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门，山鬼谣越走越快，云丹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并肩而行：“你想到什么了？”

山鬼谣没有多说：“只是推测，得见到有余才能证实。”

“证实？”云丹转念间，有了答案，“你怀疑有余的记忆也出了问题？”

“嗯。”山鬼谣低声道，“否则，为什么连伯母都被零再三跟踪试探，而有余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有，那个隔绝元炁的结界，我们一靠近它就会被攻击，有余也是侠岚，他怎么可能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什么都感觉不到？”

山鬼谣忽然想到一种离奇的可能，骤然止步：“除非，是幕后的人或零，有意放过他。”

因为惯性，云丹停在山鬼谣身前半步。他的话太过诡异，云丹难以置信地转回身体，问：“零怎么会放过侠岚？”

山鬼谣抱着胳膊反问：“零为什么要杀害侠岚？”

云丹的回答像是课上的标准答案：“因为，上古侠岚封印了穷奇，零一直想从侠岚手中抢夺神坠，解开封印。”

山鬼谣的脑中飞速思索，连带着语速也变得极快：“所以——所有人自然而然地会有一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零与侠岚之间，一旦碰面，便会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因为零与侠岚生来就是敌人。无论是侠岚消灭了零，还是零除掉了侠岚，即便只是微小的胜利，也会叠加累积，达到质变的完胜……

“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你说什么？”云丹语气微寒，看向山鬼谣的眼神像是看待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山鬼谣知道他的话听上去有多么大逆不道，可他必须要跳出这个思维的禁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接近所谓“真相”：“云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零有意放过侠岚，那只能说明，被它放过的那些侠岚，活着比死去，对它们而言更有价值。”

价值？什么价值？难道真有侠岚会为了苟且偷生，而投靠零、背叛玖宫岭吗？

云丹拧着眉头，正要和山鬼谣争论，山鬼谣却偏过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见了自己家的屋顶。

她的满篇道理突然卡了壳，因为，青和就是一个在遭遇零和傀儡后，被零“放过”的人。

而他们，都是因为青和“活着”传出了情报，才会来到桃源镇，调查出零力、传送阵、记忆缺失等事件。

如果真如山鬼谣所说，这一切都是被零计划好的呢？

云丹的呼吸一窒，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类似“花上花”的侠岚术里，被层层诡谲阴谋裹挟着，看似沿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行进，实际上，不过是遂了设局者的意，变成棋盘上任由摆布的卒子，盲目地冲锋陷阵，最后落得鲜血淋漓。

山鬼谣搭上她微颤的肩头，掌心的暖意通过血液传至心底。他并非听到了她的心声，而是因为同样的心路，他已经走了一遍：“我们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我们受业于玖宫岭鸾、天、殿。”

“鸾天殿”。

云丹脑中紧绷的弦被记忆拨动，“叮”地一声闪回神树扶桑下，她曾高傲地仰头，声音清脆而锐利地作弄：“哦？反正我也是鸾天殿的，你要不和我一个殿，那就随便你咯。”

“噗。”云丹失笑，山鬼谣这回读懂了她的笑意，心想自己安慰她这个促狭鬼干什么？于是翻了个白眼，撒开手继续赶路。

云丹的心情稍稍转好，快走两步和山鬼谣并肩，分析道：“按你说的，零有意放过我妈妈，最后引来了我们；我们今天的一举一动，零极有可能在密切关注着，可是它们除了别院的结界和传送阵之外，好像并没有刻意地阻拦我们调查。”

不是“可能”，而是“已经”。结界和传送阵，或许是为了刺探实力，又或者……

山鬼谣没有干扰她的思路：“继续说。”

“目前看来，零一定以别院为驻地，在密谋着什么。”云丹双手搭着胳膊，微微仰头，双眼漫无目的地搜寻，“零力。恶念。记忆。传送阵中那么多的重零，只是夺取恶念，却没有把人转变为零……零要这么多的恶念做什么呢？如果是为了增强实力，又为什么不把人转变成重零带走呢？”

