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的头几天,风中属于冬季的寒意仍未褪去,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依旧必须用灰暗厚重的棉袍牢牢地包裹住自己,一眼望去尽是灰白黑蓝的色调,连天空也阴沉沉地叫人提不起太多兴致,只想安安静静地缩在屋子里烤火。
不过外界这份萧瑟的景象却与吉原无关。
无论是主街仲之町两侧挂满的鲜艳灯笼,还是两侧许多茶屋与游女屋里透出的火光,甚至河岸边一艘艘船舶里传出的女子笑声,都让这个地方仿佛脱离了正常的人世一般,兀自鲜活热闹着。
可惜热闹并不能真正让人温暖起来。
阿怜百无聊赖地坐在格窗之后,任由来往的客人们打量观看,虽然脸上仍堆着端庄的笑容,实际上眼神早已放空,只想知道什么时候遣婆会叫他们换人休息,或者能够来个客人也行,就算是性情粗暴的武士,他大概也愿意忍耐,阿怜倒也没有很饿,但这天气实在太冷。
青年甚至觉得自己今天的白粉都算是白涂了。
无论是谁,在寒风里吹了几个时辰之后,就算不涂上厚厚的白粉,大概肤色都会足够洁白。
虽然这间茶屋离仲之町足够近,屋舍宽广,里面营造得精美奢华,娼妓们的容貌也都是中上之资,甚至衣衫还能称得上华丽,但门面依旧只能开在支道的尽头,因为这是一间阴间茶屋,是向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们提供男娼的地方,绝不会有花魁存在的屋子。
没有花魁的茶屋,无论如何也只得低人一等。
幸好亭主是个看得开的家伙,倒也没有想过要在吉原这种地方和正规的游女屋一争高下的意思,开店似乎也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某些无聊的理由,因此对店里的色字们也比较宽厚,虽然同样是茶屋,在娼妓们眼中,竟算得上风评还行的地方。
起码在退休之后,若是有相熟的人过不下去,样貌较好的孩子就会被介绍过来。
阿怜就是这样被介绍来的,虽然如今他也差不多到了该引退的年纪。和能够工作到三十多岁的游女们不同,男娼最多也就在茶屋停留到二十五岁,除非样貌堪比花魁,否则不管是多有名的色子,满了岁数都会被茶屋客气地辞退。
青年冷淡地撇了眼隔壁的同伴,与上妆之后几乎无法分辨男女的阿怜不同,阿鱼的样貌更男性化一些,即便同样穿着和服,也能意识到足够宽阔的肩膀,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虽然细瘦纤弱,却骨节分明,无论如何也没法当成女人的手。
但阿怜仍得和阿鱼一起坐在隔窗里,因为他已经二十三岁了,而对方再怎么看上去像个男孩,今年也才刚刚十八岁,即便是茶屋里不受欢迎的那一拨,也还能再停留几年。
想想几年前自己根本不必坐在隔窗里,甚至连风都没怎么被吹过的日子,阿怜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龄的增长总归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渐渐不再来光顾他的那些熟客们一样,若不是因为最后一个熟客也从上月开始同他断了往来,凭阿怜的样貌与资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坐窗的待遇。
正在他无聊到要打起盹来的时候,不远处的街道稍稍有了点骚动的迹象。
吉原虽然看似热闹,其实意外是个相当沉闷的地方,导致一有什么大点的事情发生,大家就忍不住争相观看,哪怕是看了几百遍的花魁道中都从来没人腻味过。
无论是阿怜,还是阿鱼,甚至边上几个色子,都不约而同地侧过脸,透过木窗栅栏的缝隙,熟练地窥看外面街道上的景象。
仲之町大街那边的游人们,似乎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很快,色子们便看到了被议论的源头,一位被帮闲引来巷中的,身形高大的男子。说高大绝不是夸张,沿途路过他的武士和商人,几乎人人都要矮一个头。
但身材并不是众人瞩目于他的理由,重点在于那张脸。
连自诩还算见过世面的阿怜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大概连正对主街的大见世游女屋花魁也要甘拜下风的面孔,目瞪口呆起来,即便那位客人披散着一头老人才会有的白发,甚至用白布蒙着眼睛,一副明显是盲者的打扮。
但这些缺点都无法掩盖住他那过于殊丽的面容。
直到对方在帮闲的引路下跨入了他们的茶屋,一群色子们还是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最后才有人低低说了句,“……这是,来卖身的吗?”
