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禁地后,夙月直接就到了琼华宫见夙瑶,跟她说了今日之事。
夙瑶听罢,蹙眉思索道:“三件寒器……其实倒也不必,先前我让你修炼的那卷心法便是能助玄霄调息之用,是……宗炼长老专门为双剑宿主所创……起初我还担心你并非宿主,或许修炼不了那卷心法,好在最后你还是练成了……
罢了,既然玄霄说三寒器是为了以防万一,那便由着紫英他们去找吧,若真能找到自是更好。”
夙月这才知道,多年前她修炼的那卷心法竟是要用在此事上的……
夙月一时默然,过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师姐,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就是……举派飞升这件事,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提前告知派中弟子,要他们自行决定是否飞升?
再有,派中不少弟子修为不高,一旦琼华派真的脱离昆仑山,他们恐怕承受不住因此产生的地脉震荡之力,更不用说昆仑天光处激荡的灵力了,我看不如让他们提前下山去吧……”
夙瑶对此也早有思量,听了夙月的想法,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月儿你考虑得极是,关于飞升之事,确实要提前告知派中弟子。
这些年来,我仔细思量过,若非当年师父和几位长老为了保密,只将此事告知了双剑宿主还有我和玄震师兄,也不至于在妖界来临时大多弟子不明就里、应对不及,平添了不少死伤,甚至在师父死后,派中直接就大乱……
到最后,不但派中弟子人心涣散,就连主持事务的几位长老都意见不合,这才给了夙玉和云天青逃下山的机会……
不过,现在告诉他们此事还为时尚早,且等妖界来临之后吧。不只是飞升之事,与妖界之战的目的也要提前告诉他们,若有弟子不愿参与此战,我也不会勉强,尽可离山而去。否则,似此等心智不坚的弟子,便是强留他们参与妖界之战,他们定然也会临阵退缩,到时岂不又要扰乱其他弟子的心,甚至可能因此重蹈十九年前的覆辙!
至于后者,倒是不必担心,双剑做成剑柱之后,自然可以护住派中弟子不受灵力所侵,只不过剑柱所能笼罩的范围有限,我和玄霄会在卷云台那里隐藏的一处莲台上使用双剑,届时只要所有弟子集中待在卷云台上即可。”
听着夙瑶说的这些,夙月觉得跟她比起来,自己那点想法根本算不了什么……到底此事是琼华派数代以来苦心筹谋之事,也是夙瑶师姐十九年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之事,她定是早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只是,璇玑……
夙月皱了皱眉,当时她并没有去卷云台,所以才会……失了性命……想来也是因为怀朔没在她身边……还好,看来她的死只是个意外,只要怀朔没事,自然会带着她去卷云台的。
弄清楚了这一点,夙月松了一口气,她总算不用担心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有性命之危了。
“是我多虑了,师姐早已思虑周全,实在令夙月佩服!”夙月由衷地感慨道。
夙瑶神情怅然,叹道:“容不得不周全,虽然过去了十九年,但当年之景我仍历历在目,无论如何,此次绝不容有失!”
夙月点点头,道:“嗯,夙月明白。”
告别夙瑶,夙月立刻就回到了房中的静室打坐调息,心头最为牵挂之事已解,她自然就要尽快恢复如初,才能做接下来的事。
一个大周天运转下来,便已过去了一整个昼夜。
夙月查看了一□□内的状况,发觉灵力恢复得很快,但亏损的气血却不见太大的起色,想了想,决定趁天色还不算太晚去龙芽道丹找虚合讨些补气血的丹药来。
结果夙月刚一出门,却发现隔壁紫英的房间亮着灯火,她愣了一下,随后走过去敲了敲门,问道:“紫英,你在吗?”
“师叔?”门内传来紫英的声音,片刻之后门就打开了,正是紫英无疑。
夙月颇为不解,又问道:“你不是要同云天河他们三个去找三件寒器吗?怎么还没出发?”
紫英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件寒器,先拿回来交给玄霄师叔了。”
“什么?这不是才过去一天吗?你们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件?”夙月吃惊地问道。
紫英微微颔首,道:“不错,昨日从青阳长老处问得三件寒器的下落后,我们便出发去了东边的即墨,找到了三寒器之一的‘光纪寒图’,今早回山就去禁地交给了玄霄师叔。”
“这样啊,看来玄霄答应让云天河帮忙还真是应对人了呢。”夙月若有所思地说道。
说着,夙月注意到了紫英的神情不豫,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紫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因为先前禁地的事,紫英的情绪确实不高,在云天河面前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对着夙月,他自然不会隐瞒,当即便把玄霄与云天河结拜为兄弟之事说了出来,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不解:“玄霄师叔原本就与天河父母同辈,如今论师门辈分更是高出天河两辈,如此岂不是不合礼法?”
对于玄霄与云天河结拜之事,夙月也很不解,但原因和紫英不同,本来她就已经觉得玄霄对云天河太宽和了,如今居然还更进一步!难道因为云天河真的帮他找到了一件寒器,他就可以彻底接纳他了吗?
