。”
哈迪斯重新靠回王座,墨蓝眼眸半眯,玄黑长袍下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手:“不过我可真是太好奇了,究竟是谁,能让婚神在我面前这么卑躬屈膝。”
听到哈迪斯的疑问,金色发梢下的红色眼眸弯了弯弧度:“此生挚爱。”
“天亮前,我会带着要找的魂灵出来。”
哈迪斯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墨蓝眼眸里的复杂又深了几分。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冷意,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亡灵地狱里的魂灵怨气极重,你的星辉只能暂时压制,若遇到狱灵,就捏碎曼陀罗的一片花瓣,它会帮你打破幻境。”
“赫拉,若找不到呢?”
赫拉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那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女人轻轻颔首,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后。
殿内重新陷入寂静,哈迪斯抬手召来一名亡灵守卫,声音恢复了冥界之主的威严:“把外面她的两个神侍放进来,跟着她,别让她死在亡灵花园里。”
守卫躬身退下后,哈迪斯望着空无一人的殿门,指尖凝出一缕墨色冥气,低声自语道:“到底是什么魂灵,能让你这般拼命?”
赫拉来到殿后的亡灵花园,伸出曼陀罗放在半空中,念了个神喻,空气中竟硬生生的撕出了条口子,踏入裂缝中。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灰暗平原,无数魂灵像碎雾般在地面上游荡,有人类的呜咽,也有牲畜的哀鸣,连空气都透着化不开的绝望。
亡灵地狱里待着来自于各地的魂灵,人的畜生的,只要是死了的,都在这里。
她已经极力冷静下来,让自己不要慌乱,赫拉反反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时间悲伤。
彻底陷入悲伤,她就会彻底失去她。
躯体坏了,人死了,不要紧,她要把她的魂灵找到,只要找到黎珈的魂灵,她就有办法让她再次复生再次活过来。
万物死后,都会不断进行轮回,洗去记忆重新来过。
赫拉想好了,没关系的,她是什么她都喜欢,男人女人动物都可以,只要能活过来,不记得她也没关系,她会让她再次爱上自己。
缘是上天给的,分是自己挣的。
事在人为。
她绝不放手。
温斯洛和多琳闯入时,赫拉正站在平原之上,俯视着远处,无数灰黑色的魂灵如同无根的蒲公英般飘荡。
“陛下,黎珈的魂灵要怎么找?”
温斯洛被怨气压得喘不过气,声音里满是焦灼:“这里的魂灵太多了,万一还没有等我们找到……”
“所以我们得快。”
赫拉打断她,将掌心的曼陀罗举到眼前,取出判道利落的在手腕上割了个口子。
“陛下,您是想要……”
鲜血顺着赫拉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曼陀罗花瓣上的瞬间,原本冰冷的花瓣突然震颤起来。
花芯贪婪地吮吸着神血,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从指腹大小涨到半臂长短,黑紫色的纹路在花瓣上蔓延。
“陛下!您的神血会耗损神力!”
多琳惊呼着上前,想按住赫拉流血的手腕,却被她抬手拦住。
赫拉的脸色苍白了几分:“黎珈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我得让曼陀罗吸我的血,这花能感应到。”
“吸的越多,感应能力越强。”
是啊。
她们登入了婚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的身上还有她的契纹,深殿里还有她的那些小玩意,她的小毯子,她的秋千……
她不能。
她怎么能舍弃这一切。
鲜血把曼陀罗花撑得打嗝,可还是一无所获。
她不在这片地狱里,她里里外外都找过,没有一丝黎珈魂灵的痕迹。
初晨微光透过缝隙,多琳看着站在平原上像座冰雕的神主,再看看在旁边哭成泪人的温斯洛,顿感头痛。
“陛下,天快亮了。”
多琳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担忧,目光扫过身后渐渐泛白的天幕:“冥王说过,天亮前若不出去,冥界的怨气会彻底锁住出口……”
红色星辉在赫拉掌心剧烈闪烁,裂缝闭合的声响越来越近。
赫拉抬手将曼陀罗按在眉心,那朵吸饱神血的花瞬间绽放出刺目的光,黑紫色纹路顺着她的额头往下蔓延,缠上她的手腕,像要将她的神力连根抽走。
“陛下!您要做什么?”
