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掩耳盗铃

禺疆宫万魔殿

魔尊鎏英余怒未消,一身甲胄杀气凛凛,大步流星入了殿中,行走的风带起公文,纷纷扬扬如雪花一般。

鎏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仍觉渴得厉害,喉间似火烧一般。

按说四方十二城均在魔尊麾下,当唯魔尊之命是从。然而,魔界尚武,最好争勇斗狠,出风头、抢地盘引起的大大小小的内斗无数,说是民风旧俗也不为过,鎏英身为魔族公主,从前也爱与人比武切磋,当时只觉痛快淋漓,可今时今日看来,实在是头疼得很。

自在她手中失了陨魔杵,各种声音就从暗处浮上来,质疑之声越来越多,千年的功劳苦劳转眼就成了灰烬。

更可气的是卿天那个小崽子,不让她出魔界,她就去市集口跟混混称兄道弟,组团四处找人比武,还闹到了最支持鎏英的西城主的招亲擂台上,把人家内定的女婿打得鼻青脸肿。

鎏英到的时候,卿天还在嚷嚷人家女婿是个贪财好色的流氓。

魔尊又如何,鎏英恨得咬牙又无计可施,只能腆颜赔礼,再添一份重礼安抚,然后把听话但又没全听的野猴子卷回家面壁思过。

若慕辞还在……

罢,他那个心慈面善耳根子软的个性恐怕只会包庇卿天,然后转过身劝她算了。

鎏英放下杯盏,越觉烦躁。

不时,有魔兵来报,说月老可能是回来了。

鎏英听得眉头紧锁,烦躁道:“回来就回来了,什么叫可能!”

魔兵惶恐回话:“守岗的兄弟说来了一只红毛狐狸,身上仙气颇重,尾巴尖还缺了几撮毛……大家都觉得是月下仙人,但是问他话,他只肯点头摇头,死活不开口,因此我们也不敢说,特来回禀魔尊。”

花界如今满目疮痍,亟待复兴,旭凤把叔父妻儿都托付给了义妹,自去奔波。鎏英极是上心,连忙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现在锦觅夫人院中。”

鎏英到锦觅门前,月下仙人正穿着旭凤的衣裳抽抽嗒嗒地哭。

“狐狸仙,你方才说把润玉输了是什么意思?”锦觅的话音里隐着一丝惶急和不解。

鎏英立时止了步子。她一向厌恶天界神仙虚伪冷漠,润玉更是她最讨厌的伪君子,听锦觅如此追问,虽不知具体是何缘故,已暗暗为她凤兄有些着恼。

“就是输了的意思,还有姻缘府,还有老夫的衣裳,哇——”这下子回天界彻底没戏了,棠樾可怎么办啊,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月下仙人越想越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任锦觅安慰,月老还是哭得停不下来,鎏英听得心烦,干脆放重了步子进去听。老狐狸被吓了一跳,反倒停下来了,便东一句西一句地讲了起来。原来这两日,他是去寻踏雪了。

踏雪如今的身份是青城山后娲皇庙里的一个小道士,因身上被施了仙法幻术,只有神仙能轻易看穿,而鎏英是魔,先前一门心思按图索骥,便找对。

月老擤完鼻涕,叹了口气:“我倒是找到了,可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锦觅大惑不解。

却是被鎏英猜中了关窍:“因为天帝也在那儿?”

想到魔界日益壮大的军队,老狐狸心上一颤,撒谎道:“没有,他不在。”

都说狐狸狡猾,自诩天下第一神狐,扯谎的本事却实在不怎么样。

锦觅瞬间了然,又觉得其中必有古怪。狐狸仙一直不喜欢润玉,可踏雪失踪后,狐狸仙再到魔界,对润玉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微妙的改变。

鎏英揶揄一笑,懒得戳穿,推说:见月老平安回来便放心了,自己还有公务。然后转身离去,不愿再听。

当初踏雪跳因果天机轮-盘失踪,月老被天帝囚禁,是她和凤兄冒着风险连夜把月老救出来的。可救出来以后,月老醒来反倒跟他们急了,说自己没被囚禁,要回去。真是愈发地老糊涂了,难为她凤兄上有老,下有小,如凡人一般辛苦。

一直盯着鎏英离开,老狐狸关上门又设结界才跟锦觅往下说。

“我才要和她说话,润玉就来了。然后那个老道士就说让小雪儿去拿什么宝贝。哦对了,灌江口的杨戬夫妇也在,那个小娘子啧啧啧,真真是见色忘友。”

锦觅早已习惯了狐狸仙的东拉西扯,只问他:“那时候是什么宝贝,你怎么输的润玉?”转念又一想老胡的《六界大全》,心生猜测,“巴蜀……输,他们拉着你打麻将了?!”

