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可能记错了什么,”我回忆半天未果,只能解释说:“我唯一会去的酒吧就是‘维纳斯’,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天去和马洛谈事情,至于过夜……假如我没有被打晕还被用什么东西消去记忆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马洛。”安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那轻盈的气流从舌尖上弹起时直直的盯着我,目光玻璃般锋利冰冷:“你和她。”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和马洛去过夜,但安迪异样的态度令我不得不去回忆自己和朋友相处的种种过往,从对方刚给我找的新供货商,到那只狗崽子,再到马洛用浓重的德州口音把接线员凶的老老实实去问盖茨比先生……正当我在心里腹诽,就算是编排我和奥斯汀小姐听起来都比我跟马洛靠谱的时候,莱斯利先生那不太好使的脑筋终于把时间倒带到了酒吧那一夜。
这不能怪我。
过夜这个词实在是有点暧昧和贬义倾向,我自认清清白白,那天当了入幕之宾却老老实实坐了一晚上硬椅子。如果安迪问我的不是“和酒吧老板过夜”而是“花二十美元像个倒霉蛋一样坐在硬座上发呆一宿”,我反应过来的速度可能是立刻或者马上。
“或许……那个过夜真的只是过了个夜而已。”安迪的神色很严肃,这种严肃的表情极为少见,不仅在安迪这个好脾气的男人脸上前所未有,甚至在生活中也可谓罕见。
那股透着愤怒,掺杂着被背叛的悲哀的锋利眼神使我没办法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他的话,只好尽可能的压低声音,用柔和的,抚慰人的语调劝慰我的爱人:“放松,安迪,我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做背叛你的事。现在我会很详细的解释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先冷静一点,好吗?”
安迪瞪着我,他放在裤子上的拳头握紧了,关节发白。
我不加迟疑的把手搭了上去,动作温和的引导他松开拳头,免得把自己弄伤,或者使手上的疼痛加深愤怒。
“我和马洛认识在来肖申克工作后不久,杨勒他们邀请我去酒吧……那种聚会你知道的,就像是学校来了个还算受欢迎的新学生,于是所有人开始暗地里交换意见并决定聚一下:在学校可能是球场或者某间空教室,但在外面总是要在酒精浸泡的某个特殊的环境里。作为曾经在这个环境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老人,他们要跟这位新人好好聊聊,直到新人表现出值得他们接纳的地方,那些老前辈才会接纳他加入自己的圈子。”
我等了几秒,没得到安迪的答复,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的说下去:“那天我把所有人都喝倒了,在获得认可的同时也搭上了一大笔酒钱,可能马洛就是从那时候对我印象深刻的,毕竟看上去不太聪明的顾客最受欢迎。”
“继续。”在我叙述的过程中,安迪明显比一开始放松了很多,他的肩部肌肉不再那么紧绷,攥紧的拳头也放松下来。但他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于是言简意赅的吐出了简短的命令。
还好其他犯人和我的那些同事坐的足够远,不然他们可能会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此时此刻的安迪有着十足的,比莱斯利更具威严的狱警风范,而畏畏缩缩的莱斯利警官显然更像一个胆小的犯人。
“第二次是从东方回来后,差不多的聚会、灯光、冰块、酒水和女人。但那时候我已经确切的喜欢上了你,所以非常为难。”我解释说:“就是那时候马洛帮了我,她很敏锐,仅从几句话就判断出了我和“经济教授”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给了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安迪已经几乎完全的放松了,声音像是小提琴稍微拧松下来的弦,不再发出尖锐到几乎崩断的质问。他甚至把我的手拍了回来,银幕上光影变幻,我轻易潜入安迪眼中那片蓝与绿揉成的温柔湖泊底部,捉住了悄悄潜藏着的慵懒笑意。
“用二十美元买一个整晚坐‘冷板凳’的机会。”我在嘈杂的电影音乐里跟着放松下来,尾音拉长,给自己的话里加上些委屈的余音:“假如她叠了被或者稍微整理一下床铺,我至少还能在床脚打个盹。但天知道她上面有没有私人用品,所以我只能在椅子上笔直的坐着,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捆起来以示清白……那张椅子对着的化妆桌上扔的全是她的首饰。”
