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金乌血（下）
却又是如此年轻而戾气纵生的一双眼。
“枯山。”
那些血藤仿佛被无形的线牢牢绞住、绞变了形，甚至还似有越来越多的无形细线倒向攀附，沿着血藤不断蔓生倒溯向血藤源头——
于是在杂乱血藤之后的阴影里，也终于浮出张阴沉沉的脸。
那张脸竟只似张干瘪的脸皮，被从风干的老尸上生割下来的那种，就这么黏在黑红的血雾上。
他阴鸷地，缓缓逼近向轮椅上的人，伸长了浓雾凝成的“脖子”，贴得如此近，压迫得如此让人倍感窒息，似乎势要近到彻底黏上那另一张戴了面具的脸。
于是这张枯山的脸和那坐轮椅的人的面具眼对眼、鼻对鼻，却也让人意外地觉出种宛如双生的诡异相似感。
“魂丝……？尸傀？”
那老鸦似啁哳刺耳的声音终于多了几分难得的惊异。
“我说又来了个什么鬼东西，原来是俱傀儡，看来出卖我的也就是你那不知轻重的主子吧？”
华服之人穿着的火红在火光映照下更为刺眼，并不很让人舒服，像火，更像是他整个人都被烧在火里。
鲜艳归鲜艳，却让人想起黑夜里摧人屋宇的熊熊野火。
直透出种不详而尖锐的戾气。
华服人的声音衰老沙哑，却偏偏透出种年轻人才有的无知到无畏的轻狂。
是仿佛只有如此的无知，才能生出这样的无畏。
可他却说枯山：“你见识浅薄，才会以为我竟是谁的傀儡，如此愚蠢，偏还如此自大……”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却是笑了笑，
“枯山，混到这步田地，你不如还是早死求个善终吧。”
“你……”
那枯山的声音一怔，倒也真似被他惊到，以致一时都忘记去暴怒。可是转眼，枯山也嘶了一口气，竟也“嗬嗬”地嘶出尖利的笑音。
那惊讶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殊途上的一环，是节外生枝无足轻重的一点过程上的插曲，终归到枯山最后做出的结论，也只会仍是势要杀人的狠辣：“掂不清自己几多分量就敢来找死……寂寂无名的废物！竟也敢贬损老夫？！”
“好笑。”
“你！”
对方淡淡地，却吐出分外轻薄恼人的字眼：“你这么怕死的东西倒是总喜欢说别人找死。”
“你胡说什么！”
“我说，”那声音低哑，可被含在唇齿间轻轻软软的，倒像缠绵多情的花，“你怕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总是这么躲躲藏藏地活着，活得好窝囊。”
“你找死！”
“靠藏元婴苟着的人可杀不了我。”
“你！”
那枯朽的人面骤然暴长数丈，比人还高，莽犀一样便要直冲过去，那些攀咬住血藤的无形枷锁也被他曳得向前一震，却见人面张开巨口，深渊一般就欲将人兜头吞下！
“齐霁！”
华服人终于低喝一声！
却见自轮椅后的血泊下骤然射出两道血箭，极近极快地就要射穿华服人后脑！
风中却似荡开了一点波动，无形地一震，贴着轮椅后背竟显出了影来，竟是突有一点红芒爆射而出，逆着血箭刺中了暗箭来处。
与此同时，两枚血箭也刺中了轮椅后骤然显形的青年双肩，将将没入半个箭头，倒也霍地爆散成两团血雾。
而红芒中处，自那点为中心，满野血泊动荡震颤，像极地崩山摇，直到震源核心也终于浮起了一颗元婴。
那元婴只有巴掌大的小小一颗，胎儿模样，枯瘦干瘪，似被劫火烧过一般又干又黑，黑色之中隐约透出一道道暗沉的血纹，像极真人肌肉的纹理，仿佛曾被剥掉了皮。
此刻那元婴肚上开了个圆圆的小洞，边缘烧焦得厉害，大概就是被那点红芒击穿的结果。
那罩头咬住华服人肩膀的怪脸在那点红芒中的时也轰地溃散，像曾被灌满肥皂泡的滚滚黑烟终究维持不住形态，显然等到那元婴浮出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轮椅后中了血箭的青年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单膝砸在地上，砸出一种黏腻的噗通声，陷入那终于又能叫“血水”重新渗透也被渗透得稀烂的泥土里，似极力竭。
两肩被血箭刺出的伤口贴近锁骨冒出汩汩鲜血，被衣料盖着，看不太出，只连片血红湿得迅速，缭绕着阴邪煞意，肆虐出丝缕肉眼可见的黑气，叫这青年面色也开始透出种令人不安的青紫。
可他也只是按住右肩咬牙去够那渐渐变低的血泊上被水波动荡摇晃起来的元婴，像是也无力去想直接拿手碰它是否危险，只顾着抓了那元婴就试图站起来走去那轮椅侧面，走到那红衣人余光可见处。
却终究先是被掏干了力气猛地栽进血泊里。
哗啦的水声。
黏腻湿润的“水”声。
轮椅上的人微微侧去一点余光，透过面具上的孔洞，冷眼看着青年几番尝试拄剑撑起了自己，又勉强加上膝盖，一步步跪行至轮椅近前，竭力抬起双手恭敬地奉上那形容可怖的元婴。
“殿…殿下！”
他的手竟反而还算干净，方才几乎整个人扑进地里、明明要靠爬才能一点点爬过来，他却也只敢舍了胳膊撑进血泥里，湿了衣袖、剑鞘，浸透了整片胸前的衣衫，就连下颔都被溅上令人不愿分辨成分的泥土，却还是不敢脏了那要捧给他这“殿下”的元婴。
连着那要捧这元婴的手，擦过了。
可又能有多干净呢？
只这青年可能还想着至少要保证不叫那鬼东西滴下血去，至少隔着掏出的帕子还叫他口中的这位“殿下”愿意碰。
轮椅上的人看着青年竭力伸直却被自己晾得越来越颤抖的双臂，和那干燥的手指上被擦干却因着渐渐发黑而在他看来格外明显的血痕。
“……还是脏。”
他淡淡地，
然而如此凉薄，
透出种矜贵的厌弃，
自轻慢中溢出满似被娇惯得不识人间疾苦的冷血来。
他只是静静地瞥着青年愈发被死气不详缠绕的脸，就好像也能看见眼前这人的生命一点点流失殆尽，他却只是无动于衷。
“你弄得这么脏，还怎么给我推轮椅呀……”
“齐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