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可能是沈意一生中遇到的最为可怕的场景。
本应该只有青年一人的轿厢里逐渐凸显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粗长身影。一开始在沈意的眼中并不是很清晰,隐隐约约的影子让他不由得联想到小时候看电视,偶尔信号不好的时候,会在屏幕上看到的模糊人像。
但是这里是现实。并没有信号不好的说法,也没有无中生有的幻觉,有的只是一开始存在着的事实。
沈意心里清楚这一点,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僵着身子没有动弹,虽然面无表情,手里的讲稿却被他紧紧攥住,发出了轻微的哗哗声。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开始放缓了呼吸。可砰砰砰不断急速跳动的心跳出卖了他的慌张,不知何时,他的额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有一滴汗珠缓慢地顺着他的眉毛落在了他的眼里,他被蛰痛了一瞬间,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心中警铃大作,潜意识在咆哮着让他逃跑,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地预感到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好像他在之前就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他该逃,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着。
水波一样的视线中,那道身影在他的眼里变得越发清晰。
粗大滑腻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一个巨大的几乎腰两只手才能环抱住的头颅搭在了裴戬的肩上。它歪着脑袋,晃动了一下身子。粗大的鳞片在灯光下泛着滑腻的光,让沈意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裴戬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偏头看了一眼,脸上肌肉牵起,他伸手抚了一下那个巨大的脑袋。
那个脑袋上的一双黄金般的兽瞳微微眯起,似乎正在享受裴戬的触碰。它不由得张开了巨口,獠牙外翻,伸出了一道红艳粗长的信子。它似乎想回应裴戬,那道分叉的舌尖小心地又迅疾地伸出,直接触碰到了裴戬的喉咙处。
沈意清晰地看见了那道舌尖在裴戬的脖间轻轻舔了舔。
裴戬不置可否,但是那只抚摸着脑袋的手并没有停下,那道脑袋也轻轻地拱了拱裴戬的那只手。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这个念头在沈意的脑海中盘旋了一瞬间,但他还没来得及厘清他心中汹涌的情绪,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他马上回过神,就看到了那双黄金兽瞳笔直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它发现自己看着他了。
沈意心中一慌,想转身就走,可是慌乱中他的肢体不受控制,脚还停留在原地,他的手指却是一松,等他反应过来想要重新抓紧的时候,啪嗒一阵清亮的响声,手中的讲义就落在了地上。
这道声音终于引来了裴戬的注意。青年放下了手,转头看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沈意。他挑了挑眉,嘴巴开始一张一合。
可沈意的眼中只剩下依偎在裴戬肩上的那个陌生生物。
逐渐合上的电梯门,只能看见裴戬一边肩膀和那只生物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它直起了粗长的身躯,一双兽瞳冰冷地审视着他,随后它突然往前探了探脑袋,身子也跟着上前来。
咚。
轿厢门及时地关上了,拦住了那个可怖的生物。
沈意双腿发软,像溺水得救的人大口地喘息着,人却像失重一般不断往后退,直到他靠到了身后敞开的大门。他触到了一手冰凉,那股触感透过肌肤迅疾地传递到了他的大脑,立刻让他联想到了那股冰凉的视线。他应激似的跳了起来,直到双脚重重地踩上坚实的地板,他的意识才开始回笼。
纷杂的想法瞬间填满了他的大脑。
刚刚它想干什么?它会怎么做?他会怎么样?
它……会追上来吗?
最后这个念头出现在了沈意的意识中,迟钝的大脑骤然意识到这个即将出现的可能,指挥着沈意立刻回神。沈意遵循着指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家门,转身用力推着门,直到门严丝合缝地被关上,他才泄气似的,靠在坚实的大门上,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滑。
他最终滑坐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全身瘫软似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沈意的手放在了毛毯上,地毯上的毛刺微微刺痛着他的掌心,可这种微痛感在这时居然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他不由自主地抚摸着,渐渐地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
他才想起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
裴戬一直以来都知道那个生物的存在吗?他一直在瞒着所有人吗?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会看到?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发现?
