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 一眨眼，院子里的冰雪城堡, 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了，春天, 终于要来了。xinghuozuowen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孙悟空, 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突然回来了, 这一次，他罕见地换上了一身山下的乡绅们常穿的青布衣衫，外面照着灰鼠皮的袄子, 头上还戴着一顶貂皮雪帽，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活脱脱就是个常年在外行商的商人。

“怎么，舍得从你那花果山回来啦？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白闻秋卷起宽大的袖子，将两边袖子用缎带绑了起来，正在亲手处理冬笋。

这些冬笋是昨日竹鼠精送来的，说是山中积雪融化后, 有族人在竹林里挖来的，别看外面的笋壳都是黄泥巴，剥开笋壳，里面的笋肉却是白嫩鲜甜, 竹鼠们最喜欢吃了, 不过这种东西往年是绝对不会进贡给白骨洞的，不过今年不一样了，白骨精大王突然改吃素食, 竹鼠精琢磨了一下，立刻就决定更换贡品。

果然，刚采挖出来的冬笋，得到了白骨精大王的赏识，非但如此，白骨精大王竟然还决定亲手料理这批冬笋，竹鼠精简直受宠若惊。

新鲜的冬笋，拿来炖当年的火腿最是鲜美。刚腌制不到半年的火腿，肉质还不至于太干，微微带了些水分，更容易和冬笋互相交换彼此甘浓鲜美的味道，不过，切冬笋最好不要用铁制的菜刀，所以白闻秋才决定自己亲自动手，他法力深厚，拿了一根薄薄的竹片便能充当锋利的刀具。将冬笋切成大小合适的滚刀块，然后将切成大块的火腿下锅翻炒几下，倒入切好的冬笋，最后再加入山泉水，丢几瓣老蒜进去，什么调味料都不需要加，就这样炖上两个时辰，便是一锅鲜美无比的火腿炖冬笋了。

将火腿冬笋炖上，白闻秋又切了些冬笋片，切得薄薄的，准备拿来和咸肉、蒜苗一起炒着吃，现在这个季节实在没有什么绿色蔬菜，只有一些去年种下的蒜苗，因为施了肥，在积雪下长得非常茁壮，拿来炒腊肉味道非常棒。

“还是俺老孙有口福。”闻着空气中诱人的火腿炖冬笋的鲜味，孙悟空得意地笑了笑，又蹲下来看那冬笋，“这玩意儿不是春日里才有的么？俺们花果山也有，长得飞快，一夜便能窜得老高。”

“那是春笋！” 白闻秋翻了个白眼给他，“这叫冬笋，只有冬日里才有的，且是藏在竹林的黄泥底下的，所以又有个别名唤作黄泥拱，若非竹鼠精的族人擅长掘地三尺，寻常人也难找到这稀罕美味的。”

“原来如此！”孙悟空仔细看了看那冬笋的模样，决定等回了他们花果山，也叫会挖洞的小妖去寻一寻。

孙悟空回来了，晚上白闻秋便叫人加了几道菜，从地窖里搬出来两坛果子酒，又叫人去请了路易斯和鬼书生齐同舒过来吃饭。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慢慢习惯了在这深山隐居的生活，甚至还有了几个能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所以说，人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存底线在哪里，哪怕在外人（尤其是孙悟空）看来，被囚禁在这白虎岭寸步不得离开，甚至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解脱，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惩罚，然而，当这个现状没办法改变的时候，白闻秋却迅速适应了这种生活，并且，学着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更自在些。

“老白，要不我找机会去天庭帮你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白虎岭设下的封印？若是找着人了，我再替你们说几句好话，说不定有机会……”酒喝到一半，孙悟空忍不住开口道。

“算了吧，你以为观音菩萨为何要设计让你戴上紧箍咒？你以为那不知道何方神圣的上仙，又为何在这白虎岭设下封印？无非是觉得咱们乃是野性难除的异类、怕咱们伤了凡间那些精贵的凡人罢了。” 白闻秋冷笑一声，“说到底，妖族如今早已没落，而人族，却是女娲娘娘亲手所造，你想想天帝尚且要卖女娲娘娘几分面子，娘娘要护着人族，三界之内，谁敢为了我们这一帮不起眼的妖魔鬼怪，去得罪女娲娘娘？”

白闻秋真的没想过靠着孙悟空的关系去打听一下封印的事情吗？

不，他想过。

正因为反复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他才能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打消了孙悟空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非但如此，他还要把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孙悟空说清楚。

