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费力地掀开眼皮,眼里只有一片刺目的白,那是病房的天花板,在模糊中晕成一团,像被水浸过的纸,昏昏沉沉。
消毒水的味道像无形的网,将黎珈的意识从游离里捞出来。
“系统……”
两个字从喉咙里滚出来时,声音嘶哑干噎,不知睡了多久。
黎珈下意识想撑着坐起来,手臂刚用劲,下半身却传来一阵僵硬的沉重感,低头望去,米白色的石膏从膝盖裹到脚踝,像两截冰冷的雕塑,将她的双腿牢牢锁在病床上。
挣扎间,病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门口传来脚步声,寻房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原本在低头核对药品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黎珈转动的眼睛上,手里的药盘“哐当”一声撞在金属扶手上。
“医生!快!403病房的那个植物人!”
“她醒过来了!”
护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转身就往走廊尽头跑。
黎珈躺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伸出手重重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痛。
会痛。
她还活着……
石膏下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尖锐的痛感,而脑海里那个熟悉的机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
又病了几天,这几天里,黎珈浑浑噩噩的,清醒的时间很少。
她靠着仅有醒着的时间和照顾自己的护士交流,套取到的消息证实她确实回到了现代社会。
但不是自己原来的那具身体,原来的那具身体猝死之后,院方怎么都联系不上她的家人。
唯一能联系上的父亲,也只草草回了句:“死了?那就埋了吧,赔钱货一个。”
挂断了电话,尸体不能长时间留在停尸间,好在黎珈为自己买过墓地和保险,活着的时候买不起房,死了能住上一居室的墓地也算得上是某种程度上有了归宿。
这个病,自出生就带着,黎珈不愿意麻烦任何人,早早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
人自生来**,做什么都是赚的。
现在这具身体的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经济条件比自己好太多。
是个暴发户家的大小姐,之所以叫暴发户,仍旧是很老套的戏码,原配夫妻发家致富,男人有了钱就去外面包了女人,生了儿子,亲妈觉得因为她是个女儿才让丈夫失望,和自己离了婚,就出了国,了无音讯。
两头都讨不到好,大小姐爹不疼妈不爱,性子养的刁蛮任性,为了博那少的可怜的父爱母爱,抽烟喝酒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妥妥的不良少女一枚。
飙车250码直接上了山路,真成了二百五。
断了两条腿,勉强捡回一条命,变成了植物人,医生宣布了脑死亡,出于人道主义和法院的判决,未满十八,监护人还是得负起责任。
就两边付着药费,吊着她的命。
她在医院里躺了整整半年,才把这具身体养好,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父母留给她一套公寓和每个月定时打进生活费的卡,黎珈又变回了一个人生活。
仿佛书中的世界只是她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今天是元旦,家家户户欢聚一堂庆团圆。
黎珈突然想吃桂花酒酿,说干就干,她戴上口罩骑着小电驴去最近的超商买东西。
小汤圆和酒酿好买,桂花不好买,这里不是香城泉都,没到桂花开放的季节,桂花干和桂花酱都买不到。
黎珈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想着买不到就算了,酒酿汤圆也蛮好吃的。
可腿不听使唤,把L城的所有商超全部跑了一遍,依旧没有。
最后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买了两盒长保质期的桂花糕。
回到家,打开暖气脱下外套,长呼一口气,白烟直冒,黎珈认为自己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大半夜零下几度的天气不在家待着,满大街的找桂花。
打燃灶火等水开,米酒汤圆依次放入,两盒桂花糕全部放进去,直到变成黏糊糊浓稠的一大锅。
黎珈盛了一瓷碗端到客厅,打开电视机调到CCTV1,刚好在重播晚间天气预报:
“L城即将迎来特大暴雪,强降雪进入最强时段,局地降雪量具有一定极端性,或突破历史同期极限,请大家做好防护……”
她舀了一勺煮成羹状的液体放到嘴巴里,说不上来是什么味,桂花夹杂着致死量的甜,有点难吃。
没温斯洛做的十分之一好吃。
瓷勺碰撞碗壁发出轻响,黎珈把空碗推远,她起身去关窗,冷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扑进来,落在手背上,凉得让指尖发麻。
