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闻秋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季便气急败坏地冲过去,一把拧住了那巡山小妖的尖耳朵:“早说了咱们白骨洞从今往后都不吃人了,你还不快去将那几个人赶走?无缘无故进山来,定然是想偷猎咱们白虎岭的野兽!”
“阿季姐姐,那几个人不是进山捕猎的,小妖方才躲在林中听着,那几个人乃是白虎岭山下看守林场的山民,因丢了贵重木材,那主人家便要卖了他家小娘子抵罪,那山民抵死不从,仓惶逃命,不小心才误入了咱们白虎岭。zuowenbolan”小妖口齿还算清楚,三两句便说清了来龙去脉。
白闻秋无语地扭头看了一眼孙悟空。
齐天大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不会真这么巧吧?”
他就拿了那么两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头,还特意抓了头山麂子赔给了人家,那两根木头,难不成还没一头肥壮的山麂值钱?
“有权有势的人家,若是存心想要整治你,莫说是两根木头了,便是一根草,都能寻出不是来。”白闻秋冷笑一声。
“俺老孙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就去将那几个草菅人命的恶霸打杀了!”孙悟空被他看得心头火起,瞬间刷出了金箍棒。
“等等!我随你一起去。”
“几个财主家的狗腿子,俺老孙还怕了不成?”孙悟空越想越火大,这种因为自己连累了无辜之人的感受,简直比他自己被人冤枉了还要憋屈。
“是我怕了行吗?”白闻秋牢牢拽着孙悟空的胳膊,语气充满了无奈,“我好容易才叫这白虎岭的妖魔不许胡乱杀生,你若犯了规矩,叫我如何能够服众?”
“这……”孙悟空好歹也曾经是花果山的山大王,自然知道白闻秋话里的意思——
身为这片地盘上的绝对统治者,如果权威受到了挑战而毫无惩罚,那么,接下来,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直到整个白虎岭出现第二个能够绝对压制住所有妖魔鬼怪的老大。
“走吧!”见孙悟空神色松动,白闻秋立刻拽着他往那小妖指点的方向飞了过去。
果然远远便在山溪边看到了几个互相搀扶、衣衫褴褛的山民。
季路西左边胳膊用力搀着年迈的阿爷,右边胳膊挂着好几个大小不等的包袱,身后跟着他的娘子季月氏,季月氏也背着两个包袱,左手牵着他们的大女儿季秋梨,右手抱着他们的小儿子季秋棠,季月氏身后还跟着一个赶着驴子的少年,正是她丈夫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季路北。
“阿爷,听村里的老人说,这白虎岭豺狼成群、鬼怪成堆,俺们躲进来,不会被虎狼吃了吧?”季路北一双草鞋早就磨破了,走一步便龇牙咧嘴地直呼痛,然而,身体上的疼痛,却远远比不上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从小听着关于白虎岭的鬼故事长大,季路北和村里所有同龄人一样,对这片神秘的山脉既向往又恐惧。
向往,是因为在传说里,如果幸运地遇到了善良的女妖,就会得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财宝。恐惧,是因为如果不幸遇到了吃人的妖怪,便会尸骨无存。
“哼!老爷不是说要我们将阿梨和阿棠送给山里的大王么?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我亲自来送,我倒是要问问这山里的大王,俺们究竟犯了甚么过错,非要供奉童男童女!”大哥季路西愤愤道。
“老爷不是说,因为我们弄丢了珍贵的木材,所以才要拿阿梨和阿棠抵债……”季月氏紧紧搂住了一双儿女,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拼死也要护着孩子的准备,没想到阿爷竟然二话不说,不惜背上逃奴的罪名,也要带着全家人逃入深山。季月氏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都是为了他们母子三人,全家人才不得不背井离乡。
躲在树上的孙悟空老脸一红,简直不敢去看身边的白闻秋。
当时拿那两根木头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就这么屁大点事情,竟然会害得这么一大家子人,无辜受累,被他害得连家都不能回啊。
“胡说!那两根烂木头,值甚么银子?”没想到走在前面的老翁却杵着拐杖喝骂道,“老爷自己生不出儿子,早看俺们不顺眼了,便是没有这两根木头,阿棠怕是早晚也保不住,叫阿梨一起做什么童男童女,不过是要恶心俺们,叫俺们家一个孩儿也剩不下来罢了,你们一个个的还做梦呢?趁早跑了才好,免得叫人糟践!”
