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窒息感迎面而来。

本应该有路的地方却被封死,这是人下意识的反应,但莱蒂斯迅速冷静了下来。塔楼并不只在第一层有入口,她立刻派出灰狼从其他通道上楼查看。

虽然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宅邸里的佣人来来往往,她卓越的听力能捕捉到他们踩踏在大理石或木板上的声响。那声音七零八落,听上去像是一场毫无规律又连绵不断的雨。

而人往往会优先注意到‘有’,忽视掉‘无’。

直到现在,莱蒂斯才注意到,整座西南塔楼里一直都寂静无声。

灰狼的视野同步过来时,结果如她所料。

西南塔楼所有的入口都被封死了。

同样都是溢出门框的混凝土,同样都是简单粗暴的丑陋,重复出现得太多,仿佛是宅邸本身发生了某种寂静而古怪的异变。

它带来了强烈的违和感,和一个不由自主的疑问:

墙的背面,究竟有什么?

“还挺厚的。”尼尔森淡定地走上前去,敲敲墙面。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它终归只是一块混凝土:“灰也挺厚的,放了有些年头了。浇筑的时候应该是有某种紧急情况,否则也不至于用这么稀烂的手艺。有什么作为‘哨兵’的发现吗,莱蒂斯?”

由于佣人在宅邸内部走动和对话都很正常,驻守在外的哨兵们并未对这部分‘自己人’的空间进行戒备,三人终于从打字中解放出来,开始正常对话。

“没有声音,也没什么气味。”莱蒂斯皱眉,也轻轻叩响混凝土,估量起它的厚度,“守在外面的狼去看了,西南塔楼的窗户其实也全部都是封死的,只是因为大门的方向在北边,而这座塔楼恰好被北方的那两座挡住,落在了视野盲区,我们才一直都没发现……”

“可惜,强行破开这种墙会造成很大的声响,外面的哨兵肯定会察觉的……而且我带进来的武器威力也不够……”

红发的少女流露出低落的情绪,伸手从怀里维持人设的花束中摸出颗手雷,表情带着遗憾和怜惜,仿佛这是一颗无法发芽的种子,搞得身边的罗亚利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害怕这个能把人炸成焦尸的玩意了。

“嗯……一般来说,这种封闭的地方,不是为了‘掩盖’什么,就是为了‘保存’或者‘囚禁’什么。”

这种摆在面前又无法探索的可疑地点就好像一个拆不开的礼物,尼尔森觉得有点烦,本想抓一下头发,突然想起现在这发型是经过了精心设计来配莱蒂斯的,又把手放下,抱着臂继续分析起来:

“如果是为了‘掩盖’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那这座塔楼肯定在当初就已经完全封死了,别说我们了,这么多年来恐怕连卡佩家自己的人都进不去,那它就不可能与近期才发生的‘哨兵暴走’和‘艾兰死亡’有关,没有调查的价值。”

“而如果它是为了‘保存’或者‘囚禁’什么……”莱蒂斯眨眨眼,接上尼尔森思路,“那么它就必然存在着某种出入口。”

“保存,就意味着其中的东西需要一个被取出的渠道,而囚禁意味着,卡佩家族还需要为被关在塔楼里的某些人,或者某些生物,提供必要的维生资源……”

“啊,我想到了,莱蒂斯小姐。”

罗亚利终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尽管帮派事务不是他熟悉的领域,他还是努力思考起来,不想被莱蒂斯小姐与混蛋大叔默契的讨论排挤在外:

“如果说卡佩家囚禁了某些人的话,那他们会不会是在塔楼里面偷偷做实验……?我是说,那个让哨兵发疯的药物总不可能凭空出现,说不定就是他们偷偷在这里研发的……”

“要我说,可能性不大。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啦,小朋友。”尼尔森看着罗亚利苦思冥想的样子,很是针对地乐了,“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虽然说也没几个人会有这种经验吧——人体实验室的建设要经过严格的规划和设计,不太可能直接浇水泥封死。而且这玩意对环境要求很高,必须具备方便实验耗材和物资的进出通路,还要修建生化隔离区以防污染……”

他对瞪过来的罗亚利耸耸肩:“从各种角度看,塔楼这种结构的建筑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址,卡佩家这么大,不如把我们刚刚搜过的那些空置房间直接拿来用呢。”