月下仙人双手紧紧握着锦觅的手激动得说不出来话,上下摇个没完,比见了亲人还亲。

“所以你就卖儿鬻女,输房子输地,拿衣服抵押,连尾巴毛都让人薅秃了,化真身回来的?”锦觅一口气说完,险些上不来气。她一向知道老狐狸不靠谱,但也从未想过他底线如此之底,黄就算了,现在还赌,遂不放心追问一回,“你没把我家棠樾卖了吧?”

被卿天拘来,被迫一同面壁的小水鸟忽然打了个冷战。

“你说什么呢!”月下仙人甩了锦觅的手,又生出几分不值钱的志气,“老夫是那样没底线的人吗?”

锦觅对老狐狸的牌技一无所知,但从他的棋艺里不难窥见一二,干脆问他:“你怎么不作弊呢,输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玩,耍赖偷跑呀?”

跑是跑不出去的,作弊也赢不了。月下仙人想起自己被虐到血流成河的惨状已是欲哭无泪,“我本来说我不玩的,可是那个老道士非让我玩,连二郎真君都帮着他劝我,那老道士想必有些道行。我就想润玉肯定也不会这么俗气的凡人玩意儿,谁知道他竟然没骨气地说他可以学。”

“然后小元贞就一直教他打牌,也不说帮帮我。哼!可即便是这样,”月下仙人拍桌而起,气势陡升,冲锦觅一挑眉毛,开始炫耀,“老夫还不是连赢七局!”

锦觅无语:“然后你就开始输了?”

“输输赢赢乃是兵家常事,”老狐狸扁扁嘴,仍不服气,“何况我还听了一段旷世凄美的上古神妖虐恋,那真真是千回百转,荡气回肠。”

身上旭凤的衣服大了一圈,脸上的泪痕犹在,月下仙人一想起那个精彩曲折的故事依然一脸神往陶醉,梦里抽身还在感叹,“那老道士真真是个妙人儿啊!啧啧啧!”

家底儿都输光了,还念着人家是个难得的知己,锦觅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你还记得你是去看踏雪的吗?”

幻境破碎,老狐狸迷醉的笑容尴尬在脸上,场面一时陷入难言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月下仙人复又欢喜起来,给锦觅算了一笔糊涂账:“老夫不亏。我把润玉输给了那老道士做徒弟,那他不就可以和小元贞天天在一起了么。况且,凭那老道士是什么来头,还能大过天帝不成。真不成,跑了不就好了。”

锦觅默默地听着,喃喃道:“他不会的。”

“虽然不能干预历劫,但是润玉愿意下到凡间,陪觅儿一起经历这人间的悠悠岁月。”润玉对水神爹爹的慷慨誓言言犹在耳,如今水神爹爹已经不在了,润玉的情义却一如昨日。

从前他没得选,如今他的命运终于可以由他自己做主了。

*

“你真的要替你叔父还债吗?”红衣老道背着手,在前面慢慢地踱,润玉紧随其后若有所思。

进大殿前,润玉望了一眼正门。

那里站着刚刚回来的元贞。她未进门,正在看着什么热闹,高兴得直拍手:“打得好!踏雪再加把劲儿!”

门口似乎是踏雪在和哪只猫猫狗狗打架,低吼嘶叫颇有气势。

一旁的寸心皱着眉颇为嫌弃地问:“这是二毛的爹?怎么长得跟哮天犬似的。不过,它们小两口打架,你那么高兴干什么?”

“当然高兴了,”元贞在一旁观战,也跟着使劲儿,恨不能参战,“他拐走我家踏雪,又让她带着崽崽独自回来。那么冷的天,也不知走了多少山路。这种始乱终弃的,打扁了才好!踏雪加油!”

