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蒂斯一个人走在走廊。
Papa房间的密道穿过赌场,直通到了大厦的酒店区域。一模一样的门整齐地排在两侧,俨然是一个有无数侧室的迷宫,莱蒂斯明白过来为什么Papa会把这里选做逃生密道的终点。
但她依然不明白究竟是谁带走了Papa。
或者说,更让她不明白的是,Papa到底遭遇了什么?
酒店区很安静,柔软的红丝绒地毯吞噬了少女的脚步声。除了自己之外,莱蒂斯再也没有感知到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这很不寻常。酒店是个客人密度相当高的地方,即使所有人都在房间内部,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最明显的异常是味道——这条走廊上没有任何味道。
地毯的纤维里没有挂住残留的古龙水或香水,墙上也没有沾着挥发的酒精或未散的雪茄味。气味分子是那么无孔不入,酒神节被莱蒂斯抓住破绽就是因为走廊中给哨兵营造舒适感的香氛,可在‘天堂’的客房区,别说空气清新剂了,莱蒂斯连灰尘的味道都没有闻到。
成排的顶灯将莱蒂斯拆成三个深浅不一的影子,它们跟随着她,亦步亦趋。站在这里,她突然感觉到了某种奇异的孤独。
她想起小时候农忙的季节,自己一个人开着播种机在深夜里的田地里来回。方圆百里无人无声,她从不觉得孤单。后来她被带去了塔,身边是同龄的哨兵护卫,莱蒂斯却觉得那地方和这条走廊一样,空空如也。
认知误导吗?
莱蒂斯想着,再度削弱了自己的屏障。她不知道这次的敌人和那个叫米拉的女孩到底谁更强,但尝试的结果让她失望。走廊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座荒废的鬼屋。
Papa在密道中被拖拽的声音像是百足虫爬行在她记忆里。
“刷……”
就在这时,走廊一侧传来响动,莱蒂斯在拐角看见了Papa的皮鞋和一截小腿。她俯身冲去,抬手就是一枪——她并不介意让Papa受伤,而鲜血会成为她追踪目标的最好标记,可那在她认知里毫无偏差的子弹什么也没打中。
她依然没有听见到底是谁在“拖拽”Papa。
跨过转角后,空无一人的百米走廊无声向尽头延展。再怎么快的人也没办法在几秒内穿过这里,Papa看起来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
莱蒂斯眯了眯眼睛。
这样灵异一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了,而这次的走廊尤其的长……她被引得转过了好几个分叉口,彻底进入了客房区的深处。这装神弄鬼的弯弯绕绕让小姑娘有点急躁。她不是来玩捉迷藏的,不管现这是闪灵还是电锯惊魂,她只想痛快点来场真刀真枪的战斗。
她还要回尼尔森和罗亚利身边去呢。
尽管有精神动物跟着他们,莱蒂斯还是放心不下。她和她的狼之间的似乎还缺乏磨合,那两人没离开Papa房间前,莱蒂斯正在密道里奔跑。她能通过狼的眼睛看见他们,两人的斗嘴也清晰可闻,可当她冲出密道进入酒店区后,狼传递过来的信息就模糊起来。
在她的注意力逐渐被酒店走廊吸引的过程中,那与她共感的视野也闪烁起密密麻麻的雪花,就好像她的视神经连接了一块坏掉的屏幕。
也许她应该花更多时间和狼一起的……听尼尔森说,虽然自己看不见它们,但它们总喜欢粘在自己身边。
