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爵街的几站路外,莱蒂斯把所有在酒神节收集到的情报发给了布列塔尼。调查部的部长在回复里再三确认了她的安全,最后向她表示,这件事她会处理。
小姑娘松了口气,沉重心情稍微好了些。她刚准备把手机收起来,屏幕上却突然亮起了来电提醒。
来电显示是布列塔尼。
她接通电话,屏息凝神。
电话说:“这里是圣卢赛特大□□,恭喜您中了我们的特等大奖,请提供您的银行账号——”
莱蒂斯:“……”
“嘟。”
桌子对面,尼尔森伸手过来按掉了挂断键:“你这才来多久啊,现在电信诈骗效率也太高了。圣卢塞特的诈骗号码已经能做到随机顶一个你通讯录里的名字显示了,第一次见吧?”
他手里拿着份菜单,吐完槽了,又悠哉悠哉地看起来。
“来两份白酱蘑菇意面吧。啊,还有蜜瓜火腿吗?没了?哎呀,那就来一份番茄马苏里拉沙拉吧。”
“真可惜。您应该早些预定的,尼尔森先生。否则我说什么也一定得给您留一份蜜瓜火腿。”头发花白的老板娘遗憾地摇摇头。
她是个矮胖的女人,穿着条围裙,气质和蔼,仿佛是童话里最标准的老奶奶。
“您瞧我们现在这样子,也能看出我们是临时起意来您这儿的啊。”尼尔森带着无奈地笑笑,拍掉几张卡在头发里的纸片。
他和莱蒂斯恐吓完那两个清洁工后,在小巷里的垃圾桶躲了一会儿,之后才趁着那群哨兵被垃圾车引开时逃走。在路上,莱蒂斯往他们身上狂喷了一整瓶气味阻隔剂。
这种发明本来只是用于少量喷在共感者人中,从而减轻他们的嗅觉敏感度的,价格特别贵。但莱蒂斯显然已经不在乎它的正确使用方法了。
直到他们走进这家散发着家常味道的餐厅,嗅觉敏感的小护卫才终于放下心理障碍。
老奶奶只是和气地看着这两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哎呀,这么晚才来吃饭,你们一定都饿坏了。”
“我们其实是……”莱蒂斯欲言又止。当尼尔森说要带她去个安全的地方的时候,她没想到他们会来到一家已经打烊的意大利餐厅。
这里的装修朴素,桌椅都是旧款式,泛黄的墙上贴着很多旧照片,还有已经卷边的菜单。
店主奶奶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专门为他们打开了一盏店里的灯,还在桌上放了个小花瓶,莱蒂斯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她更担心的是,这样一个由老人经营的,港湾一样的小餐厅,是否真的是个和尼尔森谈那些事的好地方。
“哦,别担心,孩子。你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老奶奶误解了她的犹豫,“尼尔森先生帮过我儿子大忙,我绝对不会把你们聊的话泄露出去的。”
莱蒂斯赶紧解释道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换来了老人慈祥的笑。
尼尔森也跟着解释:“是这样的。之前布列塔尼让我查过一个帮派二把手的事情,结果我无意间帮盖比太太和她的儿子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之后他们就一直待我很友好。”
莱蒂斯对尼尔森刮目相看:“你帮他们解决了勒索他们的帮派吗?”
“不。”尼尔森大方地介绍,“那个二把手因为我收集到的情报被布列塔尼逮捕之后,盖比太太的儿子正好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帮他在帮派里升职加薪了。”
慈祥的老奶奶微笑着点点头。
莱蒂斯用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展现出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尼尔森理所当然道:“圣卢赛特可没几个人会招惹一个帮派二把手的家属。所以这家店既可信,又安全。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在这里聊这些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我的店还有最好吃的意面。”盖比太太对尼尔森的评价颇为自豪,她摆摆手,把空间留给年轻人们,“想聊什么就聊吧,亲爱的孩子们。晚餐很快就来。”
现在已是深夜十二点过,无论是吃晚餐,还是做别的什么,都已经很晚了。
这条居民街上已经没有人在活动,有些发黄的灯光在小餐厅里为尼尔森和莱蒂斯的餐桌涂抹上柔和的色彩。
盖比太太离开后,年轻人们之间的气氛紧张了起来。沉默之中,莱蒂斯直直盯着尼尔森蜂蜜一样的瞳孔,像一只审视着来客的狼。
因为他在酒神节的所作所为,她信任他,也因为他在酒神节的所作所为,她怀疑他。
她不再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看见劳瑞当时的行为后,她已经得出了结论。
她说:“你是个未登记的向导。”
没有戴耳钉的尼尔森不慌不忙地回答:“是的。”
“你是一个能引发认知偏差的向导。”
尼尔森微笑起来,但笑意未达眼底。
“是的。”
“就像首席那样?”莱蒂斯皱起眉,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身上的警惕像是拉响的警报一样在尼尔森四周回荡。
认知偏差,这是一种非常危险,也非常稀有的能力。
它来源于向导影响他人情绪和感官的能力。过去千百年来,这种能力都只用于辅助哨兵,疏导哨兵过载的感官和失控的情绪。
直到有一天,有向导发现,当自己的共感力足够强大时,这种能力还能对感官造成误导。
