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森.莱顿,Neilson.Layton,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他的姓氏原指草场,而名字来自古爱尔兰语中英雄(Neil)之子(son),比起对儿子的期盼,更像是他爹的自夸。
全世界有不计其数的尼尔森.莱顿,他们也许是教师,医生,服务员或者孵化场的小鸡性别鉴定师。如果圣卢赛特有一个叫做尼尔森.莱顿的私家侦探恰好被卷入了一个孩子的死亡,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全世界只有一个尼尔森.莱顿能够认知误导。那个男人没有成为英雄,而是做了罪犯,他肆意妄为了太久,又自不量力去刺杀首席,然后受了罚。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简历上除了自己干的坏事,还写满了塔干的坏事。
未经司法审判的秘密定罪,监狱岛的苦役和人体实验,谋划着什么的首席和换来自由的交易——他的过去八年就是‘塔’实打实的黑历史。
所以尼尔森.莱顿的个人资料,犯罪记录和能力所受的限制,全部都是‘塔’最高级别的机密文件。
这世界上,只有和‘塔’有关的人,才会知道他是谁。
只有和‘塔’有关的人,才会如此提防他这么一个乏善可陈的向导,才会知道一旦将他拉进精神图景,他将彻底掌握对方的大脑。
“终于啊……哈哈……哈哈哈哈……!”
尼尔森站在静止的人群里,单手捂在脸上,笑得难以自持。他可真是太久没遇上过这种好运气了。那久违的,恶劣的兴奋感在他心中鼓动,侦探金色的眼睛穿过指缝,看着眼前定格的杀手。
他一直想挖出塔到底在做些什么,从而解除这该死的能力封印,而现在他面前就站了个和‘塔’脱不开关系的家伙,身上还携带了能够引发哨兵奇怪暴走的药物——
他终于遇上了值得他用认知误导的对象。
这下可给尼尔森乐坏了。天知道他多么怀念利用认知误导为所欲为的好时光。他实在是蛰伏了太久,压抑了太久,而今命运将机会亲手送到了他跟前。就像一个瘫痪已久的人终于能够起身奔跑一样,他也终于触碰到了‘自由’飘逸的衣摆。
“哈哈……好了,先生,我们来聊聊吧!”
棕发的向导擦掉笑出的眼泪,打了个响指,静止的客人们应声而动,持枪打碎了高处的摄像头和杀手的四肢。他们带着错误的认知恢复了先前的活动,眼中却都带着同样灿烂的金色,像是被高处金丝线一样的水母操控的人偶。
“砰。”
而身体重伤的杀手重重栽倒在尼尔森脚边,鲜血溅满地面。
绰绰人影从他和尼尔森身边路过,像是群演默契地绕开故事的主角。整个赌场热闹又诡异,可这哨兵匍匐在地,拖着瘫软的四肢,没有叫喊,没有反击,只是依然仰着头盯着天上。
离翼水母的微光映在他茫然的眼睛里,他看见海洋深处的冷寂和黑暗从高处坠落。作为被盯上的那个猎物,他感到自己被深海的高压淹没,他的眼球,他的内脏还有他的大脑都被碾成了一滩粘稠的液体。
它们淌出他的七窍,裹挟着他被抽离出身体的灵魂,卷入冰冷的洋流。
原来他的精神图景长这样。
尼尔森插着兜站在杀手的精神里,懒洋洋地四下打量。
剥去所有的伪装,这图景本质上是一个破烂的土胚房。房间里只有简单的桌椅和空荡荡的盘子,炽热的高温烘烤着这里,几乎叫人皮肤开裂。在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外,刺眼的阳光普照着一条干旱的河流,河床上遍布皲裂的痕迹,如同大地的疮疤。
因为尼尔森的入侵,这图景正漂浮在一片漆黑的海洋里。海洋之中有一个巨大的金色时钟,逆行的秒针嘀嗒作响。
那是尼尔森在默数认知误导的时间限制,不过他其实并不是很着急。
虽然好多年没动过手,但他太知道如何用幻觉击垮一个人了。
他知道这是位受过反拷问训练的杀手,不像货轮上那个被他烧坏脑子的哨兵那样容易操控。这个男人不惧疼痛和死亡,也不会轻易向恐惧投降,纵然尼尔森可以激活他所有的痛觉神经,让他深陷万箭穿心的折磨,他也一定不会背叛他的主人。
于是离翼水母盘旋着,穿过杀手的耳朵,刺穿他的大脑。它没有刺激他的负面情绪,也没有带给他疼痛,反而散发出阳光般和煦的金色,为他屏蔽掉了感官过载的痛苦。
深海的压力骤然散去,这里变回了摇篮般原始而安全的白噪音。平静和温暖降临杀手的脑海,他的瞳孔在这美好的安抚中变得涣散——
这是快乐。
杀手意识到,那漂亮的金色丝线传递来的不是压迫,而是快乐。
这久违的快乐正像毒一样流淌在他身体,尽管如今他已是无情的武器,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向导的洗脑也无法根除的潜意识中,他的人生也曾有这样快乐的时候。