“但你的想法大体是对的,罗亚利。”莱蒂斯则对小朋友表现出非常宽容的鼓励,如果她是个幼师,一定会滥发小红花,“我和尼尔森确实认为卡佩家族进行过暴走药物的相关实验……考虑到卡佩庄园的规模,我的狼不止会搜索宅邸,之后还会去原野上找线索的。”

“所以,要不我们找个员工问问?”尼尔森笑着朝佣人们忙碌的方向抬抬下巴,“虽然一般的佣人不一定知道塔楼里的秘密……但这里毕竟这么大,空房间也多,干脆多抓几个到没人用的小黑屋里碰碰运气?”

“唔,我也有这么想过。过来的路上我注意到了很多可以动手的地方,大概有机会悄无声息地绑架十个人的样子……”

莱蒂斯面露思索,亚麻色围裙和麻花辫让她乖巧得像是个要从娃娃机里架毛绒玩具的小妹妹:

“不过要说宅邸里的情况,那个文员和管家应该才是最有价值的情报来源,所以我一直在监听他们的动向。那个文员回了她的办公室里,而管家——我听见他一直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徘徊,已经有点太久了……”

“黑手党的管家可不好对付哦,莱蒂斯。”尼尔森用一种别吃太多冰淇淋的语气提醒小姑娘,“就像你说的那样,虽然这人的主要工作是给萨塔斯.卡佩当保姆,但作为离帮派老大最近的人,他肯定掌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

“为了保护这些信息,黑手党们往往会慷慨地给自己的管家配上高强度的安保的和警报措施,导致帮派的管家变成一个一碰就响的捏捏玩具。嗯……要绑的话风险很大,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尼尔森,”莱蒂斯歪歪头,“我没有想绑他。”

“要想绑架管家,就得先试出他身上都有哪些可能触发的警报,防着宅邸里的哨兵和萨塔斯.卡佩带走他……或者我们可以搞点事情,把他吓到精神崩溃来瓦解他的基本精神隔膜,然后我就能通过肢体接触用离翼水母把他脑子溶了……嗯?”

尼尔森正兴冲冲地交代自己花样百出的坏主意,一时没能刹住车,莫名心虚了一下:“等一下,你不想绑他吗?除了萨塔斯.卡佩,那个老家伙恐怕是宅邸里跟艾兰接触最多的人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想给他来一个头部以下高位截瘫?”

“我会的,把他和萨塔斯.卡佩、哈瑞.赫夫迈一起。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会忍一下的,尼尔森。”

莱蒂斯认真地点点头,但除了她一本正经到恐怖的‘攻击性’之外,尼尔森还感到了另一种灵动的情绪。它轻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落下,像是风的精灵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吻。

“而且,我已经知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了。”

他抬起头,看见莱蒂斯撩开耳边暖红色的碎发,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耳尖。在寂静得如同华丽棺椁的走廊深处,她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感谢和一小点骄傲的笑。

回忆一闪而过,侦探想起之前在艾兰和罗亚利的公寓里,她也做过同样的动作。

那时候两个警司正在男孩们的家里乱翻,他对她说:“怎么样,听他们在干活时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是不是比用暴力审出来快多了?”

……

管家说:“我向你犯罪,惟独得罪了你,在你眼前行了这恶。”*

他站在宅邸三层的一面墙前,墙上有一副巨大的油画。它高达数米,漫溢着黑与金红,像是另一个熊熊燃烧的世界的入口。

天火与硫磺自高空而下,焚尽那耽溺男色的罪恶之城索多玛与蛾摩拉。*

“因为我知道我的过犯,我的罪常在我面前。”*

管家继续念道。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与纠结。它操控着他迈步离开,又操控他回到原地,叫他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的意愿,哪一个又是恶魔的低语。

走廊里没有人在,大理石地板与他的鞋跟碰撞出空旷的响动。他已经在这幅画前徘徊了太久了,久到足以让任何注意到的人起疑,还好萨塔斯.卡佩已经睡了,否则他连在这里停下脚步都足以让那个男人发怒。

但管家依然驱散不了自己内心的茫然。

那个叫艾兰的孩子像是一个不详的预兆,一颗伴随着天火而来的陨星。萨塔斯.卡佩觉得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他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萨塔斯.卡佩近日来已经做的,和将要做的事情全都因为一个意外而摇摇欲坠。

这让管家再次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又或者,有那只雄狮在侧,他真的有选择吗?

