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发现是自己的学生中有背叛者时，庵歌姬确实是震惊而伤心的。但是在自幼在咒术界长大的她听过、看过的“故事”也早已是不知凡几，所以在最初的震动后，她很快冷静地投入到后续的处理中去了。

但这不代表庵歌姬不疑惑，甚至是和十年前一样疑惑。疑惑高专的学生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恶人。

被利益诱惑吗？如果是这样，也并不让人意外，她甚至可以理解——咒术师是用命去换结果的职业，高额的薪酬、倍受尊敬的社会地位无不说明着这一点，所以一个咒术师利己一点也不会有人谴责你。

但是她没想到她的学生会给她一个这样的答案。

庵歌姬从未听过如此清晰的这孩子的声音。过去他只能用那具机械身体里的扩音器“说话”。

而现在这孩子的声音明明不再夹杂着机械的杂音，却仿佛每一言每一语都重重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听起来大概很无耻吧……我是因为想和大家站在一起，才答应了那个咒灵的条件的。身负天与咒缚的我，在觉醒术式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呼吸机……我怎么能甘心呢。我想在现实里……见一见大家的脸。”

还有三轮……机械丸把这半句默默咽下。

“所以我看到那个咒灵……的术式之后，就无法抗拒那样的诱惑了。可以拥有一副健全的身体的诱惑。关于警示报告是发给每一个咒术师的，是的，大家都知道，我当然也知道，他的术式确实可以改造人体。于是我决定赌一把。我知道这很自私。”

他自嘲地笑笑。脸上却实在看不出一丝笑意。

“接到那个特级警示的时候，我就有过妄想。”

“只是我没想到它竟然主动找到了我。”

“那时的我如果没有天与咒缚的后顾之忧，也许我就能从它手中保护自己。但它已经连我的藏身地都找到了，我甚至没有还击它的方法！我……”

“我只能接受它的条件。”

歌姬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样貌如此陌生但又是如此地让她熟悉的男孩，不敢抬头看她。

她也无法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

“于是我就答应了它的，合作。”

“我知道那根本称不上什么合作。”

“我……我对不起那些在偷袭中牺牲的术师吧，我，”

“我很自私。对不起，老师。”

歌姬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她只好先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开口：

“可是如你所说，如果不是那个女性的五条突然出现在那里，我甚至可能看不到你的尸体。”

你战胜不了它们。

“……是我太愚蠢了，但是我也留了其他传递消息的后手……”

“够了！”

庵歌姬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必须克制下自己的怒火。男孩被吓了一跳，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睛。

我的表情一定很吓人……

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啊。

庵歌姬简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力。

她想说你没有想到自己死了会有人伤心吗，可是他背叛在先；她想说你为什么连死后的可能性都想好了，可是这似乎是每个咒术师都会早早想好的问题；她想说为什么你先想到谴责自己，可是他又确实做错了事……

于是庵歌姬无话可说。

这就是咒术师。歌姬恍惚地想。

最后她只好又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说正事吧。”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一件都不要说出去，五条应该很快会回来一趟，我们要对好口供。”

歌姬肃正脸色。

“然后他答应我在总监部面前把你保下来。这是我们做出的判断，现在咒监会无法给你一个公正的裁决，就由我们这些老师来担起这一份责任。”

以个人名义来高专……既然五条这么说了，那肯定有他的理由——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的真实样貌，所以才让庵歌姬不要把她自己返程的理由透露出去。

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看起来完全就是另一个五条悟的人。不，她更像我过去在京都听闻到的那个“五条悟”的样子，那种让人下意识想远离的感觉、那种气息……

令庵歌姬莫名恐惧。

—————

监禁室古板的拉门被歌姬暴力推开之后就可怜兮兮地挂在门框上，被十月的秋风吹得发出可怜的呼救。五条家主离开时礼貌的“关门”甚至还加重了它的伤势。

终于可以离开那个房间的机械丸觉得自己此时和它就是难兄难弟，一样破落——好吧，他只是太疲惫了。

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那个过分混乱的昨天带来的余韵却还没有消散。

傍晚时那个隔壁校的五条老师回到监禁室里，口头给了他一份“口供建议”。但与幸吉就算是磕坏了脑袋都知道，那一定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了。

“他只是被那个狡猾的高智能咒灵哄骗了。我们现在也知道了那是从人对人的恶意中诞生的咒灵不是吗？它比普通人类更加奸诈聪明很合理。”

