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
紫英转头望了过去。
夙月冲他微微点了下头，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脸色骤变的韩菱纱，“更何况，即便那些随葬之物死者用不上，那也是属于死者和其后人之物，你又有何资格替他们处置？这与偷盗活人之物有甚分别？”
“此等行径毫无对人的尊重和对先人的敬畏之意，你竟也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夙月这话说得极不中听，但向来伶牙俐齿的韩菱纱却顾不得与她争辩，只煞白着一张脸，声音有些颤抖地追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损阴德？什么殃及子孙后代？”
“你说清楚！”
“菱纱……”
云天河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韩菱纱这副模样，顿时担心地叫道。
柳梦璃比他反应得要快，心中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拉住了云天河，示意他不要说话，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夙月，和韩菱纱一般紧张地等着她开口。
夙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历来世人都是生前渴望平安，逝后乞求安息，也即是所谓的‘入土为安’。”
“这四个字不止是逝者的愿望，更是因亲人逝去而怀着无限悲痛的生者的心愿。”
“所以，盗墓之举不止是在惊扰死者的安宁，令其难以安息，更是在伤害生者的情感，两相叠加之下，其后果自然更为严重。”
“你要知道，人死之后并非彻底烟消云散，而是会化为鬼魂，前往鬼界投胎转世，再入轮回。
但只有生前未曾作孽为恶、不损阴德之人才可能很快转生。常人往往都要滞留鬼界，等待地府根据其一生所为决断其归处。
而但凡为恶之人，都会遭到鬼界的惩处，须得等赎清自身罪孽之后，方能再次转世。
可无论是哪一种人，他们都不是无知无觉的，都还有自己的感情，有喜怒哀乐，他们怎么能容忍自己死后的居室被盗扰？”
“至于阴德……
你方才说你族通晓风水堪舆之术，那你难道就未曾听过‘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句话吗？
阴德便是人在世间所做的可以在阴间记功的好事，有‘积阴德’，自然便有‘损阴德’，盗墓便是损阴德之事。
积阴德可以惠及后世子孙，损阴德自然就会殃及子孙后代，这不是很清楚明了的一件事吗？”
“可是、可是……”韩菱纱震惊地后退两步，复又满心不甘地问道：“可是我们是拿那些东西来救助活人，这难道不是在做好事吗？难道这样也会损阴德吗？”
夙月冷冷地言道：“那你敢说你们一族把盗墓所得全部用于救助旁人了吗？”
韩菱纱顿时语塞。
夙月接着说道：“况且，你怎知你们在助人的同时是不是也在害人？”
“墓中的随葬之物往往沾染着阴晦之气，常人若是长久接触这等阴晦之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噩运缠身，甚至无辜横死！
除非气运加身、至德至善之人方能幸免。
但这样的人世间能有几个？受你们盗出的明器所害的人又会有多少？这你现在应该会比我清楚。
更有甚者，倒卖随葬之物换来的钱财亦是不义之财，若是你们用于己身便平添罪孽，用于救济旁人，亦会让他们多添一份因果，或许到最后是祸非福。”
韩菱纱此刻的面色已是苍白如纸，口中不断喃喃着：“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菱纱……”柳梦璃担心地看着她，有心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见韩菱纱这般模样，夙月一时也沉默了起来，毕竟她也看得出来，韩菱纱确实是有侠义心肠之人，也是真心觉得自己盗墓的行为是在帮助他人。
只不过……
错了就是错了，并不会因为她是好心做了错事就会让结果有所不同……
夙月轻叹了一声，微微放缓了语气，言道：“这其中的因果孽障到头来都会由你们自己承担。”
“想来……你之一族历代族人的寿数都不太长吧……这世间的因果报应，谁都逃不过……”
如果说夙月之前的话让韩菱纱大为震惊、难以接受，那这句话就是对她最致命的打击！
她这些年漂泊江湖为的就是找到长生之法，帮助族人活得长久一些，可如今方法没找到，她却先得知了族人短命的原因……
……因果报应……
谁都逃不过……
一时间，韩菱纱只觉天旋地转，身上所有的气力都没了，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下去，云天河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了韩菱纱，柳梦璃也从另一边搀着她，两人口中不断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就连紫英脸上也流露出了担忧之色。
夙月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轻轻摇了摇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见夙月就要这么走了，柳梦璃急忙出声叫住了她，微微福身道：“敢问师叔祖，此事可还有补救之法？菱纱的心地真的极为善良，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定然不会那么做的。”
夙月静默了片刻，道：“此事没有多好的补救之法，不外乎从此不再盗墓，多行善事。”
“只不过，既然韩菱纱一族世代盗墓，那这就并非韩菱纱一人之事，而是她一族之事。就算她以后不再盗墓，她的身上也还是会存在着她之一族历代累积下来的业障。
她这一族盗墓盗了多久，她身上的业障就有多深重，凭她一己之力，倾其一生也不可能消除这些业障。
甚至，就算是她这一族以后都不再盗墓，倾全族之力行善积德，恐怕也不知要多少代以后才能彻底赎清身上的孽债。”
夙月此话说完，柳梦璃也沉默了，倒是韩菱纱这会儿已经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强撑着站直了身体，对夙月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紧接着，她又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对身边的两人说道：“梦璃、天河，我累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云天河心里一痛，立刻答应道：“好，我们现在就送你回去！”
说着，云天河就要扶着她离开这里，韩菱纱却摇了摇头，挣开了他，道：“我没事的，我自己能走。”
云天河愣了一下，随后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韩菱纱身侧。