“而且它们特别毛绒,jellycat你有吧,这可是三只两米多长的超大号。”尼尔森比划,但住在农场的莱蒂斯并没有jellycat,所以某天野餐时,侦探塞了个大号的蓝色汉堡盒给她,上面还贴了个“给莱蒂斯”的贴纸。莱蒂斯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有豆豆眼的汉堡毛绒玩具。
“路过顺便买的。”尼尔森是这么说的,明明在送礼物,却莫名有种有点欠揍的志得意满,“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的,不愧是我。”
莱蒂斯确实喜欢,毕竟豆豆眼汉堡真的很可爱,也很好摸。年轻的哨兵觉得还是快些回去比较好,于是决定不再纠结引来安保的可能性,将目光移向天花板。
这次她的头顶没有古董玻璃穹顶了,另一个造价不菲的装置顶替了它的位置——覆盖整个酒店房顶的喷洒灭火系统。
它有着灵敏的性能,极大的储水量,堪称百发百中的灭火效果,以及以上特征给它带来的必然弊端:它太敏锐,以至于一颗打进感应器的子弹就足以让它把走廊变成地上运河。
这是尼尔森告诉她的,他似乎对破坏消防系统颇有心得。也许是时候问问他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了,不过现在……既然因珀瑞恩的家伙一个比一个磨蹭,那就故技重施把人逼出来吧。
莱蒂斯面无表情,举枪扣下扳机。
“吱……”
就在撞针被触发前,身边的一扇门突然开了一条小缝。
莱蒂斯眨眨眼,她明白了三件事。
对方能控制酒店、对方在监视自己的举动,以及——
对方不希望她对消防系统开枪。
于是在走进那古怪的房间前,莱蒂斯果断对着感应器开了一枪,然后在能对酒店造成巨额损失的人造暴雨中一脚踹开了那遮遮掩掩的门。
房间里不出意料的空无一人,完全空白的味道和声音使它像塑料做的玩具一样不真实。High Limit区的客房几乎都是套间,风格比起Papa的房间更偏现代简约,空间宽阔,装潢大气,进门就是一个能容纳十余人的餐吧台。
莱蒂斯再度降低了听力屏障,破门的回声告诉她,这套间里至少有三个相连的客厅和大大小小六个房间。
“唔……”
莱蒂斯微微蹙眉,额角隐约传来胀痛。
先前降低屏障时,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如今幅度大了,这怪异的感觉就更加明显,就好像她并不是在凭自己的意志调节一扇可逆的壁垒,而是在和外界的某种东西一起,把它像玻璃一样砸成了碎片——
“嗷呜——!”
也就是在莱蒂斯踏入房门的刹那,一声狼嚎突然响彻她耳边。
少女脚步一顿,瞪大了眼睛。
虽然看不见它,但莱蒂斯知道,这是自己为了保存精神力而没有唤出的第三只灰狼。
原来这孩子一直守着我吗?我终于可以听见它了?莱蒂斯没来得及思考,只觉得某种头晕目眩的冲击以宏观世界难以衡量的速度掠过视神经,除了那越发明显的胀痛之外,她感到自己的视野在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
她当机立断扑向前去,一个翻滚躲到餐吧台后。
吧台上的酒杯因为她的动作摇晃了两下。客房依然空荡荡的,似乎只有莱蒂斯一个人存在。
但透过身边灰狼的眼睛,莱蒂斯分明看见了截然不同的混乱。
这根本就是个一片狼藉的战场。空气被血和汗的气味浸透,沉重得几乎要滴出腥甜的液体来。插在墙上的刀,挂在刀上的血肉,被掀翻的桌椅和玻璃的碎片散落一地。
有两个穿着奢侈的普通人失去意识倒在房间的角落,还有另一个垂着头瘫坐在墙边,脑后那道在墙上拖拽开的血迹触目惊心,所幸还有心跳。