季家人集体沉默了。
季老翁一语便道破了季家老爷的险恶用心,他们未必没有想到,只是,谁也没想到,季家老爷真的会丧心病狂到,自己生不出儿子,便要弄死村里其他人家的孩儿。
想到这几年,村里陆续被季老爷以各种理由抢去供奉河神、龙王、城隍等各路神仙的童男童女,季月氏惊恐地看着丈夫,夫妻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姓季的财主简直该死!待俺老孙……”孙悟空越听越火,恨不得立刻便去打杀了那草菅人命、阴险恶毒的季老爷。
更可恶的是,这家伙险些害得自己背了好大一口黑锅!简直不可饶恕!
“杀了他岂不是太可惜了?”白闻秋冷笑一声,附到孙悟空耳边低语指点了几句。
“这个法子好!那这几个人?”孙悟空看了一眼因为长途跋涉而暂时停下来喘口气的季家六口。
“你不是替我采买了许多粮食?我正愁找不到人耕种呢。”别说区区六口人了,就是六百口人,在这偌大的白虎岭,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塞进去也完全看不出来。
“多谢!”此时此刻,孙悟空才算真的对白闻秋这家伙服气了。
他真的和唐三藏不一样,唐三藏在他做错事之后,只会唠叨些大道理,白闻秋则不然,他会告诉你为什么这样是不对的,以及,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做错了,那么,怎样才能弥补。
对于初涉凡尘的孙悟空来说,后面那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唐三藏让他知道了哪些事情是错的,而白闻秋,则教会了他,犯错之后该怎么做。
卷起袖子,齐天大圣准备用自己的方式“替天行道”去了。
卷起袖子,白总也披上了崭新的马甲,准备接手新员工!
季路北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红晕。
这、这位郎君也未免太好看了吧?
这便是季路北第一次看到白闻秋的直观感受,此后的数十年,从青葱少年一直到白发苍苍的垂暮老者,他一直未曾忘记这一瞬。
哪怕他已然苍老,而眼前的男子,还一如初见那般风华。
白闻秋并没有跟季家人解释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老板,他也没必要跟员工解释这些,他只是像曾经的白骨精一样,披上画皮,便扮演了一个隐居深山、高高在上的傲慢贵族,站在高处,施舍一般地宣布,整个白虎岭都是他的领地,作为闯入者,季家人要么成为他的奴仆,要么便立刻离开这里。
荒郊野岭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季家人原本还有些惊恐,待到白闻秋表明来意之后,他们反倒蛋定了——
早就猜到了,这一路毫无阻碍,连个猛兽都没看到,这片山林显然是有主的。
眼前这位,应该就是这白虎岭的主人了。
季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季老头的带领下,像六只乖顺无比的羔羊一般,匍匐在了白闻秋的脚下。
反正,他们在季家村也是季财主的奴仆,被主人当做牛羊一般驱使,连自家孩儿的性命都保不住。换个主人,他们依旧是奴仆,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出去一趟,带回来三口壮劳力 两只未来的壮劳力(幼崽) 一个白胡子老头,最高兴的莫过于阿季了。
“而且,他们家也姓季,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做鬼太久,阿季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是何模样了,不过,因为都姓季,阿季对季家人倒是极有好感,见他们饿的骨瘦如柴,立刻便去厨房,给他们扯出来一整个野猪屁股。
他们家主子喜欢吃野猪身上的肋排和四肢,肉最多的野猪屁股反而经常被剩下来,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香婆婆每次都将白闻秋吃剩下的野猪屁股腌起来挂在厨房。
这不,果然派上用场了→拿来饲养主人新收的奴仆。
没想到——
“这么好的肉……真的是给我们吃的?”负责出面和阿季交接食物的,是季家唯一的成年女眷季月氏,看着阿季纤细的胳膊左右各提着一块硕大无比的野猪屁股肉,季月氏胆战心惊的不敢去接。哪怕是她成亲那年,也不曾吃过这么大块的肉。
“给你便拿着!厨房还有许多,以后你们隔几日便来取些肉回去,吃得肥壮些,好好替郎君做事!”
“果然不愧是新主人的贴身侍婢,真有气势。”季月氏敬畏地看了阿季一眼,接过其中一个野猪屁股。
那块野猪屁股差不多有二十斤重,季月氏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的丈夫季路西立刻爬了过去,一把托住了那坨沉重的野猪肉。
这、这沉甸甸的野猪肉,就像一颗巨大无比的定心丸,让季家人终于坚定了留在白虎岭、为白老爷干活的决心——
这位白老爷比季老爷更土豪啊,看他手底下的侍婢就知道了,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两坨肉,还是用盐腌制好的,存起来,够他们一家六口吃上两年了!
季家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眼中的另一个土豪——原本的季老爷,马上就要嚎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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