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孙悟空已经将他当做了朋友。

而孙悟空这家伙，绝对是一个愿意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人。

他不想失去这样的一个朋友，所以，有些话，还是尽早说清楚得好，免得这家伙万一哪天突然一时冲动跑去求玉帝给自己解开封印，那不是找死吗？

如果他是玉帝的话，也绝不会为了几个曾经吃过人的妖魔得罪女娲娘娘的。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孙悟空恨恨地放下酒盏，“我此番来本是带了几个花果山的猴儿们的，到了山脚下想到你们的封印，便只能叫猴儿们在山下等着。想到你们终年被困在此处，俺老孙这心里便憋气得很！”

孙悟空这嫉恶如仇的性子，真是永远也不会变了。

“如果囚禁白兄的果真是高高在上的神的话，或许真的是没办法出去了。”默默听了一会儿，路易斯也忍不住开口了，“我从前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海之女神卡吕普索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囚禁在一座海岛上，为了惩罚她所犯下的过错，命运女神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送一个英俊强大的英雄到这座海岛上，等到卡吕普索爱上这位英雄，再让这个英雄离开那座海岛……”

“这也太残忍了吧？”白闻秋忍不住咋舌，让一个被困在海岛上的人，遇到了心爱之人，再将其从她身边夺走，这位可怜的女神，上辈子是挖了命运女神家的祖坟了吗？

“所以，虽然很想离开这里，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高傲而又任性，如果惹恼了他们，说不定会有更加严厉的惩罚。”路易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无缘无故被人囚禁在这里，谁不想出去啊？可是，如果封印了这座山的，真的是什么地位非常高的神明，那么，他们越挣扎、越反抗，所遭受的惩罚就会越严厉。

这一点，路易斯在他曾经效忠的德古拉伯爵身上，看到过太多次了——每一个试图能抗德古拉伯爵大人的敌对势力，最后都死的很惨！

“那我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过一段时间便和探监一般带着好吃的来看看你们？”孙悟空越说越气，要不是白闻秋最恨别人发脾气摔东西，这会儿桌子上的碗碟估计都已经碎了一地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白闻秋笑着饮尽杯中的残酒，“山下的百姓素闻这白虎岭乃是妖魔吃人的所在，等闲不敢进山来叨扰，我们隐居在此处，除了寂寞些、无聊些之外，有什么不好的？”

“算了算了！你自己喜欢便好，俺老孙不管了！”孙悟空气闷道。谁要是将他囚禁起来，还不告诉他为什么要囚禁他，他非得气死不可。这白闻秋怕不是被封印了几千年，脑子封坏了吧？

“你们两个还叹气呢，我才是最应该叹气的那个人好不好？”路易斯仰头喝了一大杯酒，面露愁苦之色，“从前我还是吸血鬼的时候，生命对我来说，便是一条永远走不到终点的漫长的路，可是现在，我失去了血族永生不死的躯体，听说这里的人活到几十岁就会苍老死去。这个唐三藏，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我、我可能都没有几十年好活了……”

白闻秋和孙悟空对视一眼，不由面露同情，这、这确实比他们还惨啊。

想了想，白闻秋安慰他：“不用担心，等哪天你真的死了，我一定将你炼成香婆婆那样的尸魔，虽然不一定永生，但比凡人多活个数千年还是可以的。”

“那也只能这样了。”路易斯抓住白闻秋的手，恳切地说，“请务必将我炼化得高大英俊、肤色白皙，我不要香婆婆的老年斑、皱纹还有佝偻的背。”

白闻秋：“……”一个尸魔还这么多穷讲究！

孙悟空也有些无语地看着路易斯：你丫的都被炼化成尸魔了，第一个想到的难道不应该是如何提高战斗力和躯体的强横？变高变美是什么鬼？

三个人（鬼/妖）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吃吃喝喝，果子酒都添了好几坛，吃到最后，孙悟空已经当场耍起了猴拳，路易斯拿筷子敲击着装酒的空坛子，吟唱着他即兴创作的十四行诗，三人里就属白闻秋喝醉了酒最斯文，背靠着温暖的火墙，一边用手轻轻给路易斯打着节拍，一边抽空给孙悟空的猴拳喝两声彩，可以说是雨露均沾了。

后来的很多年，白闻秋每次喝酒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起这天晚上的果子酒，那似乎是他这一生喝过的最甘甜的果酒了，尽管酿造的手法粗陋，盛酒的器具也是最简单的竹筒，可是，因为有好友相伴左右，再劣质的酒，喝起来也是甜的。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等到白虎岭百花盛开的季节，没有吃到春日里最鲜嫩的野菜。

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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