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跃金海浪

很难说那天我是以怎样的心情回的家,也很难说我第二天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见的安迪。

一晚上并不够赶制出太多的画稿,我凭借着印象画了几张男性速写,七张女性速写,所选择的大多是当年在现代看电影时见过的六十到七十年代风格。女装以朝气蓬勃的杏黄、橄榄绿、葡萄紫、柠檬黄等水果色及天蓝为主,感谢当年指导我速写的艺术系学长曾让我一边刷剧一边画,直到用时我才发现那些各个年代的衣服及其特点我竟已烂熟于心。

至于男装,相比于为了迎合世界审美口味而不得不马不停蹄追赶潮流的女性,这个时代的男装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我凭借印象画了一身西装和一件大衣,握着笔的时候又忍不住去琢磨安迪适合怎样的搭配。

他很年轻,或许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就能穿出夏天似的清爽味道,但安迪的气质并非少年人所独有的神采飞扬,而是光华内敛,温润安静。

或许线条挺实利落的风衣穿在他身上有些过于锋利,相比之下略带不羁的阔腿法兰绒裤才是绝配……漫无边际的遐想使我第二天能交上去的男性画稿只有三张,第三张还是第二天早上叼着烤焦了的面包片的临时赶工之作——我当然不能把那堆画着安迪面孔的画稿交上去,因此只能扯来白纸照着其中一张再画一遍。

周六是一半狱警的休息时间,因此犯人的活动时间大多不会安排在今日。安迪算是个例外,除去宵禁外,他有充足的图书馆阅读时间。我拎着一堆书和一个牛肉汉堡坐到在对着我交给他的那打作业头痛的经济学教授面前,把画稿本和汉堡一起递过去,撑着脑袋问他我的作业做的怎么样。

“……”安迪用一阵一言难尽的沉默作为回应,想了想,最后还是给了我点儿安慰:“有所进步。”

我思考了一下他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不是:“你自己对你自己写的都是些什么屁话没数吗。”在没法解释天下(共)大同(产)思想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根本性不同后,默默把画稿往他面前推了推。

安迪显然也不想再面对我那些令人费解的作业答案,他拿起那本我临出门前才想起来要用订书器订一下,因此看起来装订格外粗拙的画稿本,略带随意的翻开了第一页,然后手指在去捻第二页画纸时顿住了。

我不太清楚他的这番表现是好是坏,因为我记得那三张男装画稿是被放在了最后面的。

他不发一言,很认真的一点点看过画稿。我看见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叩了几下,这是个安迪在思考的小细节,别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许是在很久以前的留意又或者是在最近的察觉……总之,我就是知道。

安迪对着第一张画稿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翻页到第二张。可能是因为安迪并非我的绘画老师,至少在此时我并没有往常给安迪看自己关于经济的小论文时那样紧张,甚至还能分心去打量男人衬衫上被磨断了的那几根棉线上的细绒。

老布的鸟不在屋里,在那些警官开始频繁的找安迪之后,白天时老布就只能用一个简单的鸟笼把杰克关起来,或者干脆把鸟揣在兜里带出去。

安迪的沉默和我的出神一直持续到桌面上水杯的影子挪移了将近15°,在我快要把手头包汉堡的花纹薄纸折成一只千纸鹤之后,安迪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抬起头,等待他对我的评价。

“莱斯利。”他叹息着说:“你是个天才。”

我是个天才吗?当然不是,我只是拥有一双来自后世七十余年的眼睛。

在半个月后,我在安迪的指导下抵押了房子,换取了一份额度大到足够令别人惊讶的贷款,并且在购买店面时避开了相当一部分税务。

开服装店当然需要有衣服,出于节省资金的目的,我决定亲自打板并制作出样衣再联系厂家。为了节约往来回家的时间和油费,看似没有那么穷苦却依旧舍不得乱花一分钱的莱斯利狱警干脆搬进了监狱里住。

前文中有提到,监狱里有狱警宿舍制度,即可以用一份相当低廉的价格在监狱里租个屋子。这项制度一般情况下适用于年轻的,刚刚入职没多久还没有属于自己房子的狱警,但在肖申克层层克扣所致的高工资环境下,即使是刚来半年的新狱警也能付得起一间公寓的首付[1]。