高专的五条老师对着面前那些恶心的黑盒子摊开手。总监部的氛围一如既往地粘腻又恶心，躲藏在黑暗中的高层似乎与阴沟里的老鼠有着相同的习性。

“你只是被那个狡猾的缝合脸咒灵骗了。记住。”

少年听到那个轻浮的老师用一种山石一般坚硬的声音说。强硬并存柔和，几乎听不出情绪成分，不会让他感到被冒犯。今年的交流会上他从没听过这位五条老师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他也是一位老师啊，与幸吉突然想到。

“而且与幸吉同学也成功击败了对方。”

五条老师的脸上是无懈可击的轻佻的欣赏。那些躲在黑帘子背后的生物向来讨厌他的这种态度。

“真人是你祓除的，用那个大高达。而且现在那个高达也报废了，所以你暂时不需要担心对你实力方面的问责。”

与幸吉知道自己没有提问为什么要隐瞒那个“夏油杰”的存在的资格，也没有去吐槽那不是高达，他只能沉默地听着。

“他还让我们确定了咒灵进化的事实。完全可以将功抵过不是吗？”

五条老师最后耸耸肩，结束了自己的述词。又或者说，威胁。

哪怕黑幕背后的人们再不情愿，他们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对着合格的咒术师撕破脸皮，尤其是五条悟还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术师与幸吉，经调查认定，属受敌方胁迫泄露机密，且存在戴罪立功情节，判，缓刑。本人可返回京都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继续接受教育。望日后继续精进，将功抵过。】

大多数时候，五条老师还是能从总监会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这些腐朽的脑袋不会、也不敢正面对抗“最强”的五条悟。他们只会阳奉阴违，几乎是尽一切可能地巩固自己的“权威”，试探五条悟的底线。

所以今天的结果，也尽如他意。五条老师难得微笑着从总监部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来。

只是在收到那样的消息后，他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松懈地自恃总监会会忌惮他的“报复”、放任自己投入无穷无尽的祓除任务中去了——

“五条先生，按照您上次通话嘱咐我的：如果对方是籍由五条家术师的身体潜入，那么在五条家属地内更换外表后，他势必要抛弃原本的身体。我调阅和检查了过去一年内所有汇报死亡或失踪、并同时具有进入五条家可能的术师名单。”

“这个名单很长，但是据我调查和您给我的五条家结界通行名单看，其中并没有可疑的人物。”

话筒里传来新任辅助监督深呼吸的声音。

“然后，我又重新筛查了所有五条家与其他术师开放交流的行动，认为其中时间和人员上都最有可能有所疏漏的，只有新年过后您的家族与总监会对接的，面向社会大众的神道教活动。就是您每年都一定要出席的那个仪式。”

“御三家素来与总监会互相保持距离，以此来彰显咒监会的公正性。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部分总监部的高层来到五条属地，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可能逃过窗的眼睛。而无论是不被察觉地进入五条宅还是骗过窗对咒力世界的监察，都只有可能通过这个交流活动。因为只有这些高层人士是不会受到严苛的检查的。”

“当然，正如您所说，如果这个假冒者不是一个单独的犯罪个体或者一个独行的术师，那么情况可能又会有所不同。”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新田。以那个小偷在我的房间里留下的痕迹来看，至少他在五条家活动时还有需要处理痕迹的身体形态，他才会特地用新的身体去抹去那些残秽……”

所以现场才只留下了那些不自然的灰尘痕迹和杰的咒力残秽。

“我原以为他是为了把没用的身体毁尸灭迹才留下了那不自然的印记。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因为那具身体对他还有用，他才需要毁去痕迹。毕竟从他就那么把棺材开着口的行为看，他并不觉得这场盗窃有在短期内就被发现的风险。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抹去痕迹，”

新田明发誓自己从未听过她曾经的老师、现在的上司如此咬牙切齿的声音。她不知道那个据说可以窃取他人身体的诅咒师到底从五条家偷走了什么，但是现在五条悟语气中压抑的愠怒她确实十分陌生。

“那具身体一定有他如此小心的价值。”

“甚至，那具身体，”

“可能还活着。”

五条悟吐出他推理的结果。

是啊，总监会的背叛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现在的问题是，他是谁？还是他们？

五条悟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令人生厌的台阶，转身离开了这个审判现场。

让人想起不好的回忆的地方。

-TBC-

五条老师怒气值：70/100（略有降低，冷静效果显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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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背叛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