“想什么呢。”仔细涂满白粉也没减少半点凶悍气质的遣婆一把拉开他们身后的木门,从那里探出身,“真有那种好事,亭主能直接从床铺上笑醒,明天这吉原的花魁就得换人!”
“一个比花魁还漂亮的家伙,来花街干什么……”
“哎呀,他自己又看不见。”
“这到也是。”
论起八卦,男娼并没有比女人们好到哪里去。
“不过长得好看也没用,除非他的钱包也足够,但是,就这一位的脸,不给钱……也行吧。”
这话一出,色子们纷纷笑起来,开始打趣说话的家伙是不是动了心,想花钱买客人。
遣婆并没有让看够了热闹,肆无忌惮的男娼们闲话太久,一位番头跑过来跟她说了几句之后,抽够了烟的老男人伸出烟管朝色子们点了点。
“阿怜,出来吧,别坐了。”
现在被叫过去,将要服侍的会是哪个客人,显然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目光灼灼,一脸羡慕嫉妒地看着他。
青年一时有点愣住,“……店里没别人了?”这种好事轮得到他?
“有什么办法。”遣婆不大高兴的吐了口烟,“果然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指明要年纪越大越好,还得服侍过很多客人,很受欢迎的那种,店里算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你了,十八岁以下的他连见都不想见。”
色子们顿时面面相觑,这下没人再羡慕阿怜了。
得到怪人这个评价的客人,通常,都不会是很好的客人,要么嗜好有问题,要么脑子有问题,但最终倒霉的大多只会是娼妓。
阿怜虽然有些忐忑,也还是听话地跟着引路的帮闲走了出去,无论如何,起码他不用继续吹冷风了。
茶屋深处专门招待贵客的和室里,正有帮佣送上酒菜,大概顾忌到客人是位盲者,本该来凑趣的艺伎们只来了一位擅长三味线的女子。
等阿怜向客人行过礼,试图过去服侍对方吸烟或者递酒杯的时候,懒洋洋地靠在那的青年一脸厌倦地扫视了一圈。
这种说法确实奇怪,因为客人的眼睛明明被绷带遮盖得十分严实,真要说的话,只能是他莫名其妙地对着根本看不到的人们转了一圈脸。但阿怜仍是感受到了被什么人的视线所审视的颤栗感。应当不是错觉,因为边上的艺伎也迟疑地停下了弹奏的手指。
“既然人来了,那你们就下去吧。”
“哎呀,客人,吉原可是得讲规矩的……”旁边原本陪着说话的番头这样劝诫起他来。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
“就算是花魁,一个晚上也就是二十两吧?”青年慢吞吞地说着,从怀里拉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随手丢给了番头。“就当是提前付一个月的钱吧,反正一次大概也搞不定。”
“钱是另一回事……”番头似乎还是想辩解几句。
“只是聊天而已,不会做什么的。”客人明显皱起眉头,“你们太吵了,我只想跟他说话。”
这种要求并不过分,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欢热闹,有些客人就是喜欢只跟中意的娼妓或者男娼说话,番头叹了口气,对阿怜做了个若有万一就大叫的示意,然后拉着帮闲和艺伎们退了出去。
等他们把门带上,古怪的客人似乎总算松了口气。
阿怜并没有特别紧张,糟糕的客人他也不是没有遇上过,甚至对此还算有些心得。穿着和服,装扮和样貌几乎与美貌的女子无异的青年并不怕生,甚至优雅地膝行至客人身边。
青年的衣着像是武士,身上却并没有半点家纹,也没有带刀的迹象,明明穿着料子极上乘的小袖和羽织,又出手阔气,身边却连个小厮都没有。靠近之后,阿怜才能好好看清楚这张刚才远远隔着木栏都叫他惊艳的面孔,在对方如同最高等的瓷器一般洁白温润的肌肤面前,男娼觉得自己涂抹了白粉的手臂都变得碍眼了起来,更不用说青年足够绮丽的容貌,看得久了,甚至会有种无法移动视线的错觉。这个国度一直以乌黑亮丽的发色为美,但看到客人那仿佛散落的细雪一般的白发,阿怜顿时明白了,发色这种东西同样分人又看脸,起码长在客人身上的白发就是比枯萎老头身上的白发更美丽。哪怕他都懒得梳成发髻,仅仅像个浪人似地随意束在身后。
“客人不仅第一次来吉原,以前也从未去过茶屋或者汤屋吧?”照理说,娼妓不该用如此大胆的说话方式,但有些客人,比起脆弱美好的姿态,更欣赏有胆魄的人,阿怜觉得这位客人应该是后者。
“很明显吗?”青年看上去并没有为阿怜的询问生气,似乎还有些高兴。
“因为若是您高兴的话,愿意为您温暖床铺的人,大概能绕吉原一圈吧。”
“嗯?只有吉原吗?还以为你会说整个江户呢。”说出这种话的青年一点不害臊地笑了起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极了在不怀好意地打量人。
阿怜皱着眉头看向他脸上的布条。
这家伙是真的看不见……吧?