也许误导的效果只是让哨兵把实际在左边30cm的目标误认为是在左边20cm,但这样的错误足以让哨兵的攻击产生致命的偏差。
更有甚者,还能通过误导五感编织出幻觉,改变目标所感知到的现实。
究竟是谁第一个做到引发认知偏差的,已经不得而知了。由于历史上向导常年被视为哨兵的附庸,或者更直白一些。奴隶,所以这种能力就像女巫的传说,一直只是坊间传闻。
将认知偏差第一次带进公众视野的,是一个叫柯林斯.弥斯的女人。
大约三十年前,她不仅第一次引发了有记载的认知偏差,还直接将它运用在了战场。
她的共感力过于强大,以至于她不仅只是让某个哨兵打偏了目标——她让一场战役中所有的敌方哨兵产生了向上50cm的认知偏差,所有来自敌人枪管的子弹全部飞向空中,只在破败的建筑上多添了一条裂缝。
最终,奥西恩王国的军队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全歼的敌军。
在那个自动制导系统尚不发达的年代,她引发认知偏差的能力彻底改变了僵持的战局,迅速给奥西恩王国带来了胜利,还有多年稳固的国际地位。
柯林斯也凭借功勋和才干逐年向上攀升,在只认哨兵为领袖的塔里,以向导的身份史无前例地成为了首席。
柯林斯严格地管理塔的运营,还推行了对标培养哨兵的基地“圣所”的“向导之家”,将其作为尚未结合的向导的训练和生活的国立机构。
要知道在此之前,刚觉醒的向导只会被送往塔,然后与哨兵进行匹配,最后送去哨兵的家里圈养,等待哨兵在圣所完成训练。在柯琳斯的组织下,他们有了能够安全成长的环境。
直到现在,年近七十的柯林斯依然稳坐首席之位,无人可撼动。
莱蒂斯想起这位凭一己之力赢得两国之战的女士,只感觉到钦佩和本能的敬畏。
“像首席那样?算了吧,这世界上没人能像那老太婆那样,她就是个怪物。”尼尔森用一种毫不尊敬的语气评价,眯起的金色眸子却暗淡了几分。
随后,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两手一摊:“至于我,你大可放心。我现在基本没法主动使用向导的能力,最多只能接收到其他人的情绪波动——我引发不了任何认知偏差。”
“只不过……嗯,还是跟你说实话好了。比起不能使用能力,我的现状更像是,不能被发现我使用了能力。”
尼尔森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在莱蒂斯锐利的目光中接着道:“我这里被装了点东西,原理就不解释了。总之,当我向外扩散的共感力时,它就会发送信号,然后给我带来一些不太好的后果。”
“除了两种特殊的情况。”
“一种是在阻断了所有信号传入和传出的屏蔽室,无论我如何使用能力,都不会有信号传出。比如酒神节里的停尸房,我误导了你们的感知,让你们以为我离开了。”
“另一种,是在目标对我开放精神屏障的情况下——比如刚从昏迷里醒来的劳瑞——我可以通过与目标的肢体接触把共感力传递过去,避开信号监测,直接对目标造成影响。这两种情况都少之又少,没想到在今天都遇上了。”
“就是这样,我想这就已经够解释你所有的疑问了吧?”尼尔森说完,乐呵呵地对莱蒂斯伸出一只手,“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第二种?我可以给你看看我的精神动物。她很漂亮,还很罕见——你听说过离翼水母吗?全世界单体最长的动物,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亲眼看见的。”
“……还没有。”
“嗯?什么没有?我们之间的信任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跟我牵一下手吗?”
“这个也确实没有。”莱蒂斯面无表情,她愿意在尼尔森陷入噩梦的时候帮他,但还没有到会把手递给一个能引发认知偏差的向导的地步,“我是想说,我的问题还没问完。”
“关于我的?”
“关于案子的。现在连环碎尸的线索断在了酒神节,两个看守的哨兵死了,被害的向导也死了。唯一可能的线索,只剩下那个叫白鸟的向导接待的对象。”莱蒂斯在说出“接待”二字时散发出了强烈的厌恶情绪,“尼尔森,你对圣卢赛特很了解,关于他接待的对象,你有什么思路吗?”
“嗯,”在酒神节经历了生死关头的尼尔森重回摸鱼状态,敷衍地回答,“他肯定很有钱。”
莱蒂斯把昨天他嘲讽的话原句奉回:“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的思路。”
“布列塔尼已经答应处理这件事了,你何必再继续呢?你难道不相信她吗?”
“我当然相信部长。”莱蒂斯说,突然主动抓住了尼尔森的手腕。尼尔森还惦记着使用自己的能力,结果一头撞在了厚得跟城墙似的精神屏障上。
糟糕,她好像不是想看自己的精神动物啊。
尼尔森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抬头看向莱蒂斯。
在安静又昏暗的店面里,莱蒂斯的绿眼睛像燃烧的磷火。她说:“但我还是会尽我所能去找到真相。尼尔森,你说过要将功补过,在调查陷入瓶颈时提供线索。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欠的那顿揍给你补回来。”
才见过她徒手拆人关节的尼尔森笑容僵了。
这小姑娘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些比黑手党还黑手党的做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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