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当着杨勒的面儿被马洛邀为入幕之宾,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同事们一直没有停下过对我的议论——他们有说这小子好运的,有感慨莱斯利这个雏儿绝对吃不下马洛那样一个老手的……总之,由于马洛的掩护,我的性向再没有受到过哪怕半次的怀疑,这也使我能够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服装的制作学习上。
虽然我用抵押房子的贷款买下了一个临街的店铺,但是这并不能代表我能一下子就学会制作服装,服装打版是一项很麻烦且深奥的工作,我不得不将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倾投在这上面,才在两个月后艰难的做出了第一套勉强能看得过眼的衣服。
我的工资足矣还上贷款,但离撑起一个店面还差上那么一点,因此只能雇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的女裁缝在店里帮忙接待并赶制一些私人订制的活儿。这年头的订制很贵,但出于练手的目的,我在和裁缝商量后并没有将价格定的很高,因此陆陆续续也能勉强维持着收入和开支。
这份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年初,在1950年的三月份,我不得不逼自己去脚踏实地的算上一笔账,即如果再以这样缓慢的速度进行下去,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够自己的第一笔钱款,去订我的第一批货。
最终的计算结果使我狼狈不已——就像美国提前消费提前享受然后用一辈子去还一栋房子那样,我要用将近十年时间才能还完银行的贷款,真正的步入计划中的赚钱阶段。这个念头曾使我一度想要卖掉那间房子干脆住在监狱的宿舍里,然而在经过一个下午的深思过后,我还是果断的,坚决的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清除出去了。
诸位,我只是一个来自于另一个时代的幽灵,有幸苏醒在这样一具名为莱斯利的躯壳里。或许是灵魂互换或许是一场大梦,总之,一位名为程澜的中国人毫无选择的取缔了他的人生接管了他的身体。
为了达成我的目的,我消耗着莱斯利的资产,结交着他的同事,恣意挥霍着他的青春,但我唯独不想将这个青年的父母留给他的居所也因为自己的野心而出卖给那些陌生的人。
或许钱财是达成梦想的必需品,但爱是不能被辜负的。
那是属于莱斯利的东西,也是我唯一能做到分毫不取并为他保留的。我曾不顾一切的远渡重洋,只为再次踏上故土,再看一眼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因此无论这场大梦的结局指向何方,我都不能让莱斯利小先生失去他的家。
但这也无可避免的让穷困如风霜似的,再次笼罩了我。
1950年,麦卡锡主义[1]风一样的吹遍了整个美国,极右的思想泛滥到连监狱都没放过,理查一早就提醒过我可能会因为那次中国之行被叫去‘问一些问题’,但我却已因为财务问题愁的无暇他顾。
“每个月要还给银行三百二十美元,这是绕不开的。”我展开纸,在安迪的帮助下努力的自己核算支出,“还有纳税——我已经按照你的方案进行最低额度的纳税了……再加上屋子的水电支出和一些日常开支,总共是四百二十七美元。”
我说完,把笔放在桌上,转头看向安迪,试图询问自己算的正确与否。
安迪显然有些出神,他很明显的愣了一瞬间,随即才做出反应,但语气中的停顿已经过于明显了:“……可以,没什么大问题。”
我索性不再去看这份收入支出几乎差不太多的账单,把椅子拉到安迪面前,“怎么了?”