男娼坦然地点了点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男人嘛,而且您也太高了。”
“哎呀,总算遇到个能说会儿话的正常人了。”明明是被暗中损了一下,青年却反而满意地点头,“其他几家店里全是迫不及待来扑我的,都不知道谁才是客人。”
阿怜抖着手用袖子捂住脸,吸了口气才没让自己笑出声,好歹保留了一点以前身为高级色子的仪态与脸面。
“所以,您会来吉原,是因为好奇呢……还是因为想要来找人?”阿怜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总有很多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来到吉原,有客人,也有变成了娼妓的人。
但以青年砸钱的力度,男娼觉得他应该不是来找娼妓的,那袋子钱,足够赎出一位中等身价的娼妓,虽然花魁会更贵,但阿怜认为他多半付得起。
若真是相好跑来找男娼,那就确实有点麻烦。
“嗯……哪个都不是喔?”
对方的回答让阿怜微微惊讶了片刻,旋即爽快地拍手认输,用十分好奇地语调回答,“那我就猜不出来啦,还请客人告诉我吧?”
“一定要说的话,算找个老师?”青年耸耸肩,“毕竟我没有能聊这种话题的朋友嘛。”
阿怜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有些犹豫地说道,“您是指…三味线,或者琵琶之类的……”
“我都跑到吉原来了,当然是指床上的事啊。”青年一脸坦荡地说道。
就这说话的本事,怪不得没朋友,能好好活到现在绝对是因为脸和钱。
男娼嘴角抽搐地在肚子里腹诽。
即便如此,也还是得继续接话,毕竟这位是付了钱的大爷,阿怜勉强扬起笑容,“客人您也知道,这间茶屋是什么样的场所……我能够告诉您的,只有如何服侍人的东西……”
“啊?没有引诱人的课程吗?”
阿怜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以您的容貌,我觉得只要自荐枕席……”
结果对面的青年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要是脸有用,我就不会跑来找人学这个了。”
无法反驳。
看来就算是貌若天仙还家族富裕的大少爷,也有和普通人一样,这样那样的困扰呢。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这位客人也没那么难以相处的阿怜再度端详了对方一番。
“虽然您的容貌十分出色,但还是一位叫人无法忽视的伟男子啊,世上喜欢男子的,也都更中意娇小纤细的少年……”男娼想着多半对方是失恋了,所以干脆安慰一番算数。
“没啊,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我会长成什么样了,还亲口承认过我会比他高啦。”青年摸摸下巴,“要是讨厌的话不可能变成恋人的吧?”
“……所以,您……早就有相好了?”
“对啊,我有。”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吉原……”学什么勾引人的方法啊???
“当然是因为那家伙不肯跟我睡。”
阿怜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工作定位,这位客人是来商量恋情烦恼的。
他先是安下心,然后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语调放得有些冷淡,“一般而言,”他嗤笑了一声,“没睡过的,我们只管对方叫熟人,而不是相好。”
对面的青年楞了一下,思考了半天之后才不太确定地开口,“要是一个人给你煮饭做点心,给你暖床和你一起睡,给你买衣服礼物,干什么都很照顾你……不能算相好吗?”
阿怜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一般我们管这个叫包养。”
所以你是上门来踢馆的吗???这位情夫??
不对,他的形容还是很有问题。
“您家里没有仆人吗?煮饭做点心这种一般只会交给下人吧?……等一下,您不是说没跟对方睡过吗?”
“一般厨子煮的东西我吃不惯啦,虽然也可以自己煮,不过果然还是他煮的好吃。下人只负责打扫屋子和跑腿的工作而已,我和他都不喜欢被人围着。至于睡觉,就是普通的睡觉啦,没有做过那种事不能算‘睡’吧?”
愿意亲自下厨的有钱人……这绝对是相好没错了。阿怜看看对方的脸,行吧,要是会做饭就能和这样的美人一起同住,是有不少人会愿意的。
“也许是你们认识得不够久,对方生性害羞?”男娼这样猜测着说道。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对方,青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趴在靠枕上抖了半天才缓过气,“害,害羞是绝对没有的,认识也很久了……唔,起码十年?”
