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究竟为何物?有着不可思议能力的,守护着普通人安稳世界的伟大人们吗?在真正亲自养育一个拥有咒力的孩子之前,少女单纯地这样认为着。
因为她的丈夫是这样的人,她周围的咒术师也都是这样的,虽然他们会表露出一些对无咒力者的轻视来,但相比他们做出的牺牲而言,些许的冷淡也许应有之物吧。
毕竟普通人帮不上任何忙。
她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夏枝奈生下心爱的儿子为止。
小小的婴儿在诞生之后,只啼哭过极少的几声,甚至让人误以为他可能有声带上的障碍,但之后人们就发现这孩子单纯只是不喜欢出声。
大部分的孩子都要成长到一定程度才能施展咒力,或者引发术式,但悟觉醒的实在太早了,因为六眼本就是一种极为违规的天赋。
在‘被看到’的瞬间,这孩子就能本能地理解一切。
他没有必要出声,没有啼哭的理由。
饥饿的时候,母亲的衣袖会被无形的力道拉扯,弄脏了的襁褓和衣裤会从婴儿床里飞出,能够照顾刚出生的自己的婴儿,无论在正常人还是在咒术师们看来,大概都跟怪物没什么区别。
仿佛他生来就能独自生存,并不需要任何人。
但五条家的人们无一露出畏惧的表情,每一个都欢欣雀跃地拍手称赞婴儿的天赋与能力。毕竟对咒术师来说,违背常世之理的景象才是司空见惯的事物。
不同寻常的孩子,当然会用不同寻常的方式来养育,从能够独自行走开始,他的玩伴便只有式神,日常便是修行武艺与祓除族人们搜罗来的诅咒,等到五条悟长到七八岁,平时难得能和孩子相处的夏枝奈中途稍稍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便亲眼看到儿子将试图劝说他好好吃饭不要挑食的帮佣丢进屋外的池塘的时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大部分的小孩子之所以都乖巧听话,仅仅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违抗大人的力量。
但悟有。
不管是和他讲道理还是拿出棍棒,都能被他轻易无视的孩子,甚至不耐烦了会折断对方四肢的孩子,出生之后除开亲近母亲之外只学会了如何用天生的力量践踏一切的孩子。
这是个无法管教的怪物,五条家在无可奈何之下选择只磨练他的天赋。毕竟对咒术师而言强大即是一切,性情大可以等到日后再去纠正。
因此明明早就学会了说话,但悟很少和夏枝奈以外的人认真交谈,明明也有喜怒哀乐,但既然没有交流的对象,那么表现喜怒便成为毫无意义之事。
就如同荒野上的兽类没有太多的表情那样,悟既不哭,也不笑。
五条家将他变成了一头恣意妄为的冷酷野兽,除开天生的能力越发出类拔萃之外,别无其他。
悟没在夏枝奈面前显得太过凶暴,也没有当着她的面伤过人,但那并不是因为这孩子具备善良的秉性之类无聊的理由,仅仅是因为那时候的五条悟控制力太过低下。
夏枝奈作为五条家仅有的普通人,是最为脆弱的花朵,哪怕只是些微的咒力都能够令她摔倒受伤,所以年幼的悟从不会在她身边的时候使用咒力,更不用说术式。
幼兽亲近母亲的本能,大约是那时候的五条悟仅存的,算是接近人类的东西了。
因为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完全不懂咒术的外人。
因为知道丈夫争取来的让步并不容易。
因为知道五条家确实比任何人都要重视悟。
所以一直以来,夏枝奈对家族的要求都十分温顺的接受,不管是让三四岁的小孩子离开母亲的怀抱去学习武技和咒术也好,或者明明在一个家中,每天能和孩子见面的时间也只有用餐,以及早上起床与晚上入睡的短暂片刻也罢,这些全部的全部,夏枝奈都忍耐了下来。
但她拒绝让心爱的孩子变成那样的东西。
于是夏枝奈不再像过去那样听从前来教导她的,丈夫的姐妹的话语,她搬去了悟的房间,和幼小的孩子挤在一个被窝里,像所有普通的母亲那样拥抱他,让他回忆起人类体温的温度,告诉他自己没有嫁入五条家之前的人生,与儿子分享那平淡但令人怀念的往昔。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沐浴,也一起入睡,以往她会目送悟去屋舍的另一头修行,但后来除开封闭着咒灵的场地之外,普通的修行夏枝奈都会跟去,哪怕只是在旁边看着。
悟无法用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对待母亲,毕竟他不能对夏枝奈做任何事,甚至得在对方试图敲打额头的时候老老实实撤掉术式,免得反弹的力道伤害到母亲纤细的手指。
仅有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人应当与更多的人相处,夏枝奈知晓这一点,但五条家的不行,她已经明白了咒术师们都是什么德行,因此甚至偷偷瞒着家人们,让悟时不时地溜出去玩耍,穿更普通的男孩子会穿的衣服,而不是繁琐的和服,品尝在五条家不会见到的汽水和炸鸡,还有各式各样的西式点心。
即使对象是商店的店员或者路边的小孩子们,但起码,他们都是正常的人类。
而不是咒术师。
