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到底是望舒剑化形,不同于寻常的修炼之人,明明损耗了那么多的灵力,结果不过才隔了一日,也未曾专门运功调息,就已恢复了许多,只是气血还有些虚亏,这让一早醒来的她怔忪了片刻之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心里有些闷闷的。
不过,夙月也明白多思无益,很快便抛开了心里那些许的惆怅,收拾一番后便出门了。
昨日她与紫英约好今天要去见云天河三人,现在还是早课的时辰,想着紫英回来了,他们三人应该不用再去云经阁了,夙月便直接往剑舞坪走去。
夙月猜得没错,紫英和云天河三人都在剑舞坪这里,见夙月来了,三人都停下了练剑,和紫英一同走了过来。
“师叔。”紫英来到夙月面前唤道。
夙月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对云天河说道:“紫英应该同你说了吧,我并不认识云天青师兄,如果你想知道他的事,我可以带你去找几位年长的师兄师姐问一问。”
“哦,这师叔说过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云天河道。
夙月淡淡地说道:“何事?你说吧。”
云天河从怀中掏出了他那块玉,递到了夙月面前:“那个,师叔祖,你认识这块玉吗?”
“灵光藻玉!你怎么会有这个?”夙月大吃一惊,脱口问道。
“灵光……藻玉……是这块玉的名字吗……”云天河先是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接着连忙回道:“这是我爹娘留下的,我看上面的标志和琼华派一样,这是琼华派的东西吗?”
夙月盯着他手中的灵光藻玉,缓缓点了点头,“是……而且这还是派中禁地大门的钥匙,我原以为只有一块,没想到……只是,云天青师兄既然下山去了,为何还会有灵光藻玉?”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在爹娘的墓室里发现的……”云天河摇了摇头,道。
“师叔祖,你说的禁地是紫英提过的剑林后面的那个禁地吗?”韩菱纱忽然走近了几步,开口问道。
夙月皱了皱眉,看向了韩菱纱,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怎可直呼紫英的名讳?”
韩菱纱一走近,夙月就又感受到了那股异样的吸引力,顿时神色更加不好了。
韩菱纱对着紫英的冷脸还能开玩笑,但见夙月这样,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些紧张,而且想到他们还有求于夙月,便忙道:“刚才不小心说差了,是紫英师叔才对!那师叔祖,那个禁地,我们能进去吗?”
夙月正要回绝,忽然想到自己前日因与玄霄之间有些不愉快,结果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今日是该再去一趟禁地的,带上他们倒也不是不行。
而且,她还想弄清楚云天河手中的灵光藻玉是怎么一回事,本来她是想着之后去问夙瑶师姐,但此玉既与禁地有关,那身在其中的玄霄应该也是知道的,且玄霄亦是夙瑶师姐的师弟,想必清楚云天青师兄的事,正好可以让云天河问他,如此也不必再麻烦其他人了。
打定主意之后,夙月便对韩菱纱说道:“可以,我带你们去一趟。”
“师叔,这是否有些不妥?未得掌门允准擅闯禁地,按本门门规当受重罚。”紫英出言提醒道。
夙月微微摇头,道:“无妨,仅此一次而已。而且,禁地那里……我奉夙瑶师姐之命去过了,并无甚隐秘之处,只是有……一位师兄……在那里。紫英,你要一起去吗?”
紫英自然是表示自己也去,于是夙月就带着紫英和云天河三人再次来到了玄霄所在的冰洞之中。
刚走进冰洞,玄霄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居然这么快就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夙瑶不是把此地列为禁地了吗?你倒是毫不顾忌……”
玄霄的话还没说完,循声看过去的云天河就吃惊道:“这、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在冰里?”
夙月朝云天河说道:“这是门中的一位前辈,名叫玄霄,是夙瑶师姐的师弟,你爹的事,或许可以问他。”
“这人是玄霄师叔?!”紫英震惊道。
夙月点了点头,“对。”
没等他们几人再说话,看清云天河容貌的玄霄就先开口了:“……少年人,你,能否靠近一些?”