温斯洛的惊呼声刚落,赫拉周身的星辉突然暴涨,又在瞬间向内收缩,尽数灌入曼陀罗花中。
她的金色碎发开始泛起霜白,先是几缕,像被冥界的寒风染了雪,随后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顺着发丝往下爬,很快便有半头金发褪成了银白。
“我以婚神之名,献祭神力,启冥门,地狱之门永为我开。”
赫拉的声音带着神力流失的沙哑。
曼陀罗花瓣纷纷脱离花茎,化作一道道光带,朝着亡灵地狱深处飞去。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原本只有一道的裂缝竟在平原上不断延展,无数道幽蓝的光从地底渗出,渐渐凝成一道巨大的门。
那是永不闭合的亡灵地狱之门,门扉上刻着的曼陀罗花纹,正随着赫拉的神力注入而缓缓转动。
多琳扑上前想拉住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陛下!您会耗尽神力的!”
她看着赫拉那满头迅速变白的长发,眼泪瞬间涌出,曾经象征婚神荣光的金发,此刻已如雪般苍白,唯有发尾还残留着几缕淡金。
赫拉没有回头,只是将对戒握在手掌心里。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神力正从四肢百骸流失,每流失一分,头发的白色便加深一分,连眼底的红色都黯淡了几分。
可当她看到冥门彻底稳定,将裂缝填补完整,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这样……你就不用再困在这里了,我会找到你的。”
“我会等你,等到能见到你的那天。”
终于,最后一丝神力注入冥门,白发垂落在肩头,像覆了层化不开的霜。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不是温斯洛及时扶住,险些摔倒。
远处的冥王殿内,哈迪斯猛地站起身,墨色冥气在掌心剧烈翻滚。
他望着亡灵地狱方向那道永不闭合的门,低声道:“疯了……真是疯了!竟用自身神力换永恒冥门……简直就是愚蠢!”
“陛下,我们先出去吧?”
多琳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声音发颤:“冥门已经开了,以后还有机会找黎珈。”
赫拉点了点头,目光仍黏在冥门深处。
那里黑雾翻涌,却再没有一丝魂灵波动,可她偏要盯着,仿佛下一秒黎珈的魂灵就会从雾里飘出来,笑着让她喊姐姐。
她每走一步,都感觉有细碎的神力从身体里渗出去,连周身的星辉都黯淡得快要看不见。
刚踏出裂缝,亡灵花园的阴风就卷着花瓣扑来,赫拉下意识抬手挡,却瞥见掌心的曼陀罗,吸饱神血的花此刻蔫成了皱巴巴的模样,黑紫色纹路褪去,只剩几片残瓣挂在花茎上,像在替她惋惜。
她轻轻捏了捏残瓣,花瓣便化作粉末,随风散了。
“冥王殿下!”
多琳突然出声,赫拉抬头,只见哈迪斯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玄黑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墨蓝眼眸里满是复杂,盯着她的白发,指尖的冥气都在微微晃动。
“你可知献祭神力启冥门的后果?”
哈迪斯的声音比之前沉了几分:“堂堂婚神,为了一介凡人,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着实可笑。”
赫拉嘴角却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只要能找回我的妻子,这些算什么。”
她晃了晃掌心的对戒,戒指上的契纹还在微弱发光:“我们的婚契还在,我总会找到她。”
哈迪斯看着她这副模样,沉默了许久,才抬手召来一缕冥气,轻轻落在赫拉肩头。
冥气带着暖意,竟暂时稳住了她流失的神力。
赫拉微微一怔,刚想说不必,哈迪斯却已转身走向冥王殿,只留下一句:“别死得太早,我还没看到你找到她的那天,我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做到这种程度。”
温斯洛看着冥王的背影,又看看赫拉肩头的冥气,小声道:“陛下,冥王他……好像也没那么冷漠可怕?”
赫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对戒,白发被风掀起,拂过对戒上的契纹。
冥门已开,无论你在世界哪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你。
无论多远,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倘若没有结果,我也等你。
我等着与你再次重逢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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