阿怜当时就咯噔了一下。
所以对方包养了起码十年?十年里只会盖被子睡觉??这果然不合理。
“我能问问,您家相好的年纪吗?您和他相识是什么年纪?”
“现在吗?三十多岁吧?我当时才七八岁。”客人似乎并不忌讳这点小事,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
所以十年前是二十几岁,足够当一个起码岁七八岁孩子的爹了。
阿怜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客人,在内心脑补了一出情人死去,走失的眼盲孩童被年轻的父亲养育在深宅内院的故事。
也不知道那些糟糕的仆从是怎么编排的,导致青年以为自己个被包养的娈童。
“这个,客人……您在与相好相遇之前,是如何生活的呢?与现在相比的话又如何?”
“当然是和家里人一起住。跟现在相比啊……怎么说呢,虽然以前吃住都更好,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跟他一起,毕竟没有一群烦人的老男人管着你这不行那不行的,而且他对我也很好。”
咦??????
阿怜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年,客人的说法实在太像那些家传悠久的武士家族,尤其他口音里的京都腔调十分明显,而且从小时候过得比现在还奢靡看来……
“客人莫非是京都人士?”
“嗯?口音果然很明显吗?虽然我也没有刻意改啦。”
“……不知道您家祖上…”
“是做过官啦,大概能上殿的那种,但跟我没什么关系,毕竟我已经不住那里了。”他茫然地看着阿怜,“问这些干嘛?”
“您确定,那位真是您的相好,而不是服侍您的武士之类的吗?”男娼心情复杂地看着对方,一位货真价实的贵族少爷呢。
客人再度喷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那,那家伙……哎呀,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挺像的,不过他不是武士而是和尚,噗,说是武藏坊也没错啊哈哈哈哈,那我是牛若丸吗哈哈哈哈……”
阿怜撇了一眼客人,除开性格和眼睛,还真的非常符合。
“您要是穿上女装,肯定是位倾城的美女。”只要忽略身高的话。
青年用力挥挥手,“但就算是武藏坊,也有他垂涎牛若美貌的传说吧……我家那个是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哦?”
“您的……相好,有没有说过让您娶妻之类的话……”
“当然不可能了,都说了是相好吧?”青年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么他自己呢?没有偷偷去见过女人之类的吗?”
“啊,没有没有,大部分女人对他而言基本等于猴子,算人的那种他也没兴趣……”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娼妓在暗指什么的青年不大高兴地咋舌,“你都在说些什么呀,都说了他中意的人就是我,没有分手啦。”
毕竟相好这个说法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啊!想到这里,阿怜又叹了口气,“毕竟,同床共枕了十年什么都没发生的相好,也太奇怪了。”
“前面几年没反应也正常,毕竟那家伙很正经。”面前的青年煞有介事的说道,“觉得对小孩子抱有欲念是不可饶恕的,就算对象是我也不行,嘛,也不算坏事,我还蛮中意他这种奇怪的正经的。”
“但是等我十五岁之后还没反应就很过分了。”对方皱起面孔,“去试的时候竟然给我说他才不是对未成年的小孩子出手的变态,这只失格狐狸。”
客人透露出来的种种细节让阿怜不由得混乱了。
“您的相好……是位法师?”
“啊,对,甚至还算有名?”青年不太确定地说道,“起码来找他驱邪的还挺多的?”
一位不会对身边养育的稚儿出手的法师,照理说应该是位相当有德行的高僧。可是阿怜想想青年形容两人‘睡在一条棉被’里的情形,又不由得凝固住。
有个男性情人的法师哪里正经了!难怪会被青年调侃为武藏坊。
可是两人又根本不做那种事。
“这个…那个…莫非,您的相好他……不行?”阿怜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这样问道。
“没喔?”青年果断地回答,“偶尔早上睡迷糊了会在我身上磨蹭,不管是形状还是硬度都挺正常的,可惜很快就会清醒然后跑去冲冷水。”他相当不爽地撇了撇嘴。
“……您真的确定对方没有女人吗?”