就像在常年飘雪的北境,她吃的那碗热汤面一样,碗壁传来的温度。
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还在继续,主持人的声音被风雪模糊,黎珈伸手按了静音。
客厅里只剩下暖气运行的低鸣,她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雪,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原来不是精神有问题,也不是腿不听使唤,她满大街找桂花,不过是想在这个陌生的冬天,抓住一点和那个世界有关的痕迹。
再次想起你的瞬间,如同旧病复发。
雪越下越大,已经能看到楼下的路灯被雪雾裹成一团昏黄。
黎珈去锅里又添了半碗,舀了一勺慢慢咽下去。还是很难吃,甜得发苦,不吃又难受。
生了又死,死了又生。
每当黎珈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至极,她会想起赫拉,想到她在不知哪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她就愿意接受这一切。
她把空碗放在茶几上,撑得慌,走到窗边,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玻璃上,又慢慢融化。
当第一片大雪花落在窗沿时,黎珈轻声说道:“下雪了。”
声音很轻,被风雪吞没,却像一句跨越时空的问候。
鼻腔里突然泛起一阵温热的痒意,黎珈抬手去擦,指腹瞬间沾了片刺目的鲜血。
她愣了愣,低头看着那抹在白皙的手背上晕开的红,黎珈没敢耽搁,裹紧外套冲进风雪里。
出租车里的暖气烘得人发闷,她盯着车窗上凝结的冰花,指尖反复摩挲着手背上残留的血迹。
司机师傅见她一个小姑娘深夜去医院,好心问道:“就你一个人去啊?没家里人陪着啊?”
“家里人都比较忙,我一个人没事的。”面对热心肠的大叔,黎珈笑了笑回道。
“那谈朋友没?大晚上一个人还是不安全,让男朋友陪着安全点。”
“谈了,不是男朋友。”
黎珈垂下头,喃喃道。
“哦哦,我晓得的,那也蛮好,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个贴心的喜欢的就不容易,你对象不陪着你一起来啊?”
“她比较忙,全国各地处理事情。”
“这样子啊。”
……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黎珈付了钱,师傅还嘱咐她多注意身体,黎珈笑着应道好。
刚推开车门,冷风就灌进衣领,让鼻腔里的温热感又冒了上来,她抬手按住鼻子,指缝里渗出血丝,在雪地里踩出的脚印,都带着点点暗红。
急诊室的灯亮得刺眼,护士递来纸巾时看了她一眼:“流鼻血多久了?以前有过吗?”
黎珈摇摇头,声音有点闷:“第一次,刚才突然就流了。”
医生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先去抽个血,抽血窗口前排队的人不多,黎珈攥着单子站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握着家属的手,突然想起司机的话。
她低头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没有一个能在这时打过去电话的人。
这具身体的父亲常年没联系过,母亲远在国外,而她真正想联系的人,却在另一个时空。
赫拉会不会也在某个雪夜,突然想起她,却连一句问候都递不过来?
轮到她抽血时,护士揉了揉她的胳膊,语气带着点心疼:“小姑娘这么瘦,平时要多吃点啊。”
黎珈点了点头乖巧说好。
等报告的时间里,黎珈坐在急诊室的长椅上,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黎珈?”
护士拿着报告走过来,语气放得很轻,把她叫去小房间。
“急性髓系白血病,情况有点严重,积极治疗的话,大概还有两年时间。”
黎珈接过报告,指尖捏得发白,纸上的字像蚂蚁一样爬进眼里,却没让她哭出来。
她只是想起前世临死前,也是这样躺在医院里,只是那时她想的是“终于解脱了”,而现在,她想的是居然还可以再活两年。
走出急诊室时,雪已经小了些,天边泛起一点微光。
黎珈沿着路边慢慢走,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她掏出手机,对着空荡荡的收件人,敲了一句“赫拉,我还有两年时间。”
又删掉。
她知道赫拉不能收到,却还是对着风雪轻声说:“等雪停了,等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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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Chapter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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