五个戴着私人保镖名牌的哨兵满身是伤。他们冲着莱蒂斯的方向袭来,表情扭曲而狂躁。
莱蒂斯熟悉这样的状态,熟悉到令她意外——他们和她早些时候处理的暴走哨兵一模一样。
警局整理出的报告显示,这些暴走的哨兵五感强度会大幅增加。但也许是因为精神力异常,他们无法放出精神动物。
他们深陷痛苦,没有理智,会无差别攻击。外界的强刺激会进一步加强他们的狂躁,而造成感官刺激的人,无论轻重,都会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
现在,有四把左轮和一把冲锋枪都指着莱蒂斯的藏身之处。
而就在莱蒂斯先前落脚的地方,硝烟已经从焦黑的弹孔中升起,那是有了灰狼的压制才射偏的子弹。
“……”
莱蒂斯冷静地意识到,她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懦夫,而是一个手段诡诈,狡谲多端的对手。
要不是灰狼,她早就在进门的瞬间,毫无知觉地葬身枪口了。
对方先是利用空走廊让莱蒂斯产生思维惯性,又将一个危机四伏的客房在她眼中捏造成空房间,只等莱蒂斯踏入陷阱,借暴走哨兵之手一击毙命。
生死一线,少女握枪的手却连抖都没有抖一下,反而进一步降低精神屏障的强度。
枪声在耳边隆隆作响,莱蒂斯没有半点畏惧,只觉得现状终于清晰起来。而除了对战局的分析,她还有了另一个猜测:虽然没有人活动痕迹的走廊应该是认知误导造成的,但Papa本身并不是被认知误导给藏起来的。
灰狼不受认知误导的影响,一直都能够看清真相。如果Papa实际上就在走廊里,即使莱蒂斯看不见,它也会提醒莱蒂斯的,就像莱蒂斯进门时的那样。
所以Papa的消失,应该是物理层面的消失。
抛去玄乎其技的认知误导,要在一段不可能在几秒内通过的百米走廊里突然消失,最简单的做法其实就是进入两侧的房间。而一旦挟持了因珀瑞恩的主管,这里的客房门比零食包装还容易打开。
莱蒂斯追得紧,对方只可能一开始就藏身进了最近的这间套件之中,也许是用了同样认知误导的手段,哨兵们也没有发现有外人闯入,所以——
Papa本人,其实就在这个房间之中!
果不其然,狼狼的听觉告诉她,套间一个较小的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心跳。
莱蒂斯眼神一凛,迎着接连而来的子弹,果断持枪冲出了餐吧台,以肩上一道滚烫的擦伤为代价,用最后两颗子弹正面射击,打断持冲锋枪的哨兵的肋骨,然后扔开手里的空枪,俯身冲上前去,钳制住了男人的双手。
她借着较小的体型俯身,蛮横地将男人死死拽在身前。灰狼忠诚地注视着战场,莱蒂斯知道左轮的子弹将从哪边袭来,她拉着男人一转方向,高大的哨兵就这样成了她的人形掩体。
枪管发热的冲锋枪就横在少女眼前,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知道受枪身长度限制,这种大型枪械在近战时反而更具劣势。
恰好,她非常擅长近战。
莱蒂斯猛踢男人的膝盖彻底打破平衡,拧过男人的手臂将他侧摔出去夺枪。暴走的哨兵发出凶兽般的低吼,凭借蛮力没让少女得逞,少女却突然矮下身去,松开了一只手。
“砰,砰!”
两声闷响,莱蒂斯的拳头正中男人下巴的三叉神经,又砸在他太阳穴上。浑身是血的哨兵身体一僵,直直倒下了。他在坠地前还想拽住手里的武器,可已经脱力的五指还是从枪身上滑落。
莱蒂斯看着剩下的几个哨兵抬起手,像是从剑鞘中抽出长剑一样,抽出了冲锋枪。
“哒哒哒…!”