在夏枝奈的努力下,五条悟知晓了没有咒力的世界应当是什么样子,也勉强学会了像个正常人类那样与他人相处,虽然仍然言辞粗暴,性情糟糕,但起码不会一言不合就把讨厌的人丢出屋子,也不会轻易去折断陌生人的手脚。
就如同古老的诗歌中,除开美丽与柔软之外别无所长的神妓将化为野兽的泥偶变成人类那样。
夏枝奈将五条悟变回了人——哪怕只是徒具外形。
母亲总是知晓孩子的。
人类的外壳与言行之下,五条悟依然是一头自由的野兽,而那个地方,却是夏枝奈的双手唯一无法触及的,因为她不是咒术师,不能看到那双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无法踏入那片浓重的夜色。
这本该是她的丈夫的职责。
但那个人放弃了这件事。
作为一个被三岁的儿子夺走了一切的父亲,弘无视了悟,就像悟也无视了他那样。
虽然五条有尽力去阻止,不过夏枝奈还是把他小时候的糗事都数了个遍,比如去公园和孩子们玩躲避球的时候开无下限术式欺负人啦,讨厌剪头发又不能对母亲用术式最后只好躲进被子里啦,在外面看了动画片回家,以为宝可梦都是式神,对教导咒术的老师说想要皮卡丘式神啦,之类的,等等等等。
导致硝子跟着夏枝奈回房间的时候都是捂住肚子的。
“杰。”悟一脸冷漠地看着友人把面孔扭成了极为古怪的模样,“有胆你就笑出来。”
为了避免待会五条恼羞成怒把睡铺变成垃圾堆,夏油杰还是努力把自己的笑意咽了回去,“你小时候确实很闹腾呢。”
“……下周我要去你家。”感到不公平的悟这样宣布。
“可惜,家里人都旅游去了,你要是不嫌弃只能吃外卖或者我做的饭的话就可以。”
“不管,我也要看你的丢人照片。”
“倒也确实有几张比较让人不好意思,算了,我把相册拿到高专吧,家里没有客房,总不能让你特地过去睡沙发。”夏油杰悠闲地躺到松软的棉被上,今天的活动还是相当充实的,因此这会儿他多少也产生了一点困意。
“你的床有那么小吗?”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糟糕睡相了?在宿舍里睡都能掉下来,更不用说我家了。”
“切。”
“同意我和硝子来玩的时候,悟你就该知道会这样了吧?”
五条啪地一下倒进自己的棉被,滚了一圈把自己卷起来,只露出一张脸看向夏油杰,“她笑了。”悟这样说道,“很久没看到夏枝奈笑,以前我小时候扮可爱明明很有效果,但长大以后就不太好使。”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的扮相毫无疑问是完美的,但女孩子果然就是喜欢更小巧的东西,歌姬和冥冥她们全都很喜欢硝子,果然夏枝奈也喜欢。”
“噗。”这不能怪夏油杰,实在是五条悟死不认输却又显然又酸又醋的语气逗乐了他,“硝子要是知道你把她当伴手礼的话会揍你的。”
“啊,无所谓,反正她打不过我。顺便,也想让夏枝奈见见你。”
黑发的咒术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能问问我属于什么范围吗……”如果是保姆之类的话他可能会打人。
“和你搭档的话大概什么样的诅咒都有信心去祓除?”
“……我现在只是准一级而已。”
“我不也是吗?”
“但你升级应该比我更快一些,等到三年级的时候,也许你就特级了吧。”“杰你没有信心在三年级升上特级吗?”
“怎么可能,等我把玉藻前消化之后当然就是特级。”
“所以,到时候我们俩就一起当高专的王牌。”五条咧开嘴,“你说万一我当了高层,夜蛾会不会用很有趣的表情看我?”
“放过老师的胃吧……话说你要当高层干嘛?”
“嗯?因为高层放话的话,御三家多少会听一下。”
“你就是五条家的……?”
“我想干一件事,但五条家多半不会同意,所以只好变成高层再说。”
“和夏枝奈有关吗?”
“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想吧,虽然你确实猜中了。”
“我就不问你具体想干什么了。”黑发的咒术师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八成不是好事。”
“所以,杰你要妨碍我吗?”
“不,我会帮忙的。”他试图伸手摸摸五条的脑袋,哪怕理所当然地,触碰到的仅仅是空气也无所谓,“我们是搭档不是吗?”
“……所以我跟夏枝奈炫耀一下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五条小声地咕哝。
“那个,悟,我可不是物品?”
“没人这样说你吧?”
那就别把他说得跟某人的所有物一样啊?夏油杰很想这样说,但手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温度让他闭上了嘴巴。
绵长的呼吸声飘荡在房间里。
说起来,每次跑来自己宿舍玩的时候,悟也特别容易睡着。
就像回到了巢穴的野兽会感到安心一样。
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夏油杰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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