这……未免也太轻易了吧……玄霄这人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罢了,他爱如何就如何,反正与我无关……
夙月暗暗嘀咕了一句,比起思索玄霄的行事,她还是更在意怎么开解紫英,以紫英恪守规矩礼法的性子,不把此事说开了,估计这个结要在他心里闷上好久。
其实,打从心底说,夙月也觉得玄霄此举于礼不合,只不过她比起紫英,性情还是更冷僻几分,除非关涉己身,否则对于旁人的行止,她向来不甚在意,就如玄霄此举,到底于她无碍,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似紫英,自身克己复礼不说,还不忘兼及他人,只可惜,玄霄显然没领他的情,说不定还觉得他多管闲事呢!
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夙月缓缓言道:“怎么说呢,玄霄这么做确实乱了辈分,也不太合礼法,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云天河对玄霄来说是不同的吧。玄霄并不是一个完全不在乎辈分之别的人,他在你我面前,不就一直秉持着前辈的身份吗?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是什么人,在面对自己亲近之人时和对旁人总归会有些不一样的。就拿你我来说,虽然论辈分我是你的师叔,可从小到大,我们之间完全就是平辈相处的模式,你不用对我躬身行礼,我也不会在你面前摆出长辈的样子,能够区别我们之间辈分的只是一个‘师叔’的称呼而已。
可能在玄霄心里,云天河于他,就像你于我一样,是他如今最为亲近之人,所以他可以无视辈分、礼法,甚至摒除与云天河父母的……关系……
说到底,规矩礼法虽然重要,可很多时候,有一些东西比这更重要,不是吗?”
紫英心中的郁结其实不单是玄霄与云天河结拜一事,还有他自身的原因,夙月之言虽只是在开解前事,却也同时提及了他们两人的关系,紫英听罢,心中颇有几分拨云见日之感,只觉这段时日萦绕心头的迷障都消散了不少。
正如夙月所说,他们之间的辈分之别实际上只剩了一个称呼而已,是他太过拘泥于此,反倒瞻前顾后了起来……
“师叔说的是,是我着相了。”紫英展颜道,顿了顿,他又略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叔,你提起玄霄师叔好像都是直呼其名,这是为何啊?”
夙月微微一怔,不由地想到了只有她和玄霄两人时,玄霄始终是一口一个“望舒剑”的叫她……
沉默片刻之后,夙月才有些冷淡地说道:“他不曾将我看做师妹,我自然不会厚颜叫他师兄。”
没等紫英再发问,夙月又轻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你也不要为他和云天河的事闷着自己了,我要去龙芽道丹一趟,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顺便也好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找到那件‘光纪寒图’的。”
看到夙月不愿多说,紫英便也不再追问,只暗暗记下了此事,转而言道:“好,我同师叔一道。”
走在路上,紫英就跟夙月说起了在即墨发生的事,末了忍不住叹道:“以往只见妖物害人,想不到仙也会为祸一方,那狐仙所为实在令人心惊。”
夙月也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这也不奇怪,说到底仙也是由人和妖修炼而成的,能不能成仙靠的是修为而不是心性,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或者妖也不会因为得道成仙就变了性情,改邪归正。
不过,人族修仙之途尚且要经历三次天劫方臻圆满,妖类要经历的劫数只会更多,如此想来那狐仙虽然为祸一方,但应该也未曾真的害人性命,否则便是他侥幸度过了成仙时的雷劫,早晚也会遭到天谴,殒命在之后的天劫之下。”
“确实如此,因而我才放过了他。”紫英点了点头,“兽类修行不易,既已得散仙之身,更该珍惜才是,只望他日后能收敛心性,多行善事,以补往日之失。”
“紫英你总是这么是非分明。”虽然从紫英的叙述中,夙月不觉得那个狐仙会改过,但对于紫英此番言语,却甚是赞同,忍不住开口称赞起了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剑舞坪,这会儿天色渐暗,两人一路行来也未见多少弟子,剑舞坪这里倒还有不少人盘桓。两人未加停留,直接进到了一旁的龙芽道丹。
从龙芽道丹讨了丹药出来之后,夜幕已悄然降临,夙月抬头见今晚繁星满天,心中一动,便也不急着回去了,准备独自去后山的一处溪谷走走,顺便再到山巅的寒潭之畔观星。那里地势颇高,又少有人至、清幽空旷,是赏月观星的好去处,以往夙月闲暇时便常会在晚间去那里观赏夜景。
紫英素日里比起夙月要勤奋许多,甚少把时间用在这些事上,因此这会儿夙月也没打算叫他一起,但这次紫英却主动提出和她一起去。
夙月的性子有些冷清,不喜欢热闹,但却也不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明白这世上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所以她也不再强求能和紫英像从前一样形影不离,甚至也慢慢习惯了独来独往。
不过,习惯归习惯,比起自己一个人,她还是更喜欢和紫英一起,因而一听紫英说也去,她顿时雀跃了许多,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颜。
