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雪,院子里的积雪差不多能把人埋到膝盖,好不容易雪停了,风生水起了个大早,拿着扫帚开始清扫。
扫帚轻轻刷过雪面,将上面各种杂乱的脚印抹除。
风生水的小院原本是块清净之地,可自从她用桃木治好鹤狸后,他手下那些小妖怪时不时就会长途跋涉来给她送礼,感谢她的救腿之恩。
说是送礼,其实都是些春天第一朵野花和秋天第一颗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不算珍贵但胜在心意满满。
原本风生水还很是受用,闲来无事就点拨点拨这些可爱的小妖怪,没想到里面还真有天资聪颖的,一朝悟道,修为大涨。
精怪修行本就极为不易,百年千年无所进展更是常事,现在出了这个特例,风生水顿时出了名,前来拜访送礼的妖怪几乎踏破她的门槛。
她虽然不太讲究修行环境,但一天接待百十来个妖怪也委实忙不过来,只好弄了个结界,将他们都挡在小院外头。不过那结界拦得住有修为的妖怪,却拦不住那些刚生出灵智的野兽,雪面上这些脚印正是那些想来听她讲道的野兽弄出来的。
将整个院子的雪清扫得蓬松可爱光洁无暇后,风生水双手抱胸,满意的欣赏了许久,而后迈出脚步,绕着院子转了好几圈,在里面留满了自己的脚印。
结束每年必做的踩雪仪式后,风生水打开小院大门,准备去探望探望唯一的邻居。
刚迈出一步,脚下突然出来一身清越的鹤鸣,她惊慌失措的弹开,看到纯白的雪地里飞出一只鹤,纯白的鹤羽随着他的动作扑簌落下。
“小狸?”
鹤狸的情况看着很是不好,风生水连忙将他抱进屋里疗伤,半个时辰后鹤狸虽说暂时还不能化为人形,但至少意识清醒了。
风生水又给他喂了两颗新练的丹药,见他情况稳定后忍不住打趣道:“早就跟你说做鹤嘴不要那么毒,是不是惹到不能惹的人挨收拾了?”
白鹤黑漆漆的豆豆眼瞪了风生水一眼,很是冤枉。
“谁惹他了,我根本就不认识那妖怪!”
“不认识?”风生水不信,“你好歹也算个大妖,能把你伤成这样那妖怪肯定也没法全身而退,要是不认识你,那妖怪闲的没事要弄成如今两败俱伤的局面。”
“所以说他有病啊!”
鹤狸激动的挥舞着布满秃斑的翅膀,上面仅剩的几根羽毛也轻飘飘的打着转落下。
“这么冷的天我好好的窝在洞府里休息,那妖怪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打上门来,我问他来干什么也不说话,直接就不要命的开打。”
一手把玩着鹤羽,一手顺着鹤狸的脊背安抚的摸了摸,风生水啧啧两声。
“是挺奇怪的,这妖着实嚣张无礼。你好好在这休息,我去替你找回场子。”
风生水刚站起身就被一条桃木鹤腿拦住,见她低头看过来,鹤狸眼神游移,悻悻一笑。
“不用去了,我跑之前放了狠话,让他有本事来这里找你。”
风生水,“……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知道那妖怪即将找上门,风生水特意在门口摆了个造型,力求一开始就在气势上震慑住对方。
冬日里的太阳落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暖意,只让人觉得格外刺眼。
风生水今日难得没穿那身白金色的道袍,而是松松垮垮的套着身湖绿的大袖衫,那头总是用簪子挽起的长发也随意披散着,为她美艳得过分的脸增添了几分柔和。
她站在雪地里懒懒散散的冲鹤狸递来一个眼神,鹤狸顿时觉得翅膀上的伤口如同被淬着毒的利器撕扯裂开般疼痛。
他狼狈的避开视线,喉咙不断收紧,险险困住他即将蹦出来的、跳的过分欢快的心脏。
日上三竿,那妖怪还没找来,风生水冻得开始打哆嗦,低垂着的睫毛上都挂上了冰霜。
“阿狸呀。”她夹着嗓子甜甜的呼唤鹤狸,气势汹汹的冲他招了招手。“你说的那位不讲理、没礼貌的妖怪呢?”
鹤狸也奇怪得很,那妖怪一副不死不休,准备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的姿态,怎么可能不跟过来啊。
他正打算回洞府看看,一震强风袭来,屋檐上的积雪猛的落下。
“风!生!水!”
掺杂着惊恐、怒气和不知名情绪的吼声从不远处的桃林后传来 。
“快给我过来!”
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风生水晃晃脑袋,无辜的搓搓脸,“我最近没招惹小大圣啊,他这是怎么了?”
鹤狸冷哼两声,先她一步往桃林方向飞去。
“不是,我真没招惹他啊!”
惨遭冤枉的风生水关好院门,直接御剑飞了过去。
五指山下的桃林只剩空空荡荡的枝干,没有了枝叶遮挡,立在剑上的风生水一眼就看到了白茫茫雪地上的金色与粉色。
金色自然是小大圣那头令人爱不释手的长发,不过这粉色又是什么?
他朋友吗?
小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也有几十年了,这期间也没见有谁来看望过他啊。
飞剑骤停,剑气掀起层层白雪,洋洋洒洒的逆反着往天上飞去。
地上那一金一粉也随着雪花仰头望去,看见那湖绿身影携风带雪落下时,那粉色身影连忙伸出双手,将来人稳稳当当的接入怀中。
被抱住的风生水,“啊?”