“我吗?”云天河愣了一下,随即走上前去。
玄霄细细打量了云天河一番,道:“……你的长相,果真……你,可认识一个叫云天青的人?”
云天河答道:“他是我爹啊。”
玄霄又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叫云天河。”
“……天……河……天悬星河……”玄霄呢喃着,复又追问道:“你娘是不是叫夙玉?”
“对啊。”云天河点了点头,接着奇道:“到处都有人认识我爹,这次头一回有人问起我娘呢,娘也是琼华派的人吗?既然你认识我爹娘,那你知道他们的事吗?能不能告诉我?”
玄霄沉默片刻,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你爹娘……没有跟你说过吗?”
云天河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爹早就死了,娘也死了,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我想知道,爹和娘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他们不是琼华派的弟子吗,为什么又离开琼华派了?是他们已经不想做剑仙了吗?”
“……死了吗?……他们都已经……都已经……唉……”玄霄轻叹道:“我原以为自己常年封于冰中,早已心如止水……不想听到故人噩耗,仍是百感交集……人生百岁,终归尘土。当初我们三人一同修炼仙道、参研剑术,正当风华之年,如今却只剩我一人……”
听到这里,韩菱纱忍不住问道:“只剩你一个……但是,这儿冷到骨子里了,你干嘛一个人待在这里呢?”
夙月目光一凝,这也是她这次过来要问的。云天河三人不清楚,她却知道玄霄是被封禁之术封在冰里的,上次她就想问其中缘由,还有就是用不用她帮忙解了这冰封,只不过后来忘了。
但玄霄却是不答,只看了韩菱纱一眼,神色微微变了变,随后又恢复如常,仍对着云天河说道:“至于你爹娘的那些前尘往事,你知道了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云天河讪讪地回道:“我、我也不清楚,就是心里很记挂,想要弄明白。”
玄霄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方道:“……你爹性情不羁,门中诸多清规戒律,委实不适于他。至于你娘,她的性子外柔内刚,既已打定主意随你爹下山,便是不会再留。”
“哦,原来爹和我一样,也受不了这儿这么多规矩~”云天河一脸恍然大悟之色。
“人各有志,修仙半途而止,并不稀奇。”玄霄说得平淡,可夙月却能察觉到他隐瞒了不少事,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云天河并无所觉,而是点了点头,接着拿出了灵光藻玉,问道:“那这块玉,也是我爹和我娘带下山的?这不是琼华派的东西吗?”
看到此物,玄霄面上有些动容:“……灵光藻玉,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此物和……”
说到这里,玄霄顿了顿,似不经意地扫了夙月一眼才接着说道:“虽是本门之物,但你娘还在山上时,这样东西就为她所用,她便一并带走了……这里面的因由也不必多提。”
“哦……”云天河呆呆地点着头。
这会儿玄霄似想到了什么,反问云天河道:“云天河,你应该自小就十分畏寒吧?进入此地岂非度日如年?”
云天河摇了摇头,道: “不会啊,我身体一直好好的,也没觉得这儿很冷~倒是爹和娘,他们都特别怕冷……”
玄霄大为震惊,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什么?”云天河奇怪地问道。
“不可能啊,以你的体质,本不该……”玄霄亦是满脸疑惑,“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
“没有啊。”云天河摇头道。
玄霄心下仍是不解,但见云天河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便也不再追问,将目光投向了其余几人。
“这是……”看到紫英身后的剑匣,玄霄的眼神闪了闪,虽夙月说道:“他身上背的剑匣不是宗炼之物吗?莫非他也是宗炼的弟子?”
夙月否认道:“紫英他是师父代玄霆师兄收的弟子,是我的师侄,于铸剑之术上深得师父的真传。”
“……铸剑之术……”玄霄意味不明地念着这几个字。
紫英上前两步,拜伏于地,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弟子慕容紫英,见过玄霄师叔!”