寸心好奇地盯着看了半晌,感慨不已:未开灵智的小东西竟然也有这么复杂的情感关系,想想自己的经历,忍不住劝道:“你怎么知道他始乱终弃?他有自己的苦衷也说不定。”

“管他什么苦衷呢,难道他没长嘴,还是我家踏雪非赖着他了?亏他有脸找来!”元贞越说越气,不自觉拔高了声调,下巴扬得要飞起来,“我们家踏雪可不是没主的猫,才不受这份儿窝囊气。她想生崽崽就生,想打谁就打,我养得起赔得起,跟那种臭猫永远也没有一个蛋黄的关系。”

饶是寸心一向大大咧咧,不在这些弦外之音上留心,也渐渐回过味儿来,觉得这意思颇有些熟悉,忽感背上一阵发冷,回头尴尬地跟远处的润玉笑了一笑,传音道:“元贞她还小,信口胡说的……”

她不是故意要问出这些话来的,天知道指桑骂槐还能连招隔山打牛的。寸心正不知所措,一个宽厚的肩膀隔开了润玉的视线,让她松了一口气,苦着脸,低声嗔道:“你可来了。”

杨戬抬手示意寸心噤声,见元贞看得正起劲儿,二人默契地退了一步,对润玉颔首一礼,拈一道法诀悄无声息地功成身退。

润玉回礼,再见殿中烛龙上神礼敬焚香的背影,心中已有了七分把握。

今日,先是哄着叔父开局连胜,待他起了兴致,场上便开始有输有赢。

支走元贞,烛龙提出要以灵力宝物等为筹码。见叔父有退缩之意,就拿曲折离奇的情爱传奇吊着他的胃口。他赢了牌,故事就横生枝节,诱使他下不得牌桌,牌局输了,爱恨纠缠的神君妖女就迎来一段你侬我侬,让他总有一头得意。熬得他体困神乏,狐狸眼里仍是冒着光的,可待到渔夫收网的时候,怕是老狐狸早已头昏脑胀不知东南西北。

润玉早有察觉,却因灵力受限,只得一次次暗示,奈何老狐狸根本不敢看他,每每察觉到润玉的视线,便变着法地给润玉递牌,偏他自己还是个新手,根本理不清状况,心思又乱,输得一塌糊涂再正常不过。

饵料对胃口,渔网的网眼正正好,此时布下绝非一时兴起,润玉自治救不下最后一丝情分时,已在思量渔夫的意图,以为烛龙上神恼怒叔父教的那些侬艳风月移了徒弟性情,万万不想这张网最后套到了自己的身上。

是了,那段风花雪月里,她是糊涂的,可他却是明知故犯。

润玉的目光扫过烛龙上神手中的戒尺,毅然开口:“所有罪责,润玉愿一力承担。”

烛龙上神插好最后一根香,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嗯。”再无话说。

元贞在与不在,烛龙均是这般不冷不热,既不为难或亲近,也不刻意冷落,一日也有三两句闲话,再多便没有了。

润玉试着投其所好,让酒仙送来数坛佳酿和酿酒的秘方,烛龙依然淡淡的,对他的态度并无半分改变。

润玉数着元贞每日与自己说过几句话,一天天熬着,终于等到今日烛龙上神有所动作,因此并不为他摩棱两可的态度所拒,只是心下仍不住地揣摩烛龙的态度,放下天帝之尊,恭声道:“叔父年事已高,上神若要洒扫庭院的童子,润玉愿意效劳。”

却听一脸高深莫测的红衣老道不厚道地笑了:“童子?你是吗?”

润玉脸和颈子瞬间烧得一片通红,好在烛龙上神似乎无意深究,问暗自羞惭忐忑的润玉道:“不收你,洒扫的事你不是一样做?你可知,你想入我门下,要如何?”

陨丹?

