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风铃轻响，杨戬望着蜷缩成毛茸茸团子的小悟空，到底没舍得将人叫醒。
凤翅紫金冠不知去向，小悟空的身量缩成小小一团，脸上褪去桀骜之态，显出几分青涩稚嫩。杨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猴儿毛茸茸的脑袋，越发爱不释手。
只是……他已确认小猴儿就是大圣，可贯穿了他琵琶骨的勾刀呢，莫非已被这仙山中的道人拔除？
他掀开道袍一角，去看猴儿肩上的伤势，竟完好无损，全然愈合了。
悟空觉得自己头痒肩也痒，哼哼唧唧睁开眼，却见一张俊脸近在咫尺，顿时醒了神，“啊”的一声跳起来：“哪里来的毛贼，敢偷你孙爷爷的衣裳！”
杨戬：“……”
猴儿的神情不似作假，杨戬道：“大圣，你不认得我了？”
“大圣是谁？”悟空手忙脚乱拢起道袍，却越弄越糟：“你是在说俺么？俺不叫大圣，俺叫孙悟空。不过……大圣这个名号响亮，俺喜欢。”
悟空见对方面容清雅俊俏，气度不凡，比九天神君还好看，心道这般人物应当不是毛贼。
他稍稍放下心来，金眸炯炯有神的盯着对方问：“这位……俏郎君，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扒俺的衣裳。”
杨戬听到“俏郎君”三个字，神情一变再变，最终无奈的伸手替他拢好衣衫，淡声道：“杨戬。我并非要扒你的衣裳，而是……”
“杨戬，你就是肉身成圣的杨戬？！”悟空顾不得听解释，连忙道。
“你知道我？”
奇了，大圣分明知道他，却又不认得他。
“嗯嗯嗯，”悟空点头说：“是师兄告诉俺的，师兄说你可厉害了，还……”正说着，他似是想起什么，心虚地往桌上瞥。
酒壶已经倒了，旁边散落几颗光秃秃的桃核，越看越寒酸。
糟了糟了，若师父知俺偷吃又要罚俺扫落叶了。
“啊，俺想起来烂桃山的桃子熟了，俺还要去摘桃儿，先走了哈，你、你远道而来，先休息罢！”说着往榻上一指，方见榻上薄衾被他滚的七扭八歪，乱作一团。
悟空：“……”
“不是俺干的，俺什么都不知道。”说罢脚底抹油要溜，却被杨戬抓住手腕，给拎了回来。
二人大眼对小眼，悟空整张小脸苦兮兮的，半晌认命央求：“拜托拜托，好郎君，你莫要告诉俺师父。”
叫师父知道他怠慢了贵客，可没有好果子吃。
杨戬盯他半晌，眸中染了笑意。
小猴儿灵动有趣，身量不高，站直了身子也只到他腰际，求人的时候双手合十拜拜，一双金眸盛满了苦恼。似是羞愧般伸手抓了抓脑袋，将本就凌乱的毛发抓的越发凌乱，顶着一副憋屈的小脸，实在惹人怜爱。
杨戬软了心肠，似是忘了眼前人是与他争斗百回合不分胜负的齐天大圣。伸出大手，扣在猴儿头顶，温声道：“莫怕，我不会告诉你师父的。”
此后的日子，漫长的如同山间流雾。
猴儿得了师命，日日陪着杨戬。杨戬走不出这院落，唯有猴儿陪他解闷，他于此地静坐观想，忽然觉得被困于此，倒像是偷来的好光阴。
猴儿会为他带来后山的桃子，有时是一壶好酒，猴儿会偷偷向他讨酒喝，醉了便在他这睡下，与他同塌而眠。
猴儿睡着时并不老实，总是手脚并用的攀到他身上，他便将人裹个严严实实，猴儿挣扎一番不得脱身，便任他搂着抱着，然后在梦里说日后一定要与他一较高下。
他喜欢嗅猴儿身上的清甜果香，离的近了，薄唇轻蹭细软的绒毛，也觉得有趣。
“猴儿，”某天杨戬问：“你师父为何不愿见我。”
“师父在闭关哩，除了俺，师父谁都不见。”
“哦？既在闭关，怎还会见你？”
“俺讨人喜欢呗。”
杨戬笑着“嗯”了声，挠他下巴，又摸他腮边绒毛：“是讨人喜欢。”
悟空将他不安分的手指抓住：“对了，师父不许俺叫你郎君，俺就叫你杨戬行不行。”
杨戬俊眉拧起，“你师父为何不许你唤我郎君。”
“俺不知，师父说不能白白便宜了你。”猴儿歪着头问：“你占俺便宜了？”
杨戬凤眸微微眯起，双手揽住猴儿腰肢，将人锁进怀里，沉声说：“这样才算占你便宜。”
“这算什么，”悟空不明所以，任他抱着：“师父和师兄们也常常抱俺，说俺身上毛多，抱着可舒服哩，师父还给俺洗澡呢，还抱着俺打坐……”
杨戬莫名不爽，“你师父到底是谁。”
“菩提老祖啊，你不知道么？”
菩提老祖？杨戬从未听过三界之中有这样一个人物，连师父也不曾提及过此人，能被称为老祖的，无一不是闻名三界的大人物。
除非……是超出三界外的存在！
杨戬待要深想，却是头痛欲裂，险些栽倒在地。
悟空连忙将他扶住：“杨戬，你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好，急道：“俺扶你进去休息。”