夙月顿时愣住了,虽然她知道紫英是极为守礼之人,但对初次见面的玄霄行此大礼,未免也太过恭敬了些吧……
玄霄也是一怔,语气微缓,道:“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紫英依言起身,面上仍颇为恭敬。
玄霄见此,开口问道:“看你的样子,似是听说过我,是宗炼与你说起的吗?”
紫英点了点头,道:“是,师公他老人家曾吩咐弟子,若有生之年得见玄霄师叔,必要恭敬相待。师叔如有任何差遣,弟子要尽力为师叔达成。”
玄霄的神情有些复杂,自嘲道:“……我不过是个遭弃之人,宗炼未免小题大做。”
紫英毫不在意,继续言道:“无论如何,弟子自当谨遵师公之命。”
“也罢,随你去吧……”玄霄的态度又恢复了初时的冷漠,“若无他事,你们就回去吧,夙月你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不用玄霄开口,夙月也是要留下的,毕竟她还有事要问。倒是云天河,心里还不太想走,犹豫着问道:“那……我们还能再来吗?”
紫英脸色微沉,拂袖道:“云天河!你将本门禁地当成什么地方!”
“不行吗?”云天河看向玄霄,不肯死心地问道。
玄霄沉默片刻,道:“若想来此,改日再说吧。”
紫英微微一怔,便不再说什么了。
云天河兴奋地说道:“好,改日~呵呵。”接着,他就兴高采烈地和其他人往外走去。
紫英走在最后,临走时回身看了夙月一眼,只见她眼眸低垂,好像在想着些什么的样子,脸上透着几分凝重之色,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离开,他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很想留下来陪着夙月。不过,他也看得出来,无论是玄霄还是夙月都没有让其他人留下的打算,就算他开口了,恐也无用……
想到这里,紫英暗叹一声,终是再次迈步离开了冰洞。
他们四人一走,玄霄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许多:“那个与我说话的女子便是至阴女体,你注意不要与她接触,否则在这关键之时你认主了,反成掣肘!”
夙月心下一震,豁然抬头看向了玄霄,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却忽然反应了过来,韩菱纱身上对她的那股异样的吸引力竟然是这么回事!
其实,在玄霄说出望舒剑宿体的要求时,她就该想到的,至阴体质、命中带水……明明韩菱纱的体质她已然知晓,只差命相未曾细看而已,她却全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到底还是她未曾完全认同自己的身份,一叶障目了……
不过,很快夙月便又冷静了下来,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毕竟就算韩菱纱是宿体又如何,她又不用、也不会去认主,比起这,还是另外一件事更为紧要……
“云天河的娘,那位叫夙玉的……”夙月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夙玉,如果她所料不差的话,这人应当就是曾经的……望舒剑主……
“那位前辈……是不是就是……望舒剑原来的宿主?”夙月终究还是没办法叫夙玉一声师姐……
“你竟猜到了!不错,夙玉就是望舒剑曾经的主人……”玄霄对夙月自然不会隐瞒什么,直接就肯定了她的猜测。
“呵……”夙月自嘲地笑了笑,“你表露得那般明显,我猜不到才奇怪吧!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据我所知,我是青阳和重光两位师叔从山下带回来的,这岂不意味着那位夙玉前辈下山时还带走了望舒剑?灵光藻玉也就罢了,如你先前所言,望舒剑关系到网缚妖界和举派飞升之事,如此紧要之物,派中竟也任由她带走了吗?