两个没躲开的哨兵倒地了,莱蒂斯没有扫射他们躯干的内脏,只是废了他们双腿。还有两个同样明白冲锋枪近战的劣势,以套间中的各种家具为掩体向莱蒂斯靠拢。莱蒂斯不想和他们浪费时间,且战且退到了想找的那扇门外。
她一边用冲锋枪火力覆盖入口,一边破门而入。
冷气袭来,这是一个步入式冰箱。莱蒂斯看见了靠墙而放的铁架和上面整齐摆放的蔬果、酒水和零食,而在狼的眼中,因珀瑞恩的Papa就坐在最里侧的铁架下。他脸色惨白,表情严肃,冲锋枪让他绷紧了身体,但他没有动作。
奇怪的是,狼和莱蒂斯都没有看见,究竟是什么在威慑着这位总管。
与此同时,冲锋枪的枪声落在莱蒂斯耳中,已经像倾泻而下的针雨一样让她浑身刺痛了。
她对此有所预料。她还是想破解危险的认知误导,精神屏障一降再降,但很显然屏障的削弱与她身体的反常息息相关。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当她试图重新提高精神屏障时,它就像被刀剖开的皮肤那样疼痛而无法愈合,而她的听力和嗅觉如同暴露在空气里的内脏,脆弱又危险……
“咔咔……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冲锋枪的子弹用光了。
伴随着枪口消逝的火光,两个持左轮的哨兵聚拢过来,把莱蒂斯逼入狭小的角落,可莱蒂斯手里没有子弹的冲锋枪也是一件趁手的好兵器,她抄着这块重铁挡下子弹,直接抽在了敌人脸上。
这是其实是一场很简单的战斗。
暴走的哨兵和左轮对莱蒂斯来说并不危险,她成功把一个哨兵揍趴在门口,又夺下一个哨兵的枪,正中侧脸的回旋踢差点一击把他脑浆打出来。男人跌跌撞撞地后退,撞上身侧的铁货架。即食罐头在货架上摇晃,男人只想干掉莱蒂斯,撑住货架向前杀来——
“嘎吱……吱……轰——!!!”
谁也没料到,比起决胜负的枪声,先在三个哨兵听觉中炸开的,是男人无意间碰倒的铁货架,和如同铅球一样摔在地面的无数罐头。
这巨响像是一把砍刀直接劈开了莱蒂斯的颅骨,巨大的疼痛中,莱蒂斯忽然明白了暴走的哨兵们为什么会有攻击的冲动。
信息流太多太庞大,过载的感官太热太刺痛,他们需要一个渠道发泄自己的痛苦,或许是暴力,或许是向导的安抚……
但莱蒂斯不会因为这种响动而失去理智。当初在游艇上失去听力屏障的苦痛超越现状百倍不止,她都依然清醒。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小姑娘不经不适时宜地疑惑起个中缘由,一边把那男人拦腰抄起,一个扫腰摔晕在了一堆罐头里。
“唔……”
战斗结束,可一阵眩晕随着她的动作盘旋而升,如同一场龙卷风的前兆。莱蒂斯试图修复自己的精神屏障,但它只是像风化的墙一样继续崩落。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担心她的听力再度失控。
失控了也没关系。她不害怕,她能够忍受,她完全有能力在那种根本就是折磨的信息流里保持清醒,甚至不需要向导疏导,但……
但那寂静的深海和海中的离翼水母在记忆里像随洋流浮动,还有甜品的味道和毛绒玩具的柔软。
这个理智且要强的小姑娘头一次有点任性地希望,尼尔森此刻能够在自己身边。
好在Papa已经找到,她可以回去了。
她不会说那种让Papa跟自己走的废话,作为一个继承了休伯特大叔和布列塔尼部长行事风范的女孩,她抬起手,准备干脆利落地给Papa一拳然后把人揍晕扛走。
狼看着Papa,Papa看着她。这个男人没有慌乱。
他的表情比起坐以待毙,更像是在等待别的什么……等待一个结果。
一阵坚硬鳞甲的摩擦声突然在这时响起。这次,狼的眼中一切如常,而莱蒂斯墨绿色的瞳孔中,有一只沼泽鳄不知从哪里凭空出现,顷刻间,她的整条小腿已被满口尖牙包围!
精神屏障的损伤仍在扩大,沼泽鳄的咬合却比断头的刑具更快。没有了那曾经坚不可摧的防御,它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肢体从躯干上撕下。
在加班间隙修修改改地更了……!
莱蒂斯遇到的情况其实有个小谜题需要破解,看起来很危险,其实也一点都不安全。
小莱蒂斯终于有点依赖尼尔森的念头了,让我们恭喜尼尔森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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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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