数不尽的迷惑像毛线团滚动着,变得越来越多。在沈意的心里,裴戬不再是那个碰巧住在自己楼上的沉稳学生。在他心中,裴戬整个人被笼罩在一阵迷雾里,只透出一双黝黑沉着的眼睛,那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沈意越来越觉得,在不经意的瞬间,他看到的青年偶尔在看人时,眼神会流露出犹如那个生物一般的情绪,冰凉,又冷酷。
仿佛看的不是人类,而是……
沈意使劲摇了摇头,想晃掉对裴戬的猜疑,可是更多的疑点浮现在脑海里。从来看他都是独来独往,他对人冷淡,一开始沈意与他攀谈时,他甚至是很敷衍很冷漠地敷衍着自己……他开始从记忆中不断地搜索着关于他与裴戬相识的过程,想否定自己,可是更多似是而非的回忆却在佐证着他的猜疑。
还有就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越来越清晰了。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有些呼吸不过来,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沈意骤然使劲按压了一下手掌,柔嫩的掌心受到毛刺的刺激,一股钝钝的疼痛传达到了大脑,让他从无尽的窒息中缓和过来。
他暂时放弃了对这件事的追究,吃力地扶着门慢慢地站起来。只是他的手在向上抬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门把手,让他骤然失去了平衡,他险而又险地抓牢了一边的柜子,这才没有摔倒。
他不小心打翻了柜子上的手机。手机落到了地摊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沈意失神地看着,过了良久,才慢慢地蹲下身想捡起手机。
那只手机突然在他的手边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闪烁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沈意看清楚了,手像被蛰到一样迅速甩开了手机。砰一声重响,手机就撞到了柜子上。屏幕落在了下方,沈意只能看到那只手机在小幅度地震动着。沈意第一次觉得自己设置了震动模式是个英明的选择。
他安静地俯身看着,直到手机不再震动,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可下一秒,那只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不屈不挠的感觉让沈意想起了裴戬在面对自己时偶尔出现的固执。那时候他还觉得裴戬终于有了学生的模样,但现在……他咬了咬牙,弯下腰,捡起了手机,他慢慢地将手机翻转过来,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裴戬”的名字。
看着屏幕上方跳动的名字,脑海中翻涌过许多想法,到最后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
青年有些失真的声音透过电波传了过来:“老师?”
对方的语气很犹疑,让沈意立时有了不安的预感。他不禁攥住了一遍的门把手,感受到冰凉的触感上生出了一个湿意。
“嗯?”他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不会发现吧!
好在裴戬似乎没察觉到,只是在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一声就让沈意的心提了起来。
沈意压抑着呼吸,努力正常地回复:“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边的裴戬好像在干什么,窸窣声传了过来,让沈意头皮发麻,他不敢想象是什么,握着门把的手更紧了,他清楚地听见对方平静地说:“就是刚才看到老师没走,想问问老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沈意的心一紧,果然还是察觉到了,但是令他惊喜的是,裴戬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语气相当地自然跟他说着话,不过沈意还是很慎重地回答:“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头晕,呵呵。”
对方平静的声音明显绷紧了一些:“老师还是觉得不舒服吗?那要不要……”
沈意预感到对方想说什么,立刻出声打断他:“不用!”
对方顿了顿,一股莫名的沉默自两端蔓延开来,沈意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坚决无情:“不用……不用麻烦你了!只是普通的低血糖而已!”
裴戬轻声:“只是低血糖?”
沈意忙点头,生怕对方看不到,还非常用力地嗯了一声:“对,就是低血糖,老毛病了,不用担心。”
对面的青年哦了一声,似乎在若有所思。
沈意生怕对方察觉出不对劲,想着打了一个做作的呵欠做铺垫,只是他刚起了个头,他就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那我就不打扰老师休息了。”
他心中一喜,正想着挂断电话,对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老师,明天见。”
这句话让沈意吓了一跳,对方静静地在电波的另一端等待着,那头传来他平稳的呼吸,似乎是要等待沈意的回应。沈意为难地咬了咬唇,正准备说出回应,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很多碎片。
好熟悉的一句话……他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支离破碎的游离记忆重新合拢,一片又一片地自发组成了正确的顺序,呈现在沈意的意识中。
他一时怔然,被动地接收着庞大的信息量。
昨天的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他记得他在家里迎接了裴戬和他同行的对象,三个人闲散地聊着天,他不经意地看着裴戬的对象,骤然发现了对方……
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本来他不应该记得自己昏迷的那些事,但是很奇妙的,他居然记起来了。
他仿佛是靠感觉去记忆那些昏迷过后的事。
沈意现在仍能感觉到那条蛇在自己身上滑动的纹路,有无数鳞片在身上拂过,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裴戬充满蛊惑的声音在他的意识深处不断回响。
一双温热的手将自己小心地扶到了沙发上,他毫无反抗地顺从着躺在了沙发上,裴戬从他的旁边捞起了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期间,一直有潮湿粘腻的感觉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冰凉的目光来回在自己身上逡巡。
嘶嘶。
裴戬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话,那道审视的目光在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沙沙,有布料被轻轻摩擦着,自己的脸上突然落下了一大片阴影。
裴戬的声音近得仿佛在耳畔,沈意感到有手指正轻轻拨弄着自己的刘海:“老师,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只是一个人正在家里好好休息。”
沈意感觉到一道专注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自己的脸上,裴戬的声音顿了顿,过了一会儿继续道:“老师,明天去上班吧。”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老师?”
原来他在征求着自己的回复。
沈意不自觉地想去回应对方的每一句话,即便是命令,所以在昏迷中,即便是皱着眉感到了,他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裴戬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音,过了一会儿才支起身。
他和今天说着一样的话。
他说。
“老师,再见,明天见。”
伏笔回收的感觉真爽┏(^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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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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