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河水带走了他的生息和所有血的痕迹,他们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谁。他们架着枪,小心地将他翻过来,枪却走了火——有一个哨兵被他没有闭合的黑色眼睛吓了一跳。他破口大骂:这死人的眼睛怎么和他活着时一模一样。
这就是海克.雷德。这哨兵肯定地说。他之前在酒神节里见过他,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漆黑如空井的眼睛。
他们简单地检查了这具尸体。看见了他腹部可怕的创口、断掉的右手和脖颈上的刀痕,天知道他究竟死于哪一处伤。由于血液过少,他的血管都呈现出了被漂白般的粉红,哨兵们都认为他死前一定痛苦万分,但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如同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归乡。
他们觉得很奇怪,却并不在乎。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这一组哨兵一共有六人,携带有六把左轮,三把半自动冲锋枪和一只机械臂。他们的装备足够充足,以至于杀了船上闹事的那几个逃兵后,依然有余力追捕目标。
他们不认为这是件难事,因为目标身上血液的味道之于他们,就如同阿里阿德的线之于忒修斯。
他们行走在河岸潮湿的土地,身上浸满夜晚与河流湿冷的气息。目标往河边的林子里去了,似乎是想跑去大路,他们于是轻车熟路地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像是猛兽从容地跟踪受伤的鹿。
他们大约追了十分钟,最终在树林与公路的交界处找到了那三个人。那是三个剪影,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拽着一个女孩艰难地前进,树木杂乱的枝丫交织在他们上方,像一张网将他们捕获。
可他们才刚一靠近,那个穿着破败的白色礼裙的女孩就发现了他们。在他们进入射程前的那一秒,她突然回过头来,脖子的角度有些怪异。
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升起,像是一对被诅咒的宝石。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看起来像一个灵魂被击碎了的人偶。那张漂亮的脸上失魂落魄,要不是男人拽着她,也许她会一直怔在原地。
哨兵们却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们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遥远的空洞。那其中回响的茫然、崩溃与痛苦像是一场喑哑怪诞的乐章在他们耳边嘶鸣,下一秒就骤然畸变成了可怕的混沌。她明明伤得连跑都跑不动了,他们依然像被猛兽盯上的普通人那样本能地害怕起来,甚至忘了在第一时间举枪。
然后枪声响起,数十只受惊的鸟煽动着翅膀逃离。
倒在地上的是酒神节的哨兵们。
莱蒂斯眼中的混沌再次被茫然覆盖,她回过头,看见公路的方向冲进来了一队人。他们手里拿着最新型的感官干扰设备和武器,身后的货车上架着两台重机枪。领头的人对着尼尔森大喊:“尼尔森?妈的,终于找到你们了。还有人在追吗?”
“可能没了?就这?不是说有个S级哨兵吗?我们可为了你搬了好些好装备过来啊!”他们一边失望地喊着,一边把卢娜从尼尔森背上接过,意外贴心地给她裹上了毯子。有人抱着她去了车里,翻开她眼睑检查她具体情况。
一行人脖子上的红色荆棘刺青表明了身份。
□□二把手黎塔诺的人终于到了。
可那黑发绿眼的少女即使面对救兵,也依然一脸阴沉和空疏。在她的目光里,大声嚷嚷的□□们也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等卢娜终于被安置好后,她甩开尼尔森的手,一瘸一拐地往河边返回。
领头人一脸奇怪地看向尼尔森:“喂,这丫头是怎么了?盖比太太不是说她挺可爱——”
“嘘。”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金瞳向导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有淤青,被汗和水打湿的短发贴在脸颊,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狼狈一百倍。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领头人身上时,领头人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顿了一下。
“尸体……”
然后,他们听见了那女孩的小声呢喃。
“终于……卢娜小姐终于安全了……我至少要……带回海克先生……的尸体。”
“唉。”
尼尔森叹了口气,也跟着她走了过去。
火荆棘的人们面面相觑,可一种沉重的气氛徘徊不散,和树影一起沉沉地压在他们肩头。随后,他们也不自觉地迈开脚步,三三两两地拨开树林中的植物,跟着最前方纤细的,白色的身影前进。
月光在这时才从夜色里浮现,在河滩笼罩下一层雾一样朦胧的光。似乎被这浅金色的光芒刺痛了,莱蒂斯感到双眼都酸涩起来。她竭力地在月光中睁大眼睛,可河边什么也没有。
为了销毁尸体,那帮哨兵早将海克抛进了河里。这一次,奔流的奎因河彻底带走了他的一切。
“啊啊……”
莱蒂斯长了张嘴,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月光仿佛在燃烧一般明亮,她纤细的身影沐浴在其中,晃了晃,猛地向地面栽去。
“莱蒂斯!”