见夙月这么开心,紫英心里却有些不好受,他知道,因为年岁和辈分的缘故,夙月从小到大都与派中弟子来往不多,身边除了他就没有关系亲近的弟子,与她同辈之人又年长她太多,平日里与她也无甚交集……他在派中尚且有交好的同辈师兄弟,在外也结交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友人,但夙月却无一二知交好友……
师叔她……定然会觉得孤单吧……
紫英暗叹一声,微微侧首看着夙月,目光温润而柔和。
两人沿着山间清溪漫步到山巅的寒潭之畔,清凌凌的池水在漫天星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走近之后,一股清寒之气扑面而来。夙月很喜欢这种清冽寒凉的气息,深吸一口气之后,轻车熟路地来到寒潭旁边的一处草地坐下,接着朝紫英挥了挥手,招呼他一起坐。
紫英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才走到夙月身边端坐了下来。
见紫英双腿盘坐,脊背挺直,一副要开始打坐的样子,夙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紫英你这也太正襟危坐,既是赏景,不如就放松一些吧,不然这么坐久了会很累的。”
“无事,我自来如此,不会累的。”紫英习惯了约束自己,实在做不到像夙月那样随意地坐着。
“那好吧,随你。”夙月闻言,便也不再相劝,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随后直接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
“师叔,你这是……”紫英微微一怔,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夙月歪头看向他,轻声言道:“看星星还是躺着看最有感觉,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以满天繁星为伴……这不正应了《淮南子》中所言的‘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的境界吗?”
“纵志舒节,以驰大区;可以步而步,可以骤而骤……刘览偏照,复守以全;经营四隅,还反于枢。”紫英顺畅地念出了这段话接下来的部分,微微颔首道:“不错,师叔所言极是,师叔对‘道’的体悟果然远在我之上。”
夙月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了天穹中横贯而过的银河,语调悠远地开口道:“这不算什么,不过是观星观得久了,偶有所感罢了,谈不上悟道……”
顿了顿,夙月又道:“这世上的美景真是永远也看不尽,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云山雾霭,千顷碧波,万里山川,无垠四海……真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看遍世间风光……”
“是啊,天下之大,造物之奇,确实值得人用一生去经历……”说着,紫英好似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手中出现了一盏莲花灯。
“嗯?这是……花灯?”夙月奇道。
“是。”紫英低垂眉眼看着满眼惊奇的夙月,眼中透着一丝缱绻之色,柔声道:“昨日是那狐仙的寿辰,即墨百姓年年都被迫为他举办庆典贺寿,今年也不例外,早早就备下了花灯和烟火等物。狐仙被赶走之后,即墨百姓欢欣之下,仍然举办了庆典,庆祝狐仙被赶走一事。
当时,夜空中烟火绚烂,数百盏花灯浮于海面之上,星火点点,即墨百姓欢欣雀跃,孩童追逐打闹,那般场景美不胜收,只可惜师叔你昨日未与我们一道,不曾得见那般美景……
这花灯是几个孩童送与我们四人的礼物,恰巧今晚来了此处,不如我将此灯放于寒潭之上,让师叔一观,虽不似昨夜盛景,但亦可管中窥豹,如何?”
“好呀!”夙月当即来了兴致,双手一撑草地站了起来。
两人来到寒潭边上,紫英一手托着花灯,一手指尖火系灵力吞吐,微微一指,便点燃了花灯中的蜡烛,一抹柔和的光亮随之跃动而出。
“紫英紫英,让我来放吧!”从没有放过花灯的夙月满怀期待地言道。
紫英自然不会拒绝,伸手将花灯递到了夙月面前。夙月小心翼翼地接过,双手捧着花灯蹲下身子,将其送入了水中。见花灯安稳地停在了水面上,微微沉浮着,夙月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山巅阵阵微风拂过,寒潭的水面亦时时荡起涟漪,这盏花灯也随之漂流,渐渐远去。想着紫英方才描述的画面,夙月心中一动,手中打出了一道咒诀,紧接着,已经漂远的花灯微微晃了晃,数十盏同样的花灯蓦然浮现在了它的附近,顿时,本就不大的寒潭被整个照亮了。
“幻术?”
“对啊!”听到紫英的声音,夙月笑着回头看向他,“这是我不久前刚学会的,没什么大用处,不过偶尔用一下还挺有意思的!怎么样,现在这是不是和你昨日看到的景象有些许相似了?”
此时,寒潭上笼罩着泛黄而温暖的光晕,夙月一转头,那光晕便从侧面映照了过来,给她的周身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衬得她白皙的面容好似一块泛着莹润光泽的暖玉,配上她难得的明媚笑颜,紫英一时有些怔住了。
回神之后,他的脸上蓦地一红,掩饰般地转开了目光,看着水面上的花灯,轻声道:“是,很相似……”
夙月听了,又是一笑,干脆抱膝坐在岸边,一会儿看着寒潭上的花灯,一会儿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只觉此情此景如在画中,实在让人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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