“我们住一起耶。”青年十分无辜地说道,“平时几乎不会分开……怎么说呢,要不是最近他得去寺里参加法事诵经,我大概还没法悄悄跑这里来。”
阿怜对那位相好的法师顿时肃然起敬,是一位美人日日相伴都还能禁欲的高僧啊!虽然这位美人身高八尺,但法师大人依然很了不起。
“既然是法师的话,说不定是为了修行……”
青年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的事,那家伙……唔,总之和修行没有关系,这点我可以保证,嗯,因为我也算是修行人吧……修为上大概和他不相上下。”
这次阿怜怎么都不肯信了。
“客人您可真会说笑。”
甚至还怀疑起对方之前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在戏弄他。
“唔,给你看看倒也没什么,不过我要演示的话一定会弄坏东西啊……算了,就那盏烛台吧。”应该看不见的青年,若无其事地伸手,精准无比地指向室内一角用白纸笼住蜡烛的灯台。
发出噗地一声后,烛火,蜡烛,甚至连铜制的灯台本身都缩成了一小团歪曲的金属锭,啪嗒一声掉落在榻榻米上。
无论阿怜睁开闭上眼睛多少次,那粒黑漆漆的铜豆子都仍然躺在原处,而和室里确实少了一角灯火,男娼看看身旁的青年,再看看那粒豆子,一脸地惊疑不定。
“想去摸吗?那就去吧。”
对方这样说道。
于是阿怜慢慢地挪过去,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
指尖上传来温热的,铜铁的触感。
他用不可思议地眼神再度看向另一侧的客人,这次阿怜开口的时候却十分肯定了,虽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您一直都看得见吧?”
“哎呀?你的感觉还挺明锐的?”一点没有要否认的客人笑嘻嘻地说道。
“装作看不到的样子,是为了戏弄……大家吗?”阿怜倒不觉得面前这位修行者是专门为了作弄自己,他只是个小小的男娼,何至于此。
“那倒没有,因为我的眼睛比较奇怪,容易吓到人,所以干脆遮起来。”青年这样说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随手就把布条拿了下来,“平时我在家里不带这个。”
客人睁开眼睛的时候,阿怜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空。
那是许久许久都未能看到的,故乡无云晴朗的苍穹。
这样的眼睛怎么会吓到人呢?他想。
明明那么的美丽。
阿怜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对方说法师是自己相好的事情了,若是被这样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谁能生出拒绝的念头?或者说,谁能对这样的人变心?
天人之貌也不过如此,虽然性格确实挺古怪的。
不过美丽的人,就算性情古怪,也是值得原谅的事情吧?甚至会让人们觉得这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
“这回终于信了?所以我们还是继续来说说吧。”光凭容貌就能让人心神动摇的青年笑了起来,“怎么引诱人之类的。”
阿怜再也忍不住地用衣袖遮住脸,甚至人都背过身去。
“唉?刚刚吓到你啦?”年轻客人的声音听起来既茫然又有些抱歉的样子,“我已经努力把威力缩得很小了……”
“才不是这个问题!”男娼在衣袖之后无奈地说道,“您的相好是位坐怀不乱的高僧,但我并不是。”因为看客人看到入迷露出痴态的话,那才叫失礼呢!!
身后继续传来了喷笑的声音。
“你真好玩,下次我要让他过来听听!高僧哈哈哈哈……”
他又不是负责逗笑扮丑的帮闲!阿怜几乎为之气结,先前因为直视那张面孔而生出的迷恋几乎是瞬间消散了大半。
“……您有这么对,对那位相好笑过吗?”起码阿怜觉得自己扛不住。
“当然有了,经常的吧?”
“他是真的一次也没有扑倒过您吗……”
“……被我扑倒算吗?”
不知名的法师大人,您真是太了不起了,阿怜在心里默默想着,果然是有德行的修行人。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坏人家修行,不过,谁让您的相好付钱了呢。
引诱一位高僧什么的,想想还挺有挑战性的。
“那您之前,完全没试图……勾引过您的相好?”
“我真的不会。”青年回答得十分坦然,“这种事情完全没做过,也没人给我当参考吧?毕竟只要我摘下绷带,不管男女他们都会主动想要来找我啊。”
虽然阿怜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并且青年丝毫没有恶意,就是在说一件他自己其实不太感兴趣的事情,但这位在吉原曾也有过几分名气的色子,听完这段话之后莫名地觉得心气十分不顺,迷恋的心情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剩下了。
阿怜恹恹地放下手臂,略有点没精打采地看着面前依然美丽的客人。
“您说过自己也是修行人,那么,平时的举止莫非跟法师大人差不多?我是说,看上去端庄威严什么的……”
“啊?我的话就跟现在差不多?平时也就这样了。”青年摸摸下巴,“端庄威严,噗,他也不是啦,最多出去见客人的时候装个样子而已,日常也会跟我说笑打闹的。”
所以修行人,都是和你差不多的德行吗?阿怜总觉得自己对修验者们的印象出现了幻灭,怎么办,以后没法恭敬地面对菩萨了,先前觉得自己是在坏法师修行的愧疚感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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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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