还有,前日我刚来到此地时,你提到了一句双剑宿主分离之后的弊端……此言何意?你……被冰封于此……与那弊端有关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玄霄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似憎似怒,还夹杂着几分悲哀之色,说不出的复杂。
夙月见此,顿时明白这其中必定有不小的隐情,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太过莽撞了,心中不由地生出了歉意,低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若你不便回答就罢了。”
玄霄却是冷笑一声,道:“没什么不便的,告诉你也无妨!夙玉和云天青当年是私自下山的,或者可以说,是私逃下山的,所以他们才能带走望舒剑……
至于双剑宿主分离之后的弊端……双剑自铸成之日便相辅相成,同时也相互制约,双剑宿主亦是如此,当年夙玉携望舒离去之后,我随即内息大乱,以致阳炎侵心,走火入魔……也正因此,我才被夙瑶连同青阳、重光、宗炼三人合力冰封于此……
而夙玉……她失去了羲和之力的支持,自然也会被望舒剑的寒气所侵,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因此身陨……要是早知今日之境,不知她悔也不悔……”
“怎么会……居然是这样……”夙月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那……夙玉前辈如此行径,几乎等同叛逃……她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呵……”玄霄的语气中满是嘲讽,“因为她不愿再网缚妖界,不愿琼华派继续与妖界争斗,她要阻止琼华派的飞升大计!
她在双剑网缚妖界的关键之时带着望舒剑离开,而后我独力难支,令妖界脱离昆仑而去,以致十九年前一战徒劳无功!派中上下无不为此大怒,青阳、重光二人更是亲自带领弟子下山捉拿她和云天青二人,但最终却也是无功而返。
原本她这么做确实可谓是釜底抽薪,带走望舒,双剑失其一便难成事,而在她死后,没了宿主的望舒剑自会陷入沉睡,即便被琼华派找回也是无用,只可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出了你这个变数!”
说到这里,玄霄瞥了一眼安静聆听的夙月,轻挑眉头,继续言道:“说起来,我之前还有些好奇,也不知你是得了什么机缘,竟然能够化形,又是如何被找到带回派中的……不过,方才在见到那个至阴女体之后,我却忽然有种感觉,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即便望舒剑没有化形,依旧沉睡,有那个女子出现,一样能唤醒它,一了十九年前的遗憾!这定是上天要助我琼华升仙大计功成!”
可夙月听他这么说,心里涌起的却是深深的不安,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数代遍寻不得的宿体,十数年之内接连出现,还都来到了琼华,玄霄和夙玉还可以说是前任掌门耗费多年时间找到的,可韩菱纱却是自己上门的,甚至还是和望舒剑前任宿主之子一起来的……正如玄霄所言,就算没有她化形之事,有韩菱纱的出现,依然不耽误望舒剑复苏……
竟然如此双管齐下……上天真是有心成全琼华吗?那何必要等到十九年之后的今天?而且……从璇玑死时琼华的情形来看,那般场景,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上天到底是要助琼华还是要……绝琼华呢……
见夙月仍是沉默不语,面上的神情也有些异样,玄霄不禁皱起眉头,冷冷地说道:“我与你说这么多,便是要让你知道,琼华派已经因……夙玉的软弱失败过一次,这一次决不能再出差错!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在此时心生他念,做了琼华的叛徒!”
夙月眼神一凛,盯着玄霄,用同样冰冷的语调回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清楚——”
目光触及玄霄周身的千年玄冰,想到他被冰封于此的缘由,夙月的怒意顿时一滞,原本想要反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除去那些失去性命的人,玄霄应该是十九年前一役中最大的受害者了,一个人被冰封于此十九年,是何等的煎熬与痛苦,这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如今他不过是说了一句重话而已,她又怎能斤斤计较……
夙月暗暗地叹了口气,十分恳切地开口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弃琼华派!”
玄霄因夙月陡然转变的态度怔了怔,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不好听,可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失去了原本平和淡然的心境,只剩下满腔的怨愤,对着云天河这个让他心绪复杂的故人之子他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对着夙月这个知情者,他却不需要掩饰。他原以为夙月又会被他气得拂袖而去,没想到她会如此……
不过,很快玄霄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由地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偌大的冰洞之中,只余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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