正想着,一枚陨丹便飘至身前,润玉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袖中瘦长的指节攥得发白。

他到底该如何才能弥补曾经的过错,可即便再来一次,他又如何能看着锦觅魂飞魄散,如何告诉舍不得见他皱眉的踏雪:自己不止如叔父、彦佑口中那般阴暗乖戾,还曾不惜自残性命暗暗祈求锦觅回头,而这一切便是自己一次次推开她伤害她的原因。

他曾经那样卑微地渴求一份热烈到毫无保留的爱,但是当这份爱终于来到他的面前,他却只能推开——踏雪还有将来,可是他没有了,因为他为那朵不属于自己的昙花赌上了一切,再无回身之地。

老君带着遥知仙草出现之前,润玉以为自己历经劫数,已非昨日飞蛾,到头来却还是一样,禁术和遥知的双重反噬都远不如再度割舍她来得痛苦。

于是他开始掩耳盗铃,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上古开天神明的俯视之下,他无法欺瞒,无力违背。

润玉几乎说不清自己的私心,他绝望到麻木,又于绝望中又生出几分欢喜——他的踏雪终不似他无枝可依。

陨丹倏忽落入润玉手中。

“想好了吗?”烛龙又恢复了往日慵慵懒懒的样子,两手一插袖,似笑非笑地看着润玉

“师父,杨二哥和寸心嫂嫂回去了,润玉的叔父也不知去哪儿了。”元贞觉着气氛颇为诡异,身子扒在殿外,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为师打算收个徒弟,你想不想要个小师弟呀?”烛龙笑眯眯地逗着自己的傻徒弟。

这话听着耳熟,却记不起在哪儿听过,元贞懵然欢喜道:“收谁,润玉吗?好呀好呀!”

陨丹硌在手心,润玉没有回头,望着娲皇圣母像伏地叩拜,再起身,眼中已是古井无波:“若润玉注定亡于命数,当不使我心死。”

烛龙转过身,第一次当面仔细看了一回这个轻言生死的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既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可劝你的。”

转而对满脸遗憾的元贞道:“贞儿,‘法不轻传,医不叩门,’师父已为你破了例,可他无心久留,你就与师父这把老骨头相依为命吧!”

元贞虽不知二人在打什么机锋,却明白润玉是要离开了,抱着师父的胳膊撒娇道:“贞儿求之不得呢,师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撵我我也不走的。”

“都多大了,还这么没规矩,”烛龙轻叱元贞,听起来却毫无力度,苍老而明亮的眼眸里满是疼爱与不舍。

润玉静静地听着师徒二人说话,眼中有泪,唇角却勾着笑。又听元贞顿了顿,道:“润玉道友?”

哽咽难言,不敢回头,润玉胸中阵阵作痛,勉强平静问道:“何事?”

元贞攥着师父火红的袖子,试探道:“道友曾言长安无故人,又是何事邀你早还家?”见润玉不作声,以为他心意已决,又道,“若你执意要走,带上一枝梅花可好?除了踏雪,我只养得活这个,可惜你错过了季节,来的时候花已落了,你带一枝回去,养起来就能看到花开了,权做个纪念吧!”

润玉的背影似乎在抖,却不理她。

元贞觉得甚是奇怪:润玉道友最是斯文守礼之人,如何今日一直背对她和师父跪在蒲团上?倒像是她平日罚跪似的。

待她走上前,伸手还未碰到润玉肩膀,润玉已起身,留下一句“我不要纪念”,便夺门而出,未看她一眼。

元贞莫名其妙地愣在了原地,却听师父念叨着:“前有矛,后有盾,这话不实。”

敢是中邪了罢?可这里是创世正神的庙宇,什么邪物如此大胆?元贞未及想明白,抬脚追出去,人已不见了。

今天这一日是挺邪乎的,四个人在她眼前说不见就不见了,竟然比她跑得还快。

元贞问庙门前打完架就地歇息的踏雪:“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

踏雪刚把沾上的一身晦气黑毛舔掉,就见元贞来跟她打听润玉,遂以己度人,没好气地翻了冲元贞个极其冷漠的白眼。

元贞举目四望,寻人毫无思路,一把薅起踏雪的后颈皮,提溜到眼前,跟这个叛逆的小东西四目相对:“还是咱俩一起吧!”

*

在青城山界内,润玉能施用的灵力仙法有限,恍惚行至山阴河畔,却遇见一个熟人。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没有设计为虐而虐的情节,主要角色都在完成自己的因果,毕竟我们要升维,嘿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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