杨戬目眩神迷，脚下不稳，悟空无法，只得将人背起。
莫看猴儿身量小，力气却大得很。回到木屋，杨戬盘膝而坐，悟空不愿打扰，正要退出去时，只觉自己腰间一紧，下一瞬，他坐在了杨戬膝上。
“杨戬，你也要学师父抱着俺打坐嘛？”悟空问。
“嗯。”杨戬闭上眼说：“你既尊师命不愿叫我郎君，从今往后……猴儿唤我兄长可好。”
悟空点头，仰着脸叫：“兄长。”
此后，杨戬每日都能听到——
“兄长你看，俺给你摘的桃子大不大。”
“兄长，俺在后山遇到一条蛇，它想咬俺，俺将它的牙拔了，俺厉害吧？”
“兄长，师父不让俺喝酒哩。”
“兄长！师父今日敲俺的头了，敲了三下哩！师父终于肯教俺法术了，待俺学成了，俺一定和你打一场。”
杨戬摸着猴儿的头，“嗯，等你学成本领，我们比一场。”
当晚猴儿没有留下，翌日猴儿也没来，却是那个领路的来了。
“真君，请随我来。”
杨戬忽然有一种平静生活被打扰的烦闷感。
他跟随道人而去，终于见到了猴儿师父。
那人仙风道骨，周身仙气环绕，叫人看不清真容，他盘坐在蒲团之上，怀中正抱着睡着的猴儿。
“晚辈杨戬，见过菩提老祖。”说罢，凤眸扫过猴儿腰间的手，又道：“过了这么些时日，老祖终于肯见晚辈了。”
“吾愿见你，全为我这小徒。”菩提老祖的声音缥缈朦胧，分明就在眼前，却向从天际传来。
老祖道：“你觉得我这小徒悟空如何。”
“至灵至圣，万中无一。”
“他唤你兄长，你认是不认。”
“认。”
杨戬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老祖哈哈大笑，连道三声好：“本道果然没有看错人。”
“有了如此情谊，杨戬日后必会顾念旧情，怜我徒儿。”菩提老祖低喃，看着昏睡不醒的猴儿：“磨炼心性，方可成就大道，悟空，莫要怪为师。”
杨戬听不清菩提老祖说了什么，只看他指尖轻点猴儿额头，一道神光注入。
“吾已抹去悟空在此与你相识的记忆。”
“什么？”杨戬急道：“老祖这是为何！”
老祖不答，只道：“我这小徒任性顽劣，嫉恶如仇，日后不免经受诸多苦难，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莫叫他受太多苦楚。”
杨戬忍住心底莫名的躁动，收敛心神道：“杨戬愿意。”
“好。如此，我送你件法宝，可使他听你之言。你莫以此伤他，也莫让旁人欺了他去，否则吾定教你剥皮挫骨，将你神魂贬下九幽，叫你万劫不得翻身！”
*
当哮天犬的呜咽撕破梦境，杨戬猛然睁眼，发觉自己仍在林中，然而往事历历在目，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怀中的孙悟空还在沉睡，呼吸拂过他颈侧，与记忆里的温度分毫不差。他忍不住低下头，嗅了嗅孙悟空身上清甜的果香，半晌失笑捂住自己眼睛。
“好大圣，原来很早以前，你就认我做兄长了。”
听到动静的哮天犬拖着两条断腿欢喜不已，摇头摆尾。
“哮天犬。”杨戬静默片刻说：“以后不准再咬他。”
哮天犬：“汪？”
杨戬摸摸狗头：“嘘——”
主人全然没有要推开妖猴起身的意思，还让它安静？哮天犬简直不敢置信，不服气的又“汪汪”两声，却被自己主人以冷眼扫之，终于认命闭了嘴。
孙悟空醒来时天光大亮，睁眼便对上一双狭长凤眸，那眸中神色不明，叫人捉摸不透。
“睡够了？”杨戬收回视线问。
孙悟空心中一跳，炸毛般跳开：“你……我……怎会睡在林中。”
“难道大圣不应该问，你为何会睡在我怀中。”
“老孙……”孙悟空晃晃脑袋，实在想不起发生了何事，想来是自己睡觉不老实，滚到人家怀里了。
于是伸出胳膊哼声道：“老孙是齐天大圣，自是想睡哪儿就睡哪儿，若兄长不服，大不了让你睡回来。”
杨戬坐起身来，俊眉轻挑，“好啊，大圣这话，本君记下了。”
孙悟空暗忖杨戬小心眼，不就是枕了下胳膊嘛。
正想处，忽地二人同时顿住，杨戬率先开口：“你方才叫我什么？”
“……没什么。”孙悟空莫名心虚，又有些懊恼，不知自己怎会脱口叫那厮兄长。
二人僵在原地，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就在此时，一道红光破开云层，从上方急速掠过，复又折返回来——
“原来你们在这儿，叫本太子好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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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