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我缓缓走着。
夜里行人不多。但是还有三个月就是进京赶考的日子,这条荒野小路上的人也多了。
我,只抓落单的书生。
姆姆精细地打扮我,说:“你是我们这里的台柱子,都靠你了。我给你吃给你喝,拉扯你那么大,你总得回报些什么。”
言语像轻薄的刀片,轻而易举地下定论,预订在我身上削下一块肉,割下利益来。姆姆是吃人不眨眼的妖。眼睛在掂量我的身价,眼神在筹谋着思索着,想获得超出预期的利益。姆姆张口嘴,贪婪的嘴唇一舔一抿就吃下手上的一大块肉。
周围的小妖无不惧怕她,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被姆姆抓起来吃掉。
“吃的和喝的……平时对我们非打即骂……还要我们回报……”我不服。
夜里姆姆的眼睛比夜色更加幽黑深远,法力在她眼眸里翻涌。旁边一圈小女妖小女鬼被高深的法力压制的两股战战,跪在地上臣服。
我却是不怕的,直视着姆姆:“我就是爱过自由的生活。我不想听你的话。”
姆姆深深看了我一眼,手指一点,法术将我定住,然后运起法力把我搬到那条路上。
我躺在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冰凉的气息逐渐爬上来,把我衣裙幻化成碎布的模样。
我心中暗恨,要是真的有不长眼的凡人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把他丢给姆姆,让他过上最水深火热痛不欲生的日子。
小少爷的步伐很和缓。
脚步声规律,而且走路之间十分有韵律,仿佛是踏歌而行。优雅又自在闲适,一步一步,闲庭信步一般。
腰间挂了很多香包环佩,轻缓移步之间,环佩也是十分安静,并没有碰撞。
看起来,这是一个斯文有礼节的少爷 。
衣裳下摆在我面前定住,轻缓扫过我的脸颊……距离太近了,身上橘子花瓣的香味扑面而来……
不要,我不想吃你。
如果你愿意不理我,离我远点,那么我就保你性命。
我看眼前比夜空里的明月星星更清朗更洁白的人,心里有一点不忍。
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抱了起来,抱进他的马车里。
“小姐?小姐?怎么在路上躺着?夜深露重,野外地上湿气重的很这样不好……”
他解开身上的大氅,给我盖上。他身量可能比我高上许多,大氅把我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还有余量。
他又把大氅衣领往我下巴上掖着,把大氅下摆盖着我的脚。这样子又大又长的大氅就被利用尽了。
他的大氅很温暖,橙花熏香很催人入睡,他哄睡的声音很轻柔,于是我睡过去了。
多难得,一个魂,被人哄得睡过去了。
一夜过去了,我还在少爷的马车里。但是马车里并没有人影。
会不会……他已经被姆姆抓去了……
我心里有一点愧疚,但是我也释然,我当时口不能言,内心已经祈祷着少爷不要帮我了。这样俊俏白净的书生被姆姆吃了,真真可惜。
我掀开马车的车帘,看了看周围,果不其然,还在姆姆的山上。
我推开厚重的大氅,扶正了发髻,迈出车厢。
“唉!小心!”
一双白净如玉的手扶着我下马车。暖暖的,白白的,像玉一样刚强又易碎的手。多漂亮的手,像玉一样……我的手被少爷托着,我都舍不得挣开。
“怎么了?是不是没有力气?昨天你就是在路上昏倒了,我就把你救起来了。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力气就别下地了。你要是真的想下地,你可以喊我来扶着你走。”
我当然不是没有力气……我一看见你就不想走,就想你扶着……但是我不方便在光天白日之下说这种话。我眨眨眼,不说话。
“是不是困了?你又眨着眼睛,迷迷蒙蒙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我点点头,确实,我起床气很大,想缓一缓。
于是少爷把我抱着上了马车,把我当娃娃一样扶着我坐在座位上,又拿着三个枕头给我的后背、左手、右手都垫上靠枕。
他下了马车,又上车了,端着一碗海鲜粥,一勺一勺喂给我吃。
我尝了,海鲜是上好的鲍鱼海参鱿鱼那样的干货,被他切成细丝,小火慢炖,熬得米香和海鲜的鲜甜融为一体。
勺子、碗和托着碗的碟子是一套精致的官瓷。细腻轻薄的瓷器,功底深厚的画,是上品。
他是天真无邪涉世未深又露财的小少爷。
我只听见少爷说:“家人怕我进京赶考吃不好,所以给我准备了大米和干货。我都把食材熬得入口即化了。这很适合你吃,吃了就恢复身体健康,吃了就有力气走路了。”
“真的?我能走路了?”我很少和人话家常,于是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真的。……你是不是脚崴了,所以下不了地啊?等你吃完了粥,我给你检查检查。”
我言语短短,态度冷淡,少爷就像天真的涉世未深的少爷,对我殷勤伺候,围着我转。
得来的人如此容易,我都有一点不屑。
我吃完了粥,少爷又拿起精致的丝巾给我擦嘴。我看得分明,丝巾上还沾着我的口脂。这个人真的是过分,把我口脂擦掉了!