我因此得以一个人霸占整间宿舍,还不用担心自己晚上熬夜裁剪衣服打板的行为会受到同事们的歧视和议论。而在我抱着一堆书本纸卷开车到监狱前的停车场时,却正好遇到了被释放出狱的欧文。

和在监狱里时不一样,此时此刻的欧文穿着得体的西装,一头黑色短发打了发蜡,斯文而精细的梳到脑后,他的皮鞋打了蜡,在日光下显出一种美国上等人所独有的犀利的整洁。这种整洁让我差点没能认出他,如果不是他率先朝我打招呼,让我再次看到了那双犹如猫眼石一样的眼眸的话。

“早上好,”他微笑着向我大步走来,步履之间是一种我在狱中从来不曾见到的潇洒风流,“霍尔警官。”

“早上好,”于是我也对他报以微笑,伸出手和他递来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真心实意的道:“恭喜,以后可别再回来了。”

“当然,当然……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欧文发自内心的感慨一声,目光落在我放在轿车发动机盖上的纸箱子上,他略有讶异的扬了下眉毛,再抬头时先飞快的瞟了一眼我制服领口的警徽,声音稍微顿了一下,“……霍尔先生,您这是要?”

“可以直接叫我莱斯利。”我摆摆手,表示自己并非是穷困潦倒的被赶出了监狱,“做点生意而已。”

男人颇感兴趣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哦?什么生意?”

“clothing(服装),或者说是Fashion(时尚)。”我把作为设计师的后半个单词,即Designer咽回肚子里,随口给自己打了个宣传,“如果你以后需要订制西装的话,或许可以来哥伦布市伊斯顿镇中心的霍尔服装店,熟人有优惠。”

“那我可一定会去。”欧文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在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后,青年那优越的长相和身上锋利如宝石碎片般的气质舒展开来,令我不得不服气于博格斯·戴蒙德的鉴宝能力——不管是在那句‘导致美欧之间贸易规模从1929年的历史高位急遽衰退到1932年历史低位的催化剂。’之前从未被我留意过的安迪,还是自打进了监狱就变的瘦小阴鸷的欧文,博格斯·戴蒙德似乎相当擅长于发掘那些被监狱里的灰尘掩盖住自身光泽的明珠。

虽然他的目的是自私又卑劣的玷污他们,甚至不惜用上可能将之碾碎的手段。

“欧文,老兄,快来,”不远处的一声招呼打断了这场短暂的叙旧,我和欧文一起转过头去,看到一辆相当漂亮的,瑰丽的奶油色的汽车,一个男人靠在汽车边上,相当干净利落的朝欧文挥了下手,“就等你了。”

我稍微多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他戴着墨镜,看不清楚具体的样貌,但从身姿来看当然不是什么瘦削单薄之辈。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个甚至还说不上冷的季节里,那位男人仍旧穿着一身整套笔挺的,一看便造价不菲的西装,挥手时手腕上的表在太阳下钻石似的惊鸿一闪。

“稍等一下。”我忽然想起那趟中国之行后似乎忘了给欧文带东西,连忙在欧文说离开之前率先开口。所幸之前我没有完全搬空后备箱里自己带回来的画,在简单的挑选后,我从剩下的几幅里摸出自认为画的最好的一幅《跃金海浪》抱给了男人,“出狱礼物。”

欧文相当惊讶的看了我一会儿,手指在画布上绘着的海浪边缘轻轻擦过,“你画的?”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有点不敢去看这幅结合了些许水墨画技法的水彩画,“技巧拙劣,但应该勉强能看。”

欧文在把画拿走之前露出了一个相当漂亮的笑容,我厚脸皮的把那当成了对我画技的不嫌弃,抱着一打布料直奔原本空荡荡的宿舍。

首付[1]:

关于美国的分期付款方式确实在二十世纪初就有了,甚至1929年的经济危机爆发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当时分期付款导致的虚假繁荣……当然,股票投机过度引发的泡沫经济也很重要。

小莱学不好经济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一个绝对的观点,就是永远,永远,永远不能让资本过度膨胀。再结合他对美国经济并不熟,就导致这么个正儿八经高中就学过经济的文科生,总是能拿出让拥有美国经济思维的安迪费解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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