赌场里,尼尔森带着微笑俯视着脚边的男人,目光耐心,却绝对算不上温柔。
秒针在海洋中转动,杀手的图景产生了变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出现了几个穿着朴素的人,一对夫妻和三个孩子。他们面容模糊,只有一个男孩还算清晰。他很瘦,看起来不太健康,但他已经快比他的父亲更高了。
桌上的空盘里现在盛满了食物,那是烤饼和一大锅炖蚕豆。这种传统的菜肴中有黑胡椒,洋葱,蒜头和橄榄油,经过长时间焖煮炖得软烂,尽管全是素食,香料的味道依然沁人心脾。
高瘦的男孩和大家一起坐在餐桌边,吃着蘸着软烂炖菜的烤饼,他的快乐和食物的香气一起漂浮在房间里,也漂浮在金眼睛向导的手心之中。
尼尔森推了推平光镜。他知道这里。
这个地区是隔壁瑟玛公国的南方国境,桌上唯二的食物都是那里的特色。这里一直算不上富有,但朴实的人们对生活也没有什么怨言,直到——
向导看向外面干涸的那条河流。
那时候他还小,战争也才结束没多久,但他知道这个报道。由于气候的剧烈变化,那条曾经有沼泽鳄活动的河流在汛期反而陷入极端干旱,农作物颗粒无收。但瑟玛公国不顾战后的萧条,依然投入大量资源与奥西恩王国竞争,无视自己边境小城的困境,最终造成了饥荒。
那时焦阳在天,而饿殍遍地,惨绝人寰。
原来如此,难怪这个人最快乐的时候是吃饭的时候。
时钟继续走动,尼尔森的笑容变深了。
那么就继续吃吧。
烤饼的香味和炖蚕豆的口感似乎比以往都要更好,味蕾上跃动的满足感叫人胃口大开。高瘦的男孩大口地吃着,吃着,这顿简单的午餐也像是根本吃不完一样一直满满当当的放在桌上。他吃啊吃啊,直到他的脸颊感到酸涩,舌尖麻木,直到他咽下的食物堵住了他的咽喉,直到面目模糊的家人们都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但他好像还是没有吃饱。
不对,不是没有吃饱,而是越来越饿。
在快乐和满足中,一种惊慌如同镜中的鬼影陡然升起。男孩的身体抖了一下,开始疯狂地将食物塞进嘴里。
他想起了一种可怕的东西,一种即使经过训练和洗脑也无法消抹的恐惧。那是他的一部分,是他灵魂永远的缺口。
那是正在他胃里扩散的饥饿。
房间开始变热了,是干旱来了。他明明一直在进食,可饥荒还是降临了。他看见他的家人们饿死在餐桌边,干瘦的尸体散发出沉淀的死气,和炖蚕豆的热气一样让人头晕目眩。
男孩一边干呕一边吃着烤饼,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进行一场逃亡。他想起那时生不如死的疼痛,虚弱,水肿的手脚和头顶的太阳。他拼了命地吃,但他还是饿,还是饿……
就在这时,他发现烤饼和炖蚕豆终于被自己吃光了。
男孩愣在原地,饥饿追上了他。他的胃变成了一个活物,从内开始啃食他了。
恐惧开始在这个冷漠的杀手心中浮现。
他恐惧饥饿胜过死亡。
这不对,杀手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是逃出了那绝望的饥荒。他的家人都饿死了,他走不动路,凭意志力一路靠爬行和吞下泥土到了另一个城市。然后他觉醒成了哨兵,他变得很强,有了富有的雇主,他拼命完成雇主的任务,酬金让他从此不再挨饿。
但他逃不出尼尔森对他感官的支配,逃不过尼尔森迫使他身体产生的‘饥饿’。
杀手的精神世界里,尼尔森愉快的样子叫人毛骨悚然。他看着那孩子茫然无措地看着空盘子,一再加深他的饥饿和贪婪,直到他伸出手,拉过父亲的尸体,生出鳄鱼的利齿,开始撕咬上面的血肉……
所以一定要小心向导。一旦他知道了你最好的美梦,他也就知道了你最深的恐惧。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精神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在时钟进入十秒倒计时时,尼尔森好整以暇地拿着一块蘸着炖蚕豆的烤饼,出现在了杀手的精神图景中。
啃食完尸体的男孩满嘴是血地倒在地上,饥饿还是萦绕不散,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转动眼珠,去看那个像喂狗一样蹲在他旁边的风衣男。
他不可以回答任何问题。他受过训练。
可食物的香味让他的胃剧烈地痉挛。
“第一个问题,”那烤饼移过来,停在他的鼻子前,他作为哨兵的感官几乎是在尖叫着告诉他这味道闻起来有多好,“那些哨兵为什么会暴走?”