少爷把餐盘和丝巾端出马车,又上车,小心翼翼地掀起我的裙摆,滚烫的手揉捏我的脚踝,查看我脚踝和小腿骨的状况。
“脚踝疼吗?我按着这里,疼吗?”
我不愿意下地走路,所以喊着“疼。”
我左手挂在他脖子后面,右手抓着他的衣襟,表明了我不想下地走路的意思。
“……”他窒了一窒,呼吸急促地说:“真的?你骨头没有错位,可能是筋扭到了。没关系,这几天你走不了路,我就抱着你走。好不好?”
“你对哪一个陌生女人都这样好?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愿意你抱着我走路。”我推了推他的胸膛。
他低头抓着我推拒他的手,说:“小生冒犯了。但是小生愿意……小生愿意……小生对小姐一见钟情。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你是见一个爱一个吗?”
“你是第一个……我的第一个……”
“哦,这样。”我对这种主动的人最是不屑,更不要说这种情窦初开、一见钟情……这根本就是花心。我突然对他恨了起来,我只想狠狠地玩他,捉弄他的感情,给他上一课!
夜里,哄我入睡的少爷静静地走出马车,把沾了口脂的丝巾轻轻地嗅着,把沾了口脂的地方按在唇上。
夏鸣星深深吸一口气,把丝巾整整齐齐叠好,放进竹编的箱子里。
手指变换法诀,金线以夏鸣星为中心往方圆百里荡开,金线所经之处,妖邪莫不显形。妖邪显现黑色的法力、灰色的法力、鲜红色的法力、金线再一一束缚。
那一边,金线经过我,手上没有沾染各种气息与因果的我,安全度过一天。
他对我真的是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自称是光启县夏家的少爷,姓夏,名鸣星,号汤圆居士……夏天的夏,一鸣惊人的鸣,星星的星。
他有一手熬粥的好厨艺,还会给我挽发,簪簪子。
他每天听着我的话,抱着我散步,给我做花环。他说六出花意味着重逢与喜悦。这很适合我们,还把花簪在我和他的鬓发上。
他很迷信,每天都会跟我翻着黄历看今天适不适宜出行。但是每一次黄历上的内容都很准确。
每天夜里,他教我分辨哪一个是北斗七星,哪一个是双子星。他抱着我哄着我,轻柔地拍拍我的被子。我看着星空入睡。
这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真的是令人沉醉,流连忘返。
我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爱我。
他说一见钟情,是不需要原因的。
我相信了。
后来我突然想起来姆姆。
好久没有看见姆姆了,不知道姆姆怎么了?
我的世界就像是被夏鸣星困住了,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
于是我说我脚好了,可以下地了,回家了。
夏鸣星与我离别。
那一天,他没有再和我提黄历,没有告诉我今天适不适宜出门,适不适宜回家。
夏鸣星那一天的眼神很温柔很脆弱。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开始揪紧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回家呢。
等我回到家,一切变得天翻地覆。
姆姆不知道为什么受了很重的伤,一些有能耐的大妖也消失踪影。听说是有一天晚上这些大妖被道士抓走了,只剩下姆姆死里逃生。原本大家就是被姆姆强压着为奴为婢,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现在大家趁机逃的逃,回家的回家。
一无所知的我一回来,立即被姆姆抓起来。绿着眼睛的姆姆一抓到我就往嘴里塞,想把我吃掉。
我身上金光闪闪的金线朝外一闪。姆姆立即像被金光抽打了一样吃痛,放开我。
金线在我头上绕成一个圈,漂浮在上空,准备保护我。
姆姆对着金光露出阴沉又兴奋的眼光。
“是你,他保护的人是你……我要把你抓起来,再引出他来!到时候,我把你们两个人都吃掉!”
这个金线是,夏鸣星送的吗?夏鸣星是道士,所以是他保护的我?
我不明白。
我并不是人,而且一抹魂。
道士不消灭我,不超渡我,不劝我往生,却……留住我。
后来姆姆以木偶人抓着我,打算把我悬挂起来,一路大张旗鼓地悬挂着我游街。
大家都目露哀伤,但是又惧怕姆姆的法力,只能看着我被木偶人升上去悬挂在游行车上。
木偶人正在用缚神索把我悬挂,游行车下的姆姆阴恻恻地看着我。我低头看着她,问:“姆姆,你是不是不懂得爱。”
姆姆手指掐诀,木偶人手下的力气再重一分。缚神索灼烧我的魂体。
“我爱他。我就不会等到他来救我。”我艰难地说完我想说的话,立即把我最重要的百会穴撞在缚神索上,这是我死穴之一,一触碰,魂体溃散。
姆姆吃惊。
短暂的时间里,木偶人失去了控制,缚神索也松了几分。
而金线从游行场外飞过来,轻柔地接住了我。
另一条金线直奔姆姆面门。
我意识模糊前,看见他的身影……
“小道士,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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