尼尔森先于所有增援冲上去接住了她,他发现这身受重伤的女孩终于彻底昏迷了过去。
酒神节外热闹非凡。
这里从没聚集过这么多人,富有的客人们匆匆从后门跑出来,却被一对长相相似的双胞胎挨个按到在地,铐上手铐。一黑一白两只豹子在对他们低吼,养尊处优的富人们没一个敢轻举妄动。
一个戴着眼镜和白色耳钉的青年拿着一台相机,一脸淡定地对每一个客人的脸拍照。无论他们起初如何抗拒,只要他抬手按住他们的太阳穴,这些歇斯底里的人就会安静下来。一只六角蝾螈蹲在他头顶,看起来人畜无害。
那些穿着高级西服的看守们前脚迈出大门,后脚就倒在了地上。罗德瑞克在前方的高楼上架着狙击枪,麻醉弹百发百中。他只是一个护卫,这没错,但他唯一觉醒的视觉能达到A级的评级。
几乎整条俱乐部大道的客人全都围着这座神秘的高端私人会所探头探脑地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一只体长十米的大王酸浆鱿正慢悠悠地顺着人群围出的圈打转,带有发光器的眼部像是探照灯一样发亮。
一个手里拿着盒鸡块,看起来懒洋洋的微胖女孩正在和人通讯,她说:
“布列塔尼姐,你那边什么时候好啊——酒神节里已经清空得差不多了吧,我们这边已经把所有人控制住了哦——今晚局里看守所要热闹起来呀——”
是的,布列塔尼当然不会独自前来的。打败酒神节的所有人对她来说确实绰绰有余,但逃跑的客人们她可无暇顾及。还好,她亲爱的组员们一直在外守株待兔,就等着把这群有钱的混蛋全都抓捕。
虽然这帮有钱人里有一半的人都会通过暗箱操作脱罪,但他们参与向导之旅的证据已经被调查局掌握。布列塔尼会用这些证据玩出什么花,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啊呀……我还想再看看,”但此时,布列塔尼只是站在一堆七到八歪的昏迷哨兵中间,对着第三层的走廊歪了歪头,“我总觉得……我好像遗漏了什么呢?”
非洲象在她旁边忽扇着耳朵。她切换了通讯线路,问到:“多多,我是忘了什么吗?”
“大姐,你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是向导又不是噬心魔。”科技宅向导抱怨着,在自己的实验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你为什么老觉得不对劲,你的感官感觉到了什么吗?”
“什么都感觉不到哦?但刚刚明明……咦?”布列塔尼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从自己脑子里擦掉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了,多多,你搞明白你的小机器人掉到哪里去了吗?”
“没搞明白!”多多转向另一个屏幕,装载着摄像头的机器在一片漆黑里前进,“都是你非要让我把蜂鸟mini智能pro设计小一点,结果掉到莫名其妙地地方去了吧!可能是通风管道?但我完全不知道它通向哪里。”
“唔……无所谓,等你确定了它在哪我再走好了。”布列塔尼硬是没记住产品名,只能用代词指代,“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怀疑有向导在用认知误导,甚至连我都破解不了呢。这种时候就只能靠你啦,多多,这就是科技强大的地方——认知误导再强也只能对人类起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误导机器……”
“啊!!!”
她话说到一半,多多突然大叫起来。
“多多,怎么了?”布列塔尼声音温柔,“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刚刚差点没来得及调节听觉。要是你让我听觉受损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少来,哪怕是子弹从你耳朵边飞过去你都能及时调整你屏障!”多多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然后继续大叫,“我的蜂鸟mini智能pro啊啊啊啊啊啊——”
“你的蜂鸟mini……什么?”
“我的蜂鸟mini智能pro!刚刚好像好不容易看到了点画面,结果突然失联了!!!不知道是信号被掐了还是被人发现了…………啊啊啊啊我熬夜赶ddl设计出来的蜂鸟mini智能pro啊啊啊!”
多多喊得像是个看着孩子被绑架了的母亲一样凄厉,布列塔尼眨了眨眼睛,摁掉了通讯。
算了,再试试吧。S级的女哨兵闭上眼睛,再次将听力尽数解放。
当然,她什么也没发现。
“真是讨厌……这女人怎么还不走……”
地下四层里,米拉的额间满是冷汗。她正动用自己全部的共感力隐藏起这层楼的存在。要欺骗S级哨兵的感官很难,一整层楼面积又太大,对她消耗很高,她随时都要昏迷过去。
“人家好累啊~”她用撒娇的语气说着,面部因为共感力透支而扭曲,却还是带着那种做作的微笑,让人很不舒服。
“哪怕她是在这里待到明天才走,你也得撑住。这个女人……不好对付。果然赶回来是对的。”
里奇站在她旁边说。他拿着个破碎的小机器,在一堆散乱的零件里找到了摄像头。
刚刚他听到了第四层上方的通风管道里有声响,于是赶在这玩意掉到第四层产生交互之前,飞出去了一支钢笔把它钉穿了。
他知道这肯定也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这才是真正危险的东西。
“实验室得转移了……让上面的人无论如何也要禁止布列塔尼再次访问这里,然后立刻搬迁。”里奇微皱着眉,捏碎了摄像头,“大意了。不知道这机器有没有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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