柳梦璃也在朝夙月和紫英微微一福身之后，匆匆地跟了上去，和云天河一左一右地护持着韩菱纱。
目送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夙月又轻叹了口气，转身看到紫英面上的忧色，目光顿时微微一滞。
先前紫英和云天河三人刚同那群弟子起冲突的时候，她就在附近了，自然也看到了紫英维护韩菱纱的那一幕，还有后来他和韩菱纱说话的样子。
从那会儿开始，她心里就有些异样，现在再看到紫英这副神情，心中更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感觉闷闷的……
夙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抛开心里那股涩然之感，转而问道：“紫英，你们现在回来，是又找到了一件寒器吗？”
听夙月问起此事，紫英神色一肃，沉声道：“嗯，我们在炎帝神农洞找到了一件名为‘梭罗果’的至阴至寒之物。
除此之外，那里还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禀告掌门，说不定可以借此让掌门放弃飞升之念！”
夙月不觉得有什么事能让夙瑶师姐放弃飞升，但紫英此刻的坚持她也能理解，毕竟她之前也是如此。这种为门派着想的心情，她有，紫英亦有，不亲自尝试一次，心中总归是不甘的。
念及此，夙月便没有出言劝阻紫英不要再多管此事。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俩的这种心情大概和夙瑶师姐还有玄霄坚持飞升之举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是心有所执，所以不肯放弃……
“还有……菱纱之事，也要请示掌门，看看如何处置……”
紫英接着说道，顿了顿，他又有些惆怅地问道：“师叔，菱纱他们一族……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夙月沉默了一瞬，方才平淡地开口道：“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不止韩氏一族，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谁也改变不了……
至于对韩菱纱的处置，你也不必太担心。虽然盗墓在凡间属重罪，但琼华派并非凡间的官府，没有问罪之权，自然不会管那么多，而且韩菱纱本身又是自行上山的弟子，她的过往也轮不到派中来管。
只要这段时日她未曾动过派中先辈的坟墓和派中之物，夙瑶师姐定然不会惩处于她。最多，就是像那几个弟子说的那样，因她品行不端而依照门规将她逐出门墙。
不过，这是放在以往……现在这种时候，师姐她恐怕没有心思计较一个新入门弟子的品行，若是等下你开口为她求情的话，师姐多半会网开一面，不会逐她下山的。
只是听方才她话里的意思，倒也不像是想在派中久留的样子，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自行离开的。”
紫英想了想，觉得依云天河三人的性格，确实不会在派中久留，心中一时有些失落，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与他们三人已经颇为投契，想到之后会分别，他自然不舍……
不过，这种情绪也没有停留太久，此时他最挂心的还是怎么劝夙瑶放弃飞升之事。
紫英刚欲开口邀夙月一同去见夙瑶，夙月便已又道：“我尚有要事，不能同你一起去见夙瑶师姐了。你面陈此事时，记得缓缓言之，不要过于急切，以免触怒师姐，令她降责于你，那就不好了。”
“是，我明白。”紫英沉声应道。
于是，两人就此分别。
紫英去往了琼华宫求见夙瑶，夙月则回到了修炼的静室中，开始要为之前推演所见的怀朔之死的那一幕做准备了。
如今一切尚未发生，夙月也不敢贸然做出什么改变，担心会乱了怀朔甚至紫英的命数，只能防患于未然，让那记杀招伤不到他们两个。
但那剑招来得突兀，普通的护身之物定然起不了作用，必得是有自主意识的宝物才行。但此等灵物可遇而不可求，放眼整个琼华派都没有这类宝物。当然，这也跟琼华派主修剑术，不太在其余外物上用心的缘故有关。
真要算起来，她其实就是这样一件宝物，可她那时定是变回了本体网缚妖界，分、身乏术……
如此，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那便是她之前无意中看过的裂神之术！
此法术是将神识分裂出一部分，封存在特制的符箓之中。分裂出的神识越庞大，可承载本体的法力就越多，且还能与本体意念相连，受本体操控，形同身外化身一般。
但此术对施术者神识和修为的要求极高，等闲之人即便学会此术也施展不了。更重要的是，此术并不能维持很长时间，且分裂之后的神识也不能离开本体太远，否则便无法催动，是以并不是一个很实用的法术。
不过，不管怎样，用来应对那日的局面却是足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眼下时间实在不多了，这是她能想到最快的法子了。
将近一日夜后，夙月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张符箓，神色颇为凝重。
她本以为裂神之术不难，还想着给紫英和怀朔一人制作一张裂神符。可没想到这裂神之术施展起来极是耗费精力，而且分裂神识之时让人头痛欲裂，她差点就没撑住，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张，再想施展一次此术恐怕是做不到了……
正犹豫要不要再勉力一试，一张传音符便飞到了静室外的阵法之中，夙月抬手将传音符招了进来，轻轻一点，夙瑶威严冷肃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所有派中弟子，速到琼华宫集合！”
时候到了！
夙月瞬间便明白是妖界要到了，当即神情一凛，挥袖收起裂神符，站了起来。
看来来不及再制一张裂神符了，也罢，一张便一张吧，到时自己多加留意些，应当无妨！
临出门前，夙月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房间。
此一去，吉凶未卜……
但，无论飞升成功与否，她恐怕都回不了这里了……
悄咪咪诈个尸~把这一年中间写的新章放上来，证明我不会坑的决心！但下一章又要遥遥无期了……
PS：有小伙伴催更催到隔壁文去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捂脸……）！不过，也幸亏被催了一下，不然我又想开新坑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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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4章 裂神之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