安迪微笑了一下,电影的打光很不恰到好处的一黑,他的微笑像是初春清晨森林里柔和却耀眼的丁达尔效应,在我眼前惊艳的闪过,就立刻以一种生怕被人捕捉的速度消失无踪。
对一部老电影烂熟于心的好处在此时此刻体现出来:我清晰的知道这部作品灯光的变化,什么时候黑下去,什么时候放音乐,什么时候需要换胶片……音乐声停了下来,安静的环境不利于我呼唤他的名字或是继续说些对于世俗而言过于出格的言论,只有漫长的沉默在放映室的人与人之间回荡。
我决定趁这短暂的时间做点什么。
那盒雪茄还在我的口袋里躺着,手卷的温度,特殊的芳香,稀少的产量和精致昂贵的包装。从看到这盒雪茄的时候我就决定了它的归属,或许我的银行家曾经抽过比它好得多的烟,可比起一位年轻狱警不知烟味的嘴,比起诺顿散发着铜臭味的牙,比起哈德利吝啬的唾沫横飞……好吧,或许更应该的是去掉所有比较,从心底正视自己的想法。
——我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安迪。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盒雪茄,放在安迪的腿上。安迪的手很快也摸过来,我们的指节碰触了一下,飞快的完成了一个秘密的,有着彼此温度的交接。很快,安迪抽走那盒他一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收了起来。
从眼神和肢体的接触上我们总是这样有默契,这种认知和皮肤短暂的接触让我愉悦了一会儿。
电影里黑暗的转场过去,雪白的碘钨灯晃得人眼花,接着响起的是音乐。
“你真的不打算申请大学吗?大学的学历很有用处。”安迪说,他没有看我,这句话像是随口而出的轻飘飘的问句。
假如安迪提前几天逼迫我给他一个回答,又或者此时此刻我没能拿到盖茨比先生的订单,他的这句话在我心头将会是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沉重。亚洲人含蓄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本能刻在我的骨子里,在此之前,我几乎不停的自我诘问,一方面是自己是否真的甘心,一方面是我的放弃会不会被安迪拿去归责到他自己头上。
有某些时刻,我的大脑几乎自动编写出了安慰低落的安迪(假如他真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话——让一个人为了自己放弃属于他的未来这种负担太过痛苦,我衷心的感谢安迪是个极其包容又温柔的人,如果换成是我承担这样的思想压力,懦弱的莱斯利先生可能会当场拿出“为了你好”这种理由,直截了当的斩断所有和对方的情感关联。
这也是我一直回避,不去正面应答这个提议的原因。
但感谢盖茨比先生,他给了我填满这个横亘在我与安迪之间,无法轻易越过的山谷的力量。
“我找到了一条更适合我的路。”我说:“或许这条路不太安稳,不过我认为它更有意义。安迪——”
“嗯?”
我卡了一下,事实上,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我想说我对他的爱不是盲目和冲动,不是自大,不是孤勇,更不是将对方拉入泥沼或是心甘情愿的与谁共赴黑暗。恰恰相反,我知道爱是承担。
我想对他讲我默不作声的努力,讲在下定决心后无数个为之奔波的日日夜夜,讲我认为爱是一份宏大灿烂的希望,是经久绵长的燃烧在心中的火焰,直到他眼中的碧蓝色湖泊干涸前,这团火焰将永不熄灭。
但这些话未免有些太过矫情,像是不够丰盈的笔力,不够引经据典,不够辞藻华丽。我再一次哀叹自己为什么看不懂古英语读不懂莎士比亚,这样至少莎士比亚那么多十四行诗我至少能背出来两句,而不是脑袋里除了“君子好逑”,就是过于脍炙人口但天知道现在出没出版的“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或许你不知道,但……”最终,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你给了我踏足这个世界的勇气。”
一些文外致歉:
当你觉得这电影播的怎么奇奇怪怪的时候。
没感觉错,有些没看过老放映机见识短浅的作者以为换胶片要关灯,写完了之后突然想起《飞行家》里好像有折腾胶片的片段,没关灯。
想重写,但是又说了今天要发,大家就当这是作者手控式播电影吧。
安迪的反应比较激烈是因为他前妻已经背叛了他一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自我诘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