杀手咽了咽口水。他听见自己解释了那能挥发成气体的药物的作用,但具体的原理他并不清楚,这是他在家族里取的。
“很好。”那男人说,一种期待感鞭打在杀手脊柱,让他抖了一下。烤饼离他更近了,就在他的嘴边,他张开嘴,却怎么也咬不着它。
“第二个问题,你的雇主是谁?”
“啊……啊啊……”
唾液淌出杀手的嘴角。
他不能说。
“不愿意说吗?”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那好吧。”
他移开了烤饼,杀手感到饥饿像是要将他吞噬的野兽那样咆哮。与此同时,他的味觉中开始浮现出一种恶臭,那是尸体的味道,他想吐,可空荡荡的胃吐不出任何东西。
于是那个年幼的,饥荒的他将成年的他开膛破肚,从他身体里爬出。他不再是杀手,他只是一个饥饿的孩子。
“不要走!”这孩子喊道,“我说……你拿回来!把吃的……拿回来!”
“萨诺斯……我的'主人'是萨诺斯.卡佩!”
“嗯……塔的高层里好像没这号人啊。真可惜,你不是和塔直接联系的啊。萨诺斯……这是个希腊的名字?”
男人自言自语地思考,直到想起还有一个问题没问,烤饼才如约回到了杀手面前。
“对了,虽然我并没有很关心这事儿吧,但贫民窟里跳楼的那个叫艾兰的小孩,是你逼死的吗?”
“不是我,我从没要杀死他们……我的命令是要把这两个小孩带回去,但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杀手紧紧盯着食物,“而另一个小孩有人陪着……所以我才跟着他到了赌场,我——”
“行,我知道了。”
拿着烤饼的男人打断了对话。在他身后,时钟指针归零。
他说:“享受你的烤饼吧,拜拜~”然后笑着将烤饼扔在了杀手永远碰不到的,只有一厘米之外的地面。
现实世界的赌场里,倒在尼尔森脚边的杀手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一分钟已过,如梦初醒的罗亚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穿风衣侦探对着满脸痛苦的杀手面带笑容,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疯狂,却让男孩莫名害怕。
什么啊……他这是干了什么啊……
男孩愣愣地看着两人,他从那个杀手的脸上读出了被逼疯的绝望。他们的动静甚至引来逃命的路人和暴走哨兵的侧目,但尼尔森似乎根本就不怕哨兵的袭击,他愉快地看着那先前还所向披靡的杀手从惨叫变成哭喊,像是在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任由暴躁的哨兵向他举枪——
“砰!”
然后哨兵的手被打穿了,一个纤细的身影自挑高层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杀手背上,把他砸晕了过去。
赶来的莱蒂斯单手扛着Papa,轻轻皱了下眉:“发生什么了,尼尔森,这里怎么这么吵?”
“啊,莱蒂斯,很高兴看见你没事!”得意忘形的尼尔森脸上还带着血痕,他看着绿眼睛的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张开双臂,“我把那家伙搞定了,来个拥抱吗?”
很可惜,侦探先生没有得到拥抱。下一秒,这一分钟内逼疯杀手的男人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撞翻在了地上。一只北美灰狼压住他,一口咬住了他脸颊。
……啊?
忘乎所以的尼尔森瞬间清醒了。
糟了,莱蒂斯这是发现他刚刚在精神图景里干了坏事,要把他头咬下来了?
“尼尔森,你没事吧?被杀手吓得腿软了吗?”
“啊哈哈……我没事……不是,我哪有那么胆小啊!”
直到莱蒂斯歪着头靠过来,一本正经地关心他,这心虚的向导才反应过来,咬合力高达317公斤的北美灰狼轻轻咬住目标脸颊的行为,其实就是种表示亲密和友好的一大口啾咪而已。
终于写到尼尔森作为混账的一面了,这家伙真的超坏的,还好一物降一物x
狼会用一大口啾咪表示友好是真的,据说大概意思是虽然我咬合力三百公斤但是在你面前我只是想轻轻地亲近你而已之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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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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