晚来一步的鹤狸,“呵。”
动弹不得大的大圣,“哈!”
“你干嘛啊!”风生水从那人怀中挣脱开,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谨慎的退到鹤狸边上。
鹤狸恨恨道:“就是他伤的我。”
那人穿的粉粉嫩嫩,长得也柔美精致,微微弯着眉眼一笑,让人恍若被漫天飞舞的花瓣笼罩其中,完全不像鹤狸说的没礼貌的坏蛋。
不对,不是恍若,这大冬天的确实漫天飞着花瓣。
风生水匪夷所思的看着那人细长白嫩还带着浅粉的指尖夹住一片桃花瓣,浅笑着递到她手中,两片比花瓣更娇艳的唇瓣轻轻开合。
“阿娘,我是阳春。”
这张嘴里吐出的字眼单拎出来她个个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就成了天书。
风生水扔掉花瓣,疯狂摆手,“你可不要乱叫啊,我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听到这话阳春乌黑的眼眸中聚起一层嶙峋水光,眼角也红了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风生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面上浮现出不自然的心虚,心底疯狂回忆。
“怎么可能啊……应该不可能啊……难道是……还是说……”
眼看着风生水真要承认这个便宜儿子,冷眼旁观的孙悟空看不下去了。
“你一个人修还能生出桃树精?”
桃树精?
风生水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跟桃树精可没有前缘。”
被大圣的火眼金睛看穿了真身,阳春也没慌乱,反而脚步轻快的走到孙悟空面前,蹲下身子贴心的给他摘掉发丝上的桃花瓣。
阳春敛着眉眼,声音里含着委屈,“阿爹这话可真让我伤心。”
阿!爹!
晴天霹雳突然落到自己头上,还是纯洁少猴的齐天大圣面色顿时又青又红,脑子里又乱又黏,他瞪着眼睛呆愣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妖怪怕不是疯了。
被“一家三口”排挤的鹤狸冷笑声更大了。
他看看风生水,看看孙悟空,又看看阳春,用光秃秃的翅膀鼓了鼓掌。
“真是好精彩的故事。”鹤狸道:“一个人修,一个石猴,居然能生出个桃树精。”
风生水终于回过神来,急的都快跳起来,“他诽谤我啊!他诽谤我们啊!”
被风生水这样指控,阳春没有露出丝毫气恼的神情,可发簪上盛发的桃花却随着主人的心情蔫蔫的枯萎落下。
他强撑着对风生水柔柔一笑,转身对着孙悟空便冷下了脸。
“都怪阿爹。”阳春的声音很轻,轻到只落进了孙悟空一人耳中,“定然是你不讨阿娘喜欢,所以连累阿娘也不喜欢我。”
“哈?”孙悟空都气笑了。
“没关系没关系。”
阳春低声碎碎念,浅粉色衣服上慢慢浮现出繁复的花纹,花纹越来越深,越来越深,顷刻间生出数不清的桃花,将他与孙悟空笼罩其中。
“阿娘讨厌你,我也讨厌你。”阳春抿唇一笑,“杀了你,阿娘肯定就会喜欢我了。”
柔软清香的花朵闪着凌厉的寒光,随时准备着将面前的人割裂成千百碎片。
可齐天大圣哪是他奈何的了的,就算现在虎落平阳也不可能被犬欺啊。
不过制服阳春的并不是孙悟空,而是故事的另一位主角。
蕴含着雷霆之力的枣木焦炭剑化出七根虚影,将胡言乱语的桃树精困在其中。
风生水斜倚在鹤狸身上,冲阳春扬了扬下巴,“老实交代吧。”
桃树精波光潋滟的眼睛在风生水与鹤狸身体接触到的位置停了一下,低头时眼底流窜的暗色几乎掩盖不住,他唇角微不可见的下弯,开口说话时声音仍旧又轻又柔。
“我真的没有说谎,你确实是我阿娘……”
五指山下的桃林,除了用来给鹤狸接续断腿那棵,其他的都由风生水亲手种下。
草木成精最为艰难,按理来说这些树种下不过几十年,是不可能成精化形的。可恰好风生水为了更好修道,做了集聚灵气的法阵,将此地变为灵气充裕的福地。
“不是。”风生水举手打断阳春的话,不解道:“那我也只是无意间帮了你一把,算不上你阿娘吧。”
阳春摇头,“如果只是因为灵气充裕,这里何止有成百上千棵桃树,那为何化形成精的是我,而不是它们?”
也是哦。
风生水缩回手,继续听故事。
阳春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伸手拨开左耳边垂落的长发,露出如玉般光洁圆润的耳垂和耳垂上的碧玉耳饰。
鹤狸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从羽毛中取出一颗几乎一模一样的碧玉。
“你就是为了这玩意儿跑来我洞府里揍我一顿?”
阳春一把抢过碧玉,宝贝的捧在手心里,“谁让你偷我的东西。”
鹤狸不服,“什么偷,我那是捡的!”
阳春才不听他解释,自顾自的在右耳上刺出耳洞,小心翼翼的将失而复得的碧玉戴了上去。
这块碧玉,鹤狸知道,孙悟空知道,阳春知道,唯有它真正的主人风生水一脸懵的左看右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鹤狸用翅尖恨铁不成钢的戳着她的脑门。
“恨血化碧,聚灵育怪。这玩意借你的血成精化形,叫你一声阿娘还真没毛病。不过……”
他睨了一眼孙悟空,“为什么他会叫这只猴子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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