两人边说边走，绕出了近郊的街坊，照亮四周的从灯光变成了月光。阵风吹得桃叶簌簌作响，吹动薄云遮月又散去。

前路明暗晦朔，山鬼谣却走得极为平稳，毫不犹豫：“这个问题，等我们解开别院的结界，自然就有答案了。”

他们正要步入桃花林，便同时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土属性元炁。那元炁如陨石坠落，伴随着一声嘶哑惨淡的鸦鸣。待烟尘散去，落在林前那只漆黑的零鸦已经没了生息。

“这是左师老师的元炁！老师他来桃源镇了？”

云丹四处张望，没有找到左师的身影。或许是因为闭炁，所以她也没有感应到左师的元炁。

她正要探知，却被咬着后槽牙的山鬼谣拦住了：“他这是在给我提醒呢。”

就像云丹分析的那样，零的确在监视他们的举动。山鬼谣早在离开别院附近时，就发现了这只远远跟随的零鸦。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消灭零鸦了事，可是别院里的零既然龟缩不出，那他不妨给它找点刺激，看它究竟能耐着性子，等他们查到哪一步才肯现身一战。

换句话说，山鬼谣是以自己和云丹为饵，试图钓出那只零。

所以今日在外行动时，他才会时时拉住云丹的手腕，让她不要落得太远——救援不及这种事，他不愿再发生了。

云丹误以为山鬼谣霎那的情绪波动是因为左师老师：“提醒什么？”

山鬼谣掌心迸炁，召唤海东青：“提醒我见好就收，先把今日的调查结果传给玖宫岭。”

话音刚落，云谣二人都是一惊。就像迸发的元炁点亮昏暗的郊林，他们脑海中一条堵塞已久的思路乍然明晰。

“你说我爸爸当年……”

“你说伯父当初……”

两人异口同声：“会不会也是想要查到更为确切的情报再上报玖宫岭，但是在途中被零杀害了？”

所以，玖宫岭才会对此知之甚少，而秋荻的牺牲也曾被误认为是意外。

难怪，出发前，左师老师再三叮嘱：“在外的局势可能瞬息万变，但绝不能再做出不自量力的事情。出现任何情况，必须如实上报玖宫岭，等候玖宫岭的决定。”

如果此时在桃源镇的阴谋是彼时的延续，那么，他们同样会面对强敌和死亡，而他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地把情报传递给玖宫岭。

否则，一旦他们牺牲，所有的调查结果都会化为乌有。就像秋荻的辛苦付出，仿佛不曾存在一样。

海东青带着密信，振翼而飞。

山鬼谣注意到云丹揉了揉眼角，忍不住出言安慰：“侠岚牒。”

他的思路转得太快，云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伯父的侠岚牒上，一定记录着他想留下来的信息。不管是真的被五败之害捡走了，还是伯父藏在了哪里，总之，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回来的。”

天已经全黑了，山鬼谣掌心的元炁灿若流星，映出他把诺言当戏言的面庞，和那双比近圆的明月还要清透的眼眸：“已经存在的东西，即便是大海捞针，也不算无凭无据。”

云丹闻言，心中震动。

自己长久以来追寻的什么，好像终于脚踏实地，仿佛飘游的种子落在土中，得了养分，生出根茎枝叶，细密地铺盖了她整颗心田。新梢喧嚣着向光延续，那光源被他托在掌心，漫不经心。

筑篱不过一念间，心潮从澎湃到平息也不过数声蝉鸣。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语气平淡而寻常：“等找到的那天，我再向你道谢。”

两人刚进桃花林，便看到一个光点在花树间绰约移动，隐约有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山鬼谣挡在云丹身前半步，右手朝前洒出元炁，顺势探知：“是牧梨和墨夷。”

“这么晚了，她们要去哪儿？”云丹一面奇怪，一面迎了上去。

“云丹？！”牧梨举着灯笼，看见了她，抱着墨夷加快了步伐，着急道，“管家来家里了。有余用结界困住了他，让我们来给你报信。”

更新于20250705，于20250726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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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十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