“你怎么看待关于同性恋的问题?”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忽然问。
我一时噎住了。
怎么看待同性恋问题?诸君,如果你翻阅过那份臭名昭著的,参议院下属的海军事务委员会于1920年进行的有关纽波特海军训练站涉及同性恋指控的调查报告[2],就会知道这年头据说很开放的外国是怎么看待同性恋了——性-欲倒错与色-情狂,间性人,精神变-态……这些词汇都可以完美的安在同性恋群体上。
在这个年代,同性恋的标签会让你被父母赶出家门,受周围邻居的歧视,会让你失去工作,社会地位跌入谷底。歧视和偏见就像一根横亘在“正常人”与“特殊群体”之间的双向尖刺,只要谁试图往对方的方向走上哪怕半步就会被一起扎的头破血流。
但安迪问的是“你怎么看待”。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一股盘旋在心底的猜测突然像是种子一样被种下,并在某片荒芜的土地上疯狂生根发芽。午后的空气有些沉重,我想起了那纸我看不懂的字条,想起前几天在这间屋子里无声而包容的长久的注视,甚至想起了某个下午风拂过那朵金光菊时安迪的笑声。
或许那种笑声中确实蕴含着些许温柔,我不确定,只好在良久的思索后斟酌着词汇说。
“我不认为那是一种错误。”
风声也不会比这道声音更轻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像个懦夫。
“莱斯利……”安迪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一种沉着的包容和属于略微年长者的温柔。我的心跳的很快,就像是预感到他要说出什么话一样鸟儿似的鼓动起来,窗外植物被阳光晒熟的那种特有的干燥气息混合着浓郁的松脂味,将我的嗓子冲的干涩无比。
“但是不行,”我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至少现在不可以。”
安迪止住了话头,他忽然抬起眼睛,以一种略带锋利的,近乎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我:“理由是什么?”
很多原因,监狱的眼线太多太杂,这样的事情于安迪而言过于不利,我不想用一种完全居高临下的身份和我所喜欢之人相处……又或者“爱”这种字眼在这个时代,在同性之间实在是一种过于昂贵的奢侈品。
“……因为监狱的床实在是太硬了。”我回答。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和安迪不约而同的止住话头,一个低头看书,一个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拿起笔在已经核算完毕的草稿纸上不知所云的写写画画。脚步声很快的接近了,杨勒推开门喊我:“莱斯利,典狱长喊你去一趟。”
“好,我现在就去。”我站起来,想起之前理查的提醒,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隐约有了猜测。安迪恰到好处的把书合上抬头望了过来,他的眼睛依旧深邃且干净,没有太多的其他情绪。
麦卡锡主义[1]:是指1950年至1954年间肇因于美国参议员麦卡锡的美国国内□□、极-右的典型代表,它恶意诽谤、肆意迫害疑似共-产和民主进步人士,乃至一切有不同政见的人。
1920年进行的有关纽波特海军训练站涉及同性恋指控的调查报告[2]:
(因为这段太长了没法完全发上来,所以只截取一部分。)
所指控的罗得岛纽波特海军训练站内不道德的环境与行为
指证一:
参议院海军事务委员会搜集的证据确立了如下的事实∶
(1)在海军部长助理F.D.罗斯福的具体负责下,自1919年6月6日起,共有海军的41名人员作为一个保密性的调查小分队,断断续续地进行了有关纽波特内及其附近地区性-欲倒错情况的调查。
(2)该小分队的代号为"A小组",直接隶属海军部长助理办公室(缩称 OASN)。小组成员的年龄除阿诺德为44 岁外,均从16岁至32岁不等,且41人中有10人在16 岁至19岁之间,其余则从21岁到32岁。
……
(4)有证据表明,在海军部长助理办公室下属的这个代号为"A小组"、由赫德森上尉和副机械师阿诺德带领的小分队中,出于授意也好,教唆也中,命令也罢,总而言之,年轻军人们与极为低级龌龊的行为发生了关系。
(5)这些年轻人得到的指示是这样的∶到据信可能有不道德行为发生的热闹地方去;找个有可能吸引性-欲倒错的男子跟他们胡来的地方活动;在整个过程中保持被动,不得采取主动,不得央求对方行动;根据自己的判断谨慎行事,以决定允许性-欲倒错者的这类胡来能够进行到何种程度。
(6)以上便是这些年轻男子——有些人还不满19岁——得到的上级指示。对此,海军方面是公开承认的。这里不得不指出,正是指示中所说的"根据自己的判断"和"谨慎行事",导致一些成员参与了无法弥补的最卑污的行为。
——摘自伊丽莎白·赖斯《美国性史》
最近在为自己的不被饿死而努力,稍微鸽了一阵,诚恳致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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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麦卡锡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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