但无论如何,他衷心地希望萨塔斯.卡佩的计划一切顺利。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算是对家族‘忠诚’。

“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

最后,管家如此叹息。他背着手离去,下了楼梯,叫佣人们抓紧准备晚宴,神色如常。

“要不还是把他打一顿吧。”罗亚利说,三层的这个位置很少有人来,连空气都比其他地方冷,他忍不住抱起手臂,“忏悔诗是什么玩意……正经人谁没事背诗啊。”

《忏悔诗》,这就是他把管家神神叨叨的内容输入进谷○后的结果,但比起讨厌谜语人装神弄鬼,男孩现在更接近于害怕。

来到这幅古怪,热烈又绝望的油画前面之后,他才知道卡佩庄园安静华丽的走廊也可以显得这么阴森,加上管家莫名其妙的念白,他差点以为这是在驱魔。

“哦……是这种机关,好老套。”

尼尔森正在画框边聚精会神地观察,这副画对他来说只有可以偷或者没必要偷的价值,至于管家,如果他有将来加入教会的意愿,他会去匿名举报的。

他感知得到那个老头和文员承受着相似的巨大压力,这是一件好事。压力往往会让人做出错误的事情,比如在一副油画前踟蹰过久,反而帮敌人锁定了目标。

“这里有个感应器,看见了吗?”他在画框的一角敲了敲,“刷卡,然后这玩意就会往左移,露出一个入口。”

省去了在诺大宅邸中挨个排查的麻烦,精通盗窃与机关的重罪犯先生一眼就看出来,这幅油画是一个‘密室’的掩盖。

“嗯,这里很重要。”莱蒂斯点头,麻花辫在肩上晃了晃,冒出一些警犬找到坏东西的自豪感,“古建筑保护协会的图纸里没有记载过这里有房间。应该是卡佩家族自己改造出的地方。”

“……”

尼尔森看着她头顶那几缕为了伪装特意翘起来的碎发,突然有点想揉揉她,结果才刚抬起手,就被罗亚利打断了。

“可是莱蒂斯小姐,如果这个密室这么重要,我们的匙卡会有进入的权限吗?”

男孩担忧地挽住姐姐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也不知道是真的忧心还是单纯想打断尼尔森施法:“那个管家既然来到这副画前,就多半有进入的权限,但我们手里的卡是文员的,我们不知道他们两人谁权限更高……‘天堂’赌场的门,如果有人用没有权限的卡刷了的话,是会触发警报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情况。”莱蒂斯大开眼界,没注意到罗亚利对尼尔森做了个鬼脸,而某重罪犯先生的额角冒出了个井号。

“但没关系,不会有那种问题的。”

少女将匙卡靠近,看见那画框微微震动了一下,无声而平顺地向左侧移动起来。

“我能感知到'气味'……这里除了管家,还残留有文员的’气味‘——他们都曾经来过这里!”

“嗷呜呜……!”

莱蒂斯有点小骄傲地解释道,狼狼则在她身边昂起头,鼻尖抽动了两下。虽然主人在它们没有出现的时候就拥有着敏锐的嗅觉,但它还是很开心。

然而漆黑的门内,它那绿瞳自带的黑暗视觉却窥见了意料之外的东西,连带着它的主人也动作一顿,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竖立在黑暗里的人形。

他的脸孔形似骷髅,身体上伏行着凹凸不平的肌肉与干枯凝滞的血管。

被剥下的皮肤如同长袍披在他身侧,他手持一本厚重的旧书,站立得笔直。

*此处忏悔诗引用自百度百科,和索多玛与娥摩拉的故事一样来自圣经旧约,但作者文化程度有限,只是因为黑手党题材想起了《教父》,所以粗浅地引用了一些……!

文中提到的油画参照约翰.马丁的《索多玛与蛾摩拉的毁灭》

国庆飒爽爆肝……!写得好累但是写爽了……!!

不知不觉已经四十万字了,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没有各位的陪伴我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大感谢!!(抓住读者宝宝们大口啾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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