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布坎南夫人

黛西。

我曾无数次听说过这个名字,在盖茨比口中,在欧文轻飘飘的提及里。我无数次或有意或无意的想象她的样子,在那些破碎的拼凑的想象里,她漂亮精致到令人不敢轻易直视,气质魅惑犹如海妖——至于为什么不提身材,大概因为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我确实拥有盖茨比给我的关于布坎南夫人的数据。

当然,她确实保养良好,身材可观。不过布坎南夫人并不能与每年和公司签署合同的那些年轻的,含苞待放的模特争锋。好在以布坎南夫人拥有的财富和地位,也大抵不想与模特站在一起比较身材。

但无论如何,布坎南夫人都令我目眩了一瞬。我原本以为她是那种莫妮卡·贝鲁奇般的女性,等见到真人时却发现,她拥有着玛丽莲·梦露似的气质。那种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她说话的轻柔絮语如香槟泡沫,令每个与她对话的人都仿佛微醺般柔和了语气,并情不自禁被她吸引。

只有欧文是其中例外。

“上流社会的女人。”等到布坎南夫人开始和其他人交流,他拿香槟和看呆了的我碰了下杯。

水晶碰撞的脆响令我找回神志,我为刚刚一瞬间的被惊艳感到羞愧:“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你那样是正常的,别紧张,莱斯利。”欧文却像是看穿了我的懊恼,他轻轻地笑起来,以那种带着些微轻浮的,柔滑惑人如啤酒花般的语调抚慰:“我在大学时见过不少这样的女孩……好吧,其实也没太多。牛津那边招收女学生,有些姑娘的出身相当高贵。”

我注意到他用了‘高贵’这个词。

“普通人一生难以接触,甚至想象不出的家境。从小在宴会和俱乐部里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结识最有用的人脉……那群人的交际能力是你无法想象的。”欧文端起香槟喝了一口,补充说:“尤其布坎南夫人还是其中的佼佼者,惊人的美貌且天赋异禀。”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是……”我试图向他阐述我有恋人这一点。

“你的道德感很高,这是好事,不过别被它们逼向极端。”欧文用再次举起的香槟杯示意我不必说:“谁都有爱美之心,你的道德感是用来告诉你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的,而不是被惊艳一下都羞愧的想钻进地里……干你那一行,以后遇见的美人只会越来越多,除非你现在就宣布退出,不然以后这种情况只多不少。”

好吧,我知道美丽无错,错的只是在贪婪驱使下向它们伸出的手。

诚然调节自己的状态需要一点时间,好在经历欧文的安慰后我至少可以和布坎南夫人对视,并且在盖茨比先生让我介绍那件天价服装的设计思路时平静地进行讲解。

布坎南夫人是一个非常好的,魅力逼人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倾听者。

很多上流人士其实并不具备艺术眼光,或者对一件衣服的设计思路真正感兴趣。当设计师向他们阐述的时候,能明显从对方漫不经心的眼神和瞥向别的作品的目光,感受到那些人侧耳倾听礼貌下微妙的不耐。

布坎南夫人则是另一种姿态,她永远会对你提出的东西表示出感兴趣,并且用“真的吗”“那可太了不起了”作为回应。当我说到丝绸的时候,她惊讶的单手捂住胸口,温柔而感慨的说“我听说过这种布料,你令人把它们从中国送来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等说起钻石,并提到欧文为此特意去了场拍卖会,她看向欧文又转向我,以一个不知所措的激动姿态对盖茨比先生说:“这真的太美了,感谢你们……这样美丽的艺术品,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搭配珠宝首饰才配得上它……或许只有英国女王的王冠才能配得上。”

我逐渐明白为什么盖茨比先生会对她如此着迷。

等人群散去的第二天,布坎南夫人受尼克的邀请来到盖茨比邸,我则叫上了刚从新的一场时装展回到纽约的奥斯汀小姐,借由这次机会,在秋季监狱涌入大批令我无法抽身的工作前正式把她引荐给盖茨比先生。

或许是电话里“引荐”这两个词实在郑重,奥斯汀小姐抵达盖茨比邸时穿着的是全套的正装。

当她跨出长腿,从车上下来并潇洒摘掉猫眼墨镜,在我眼前的是一位穿着白衬衫,搭配本年代相对少见的千格纹女式裤装,还有目测至少七厘米的高跟鞋的事业女性。

——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拉着盖茨比先生签下什么合同的那种。

在她从手提箱里真的拿出什么合同前,我只能先一步凑上去告诉她“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海边,玩水上飞机的那种”。收到的结果是奥斯汀小姐并不意外的点头,让男佣帮忙从汽车后座搬出了一个大约二十英寸的手提箱,问我换衣间在哪。

她的老板简直快看直了眼。

因为有两位男佣当时陪在我身边,这件事在早餐开始前就传遍了餐桌。于是盖茨比先生在我引荐奥斯汀小姐时很有礼貌地和她握手,并且说:“如果你未来能拿出令我满意的设计和合理的合同,我会很愿意同你合作,奥斯汀小姐,你和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有相似之处。”

“谢谢,看来您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做万全的准备。”奥斯汀小姐彬彬有礼的说完,又和布坎南夫人握手:“您好,夫人,很荣幸认识您,您简直容光焕发。”

“我的朋友中有很多同样拥有自己财产和事业的女性,不过我还是得说,你的气质独一无二,奥斯汀小姐。”黛西·布坎南亲切地说,然后轻柔又亲密的拍了拍奥斯汀小姐的手背,那双璀璨美丽的眼睛朝她轻轻眨了两下:“你可以叫我黛西,亲爱的。”

不得不说,盖茨比先生是一位相当好的主人家,或者按他的口吻——“上人”。不管是从游玩水上飞机还是在大的仿佛无边无际,且刚刚修整一新的花园闲逛,无论在大厅跟着演奏翩翩起舞,还是他领布坎南夫人去存放那些衣服和首饰的屋子。在我们心知肚明这场奢华之旅的核心是布坎南夫人的前提下,他仍能令所有人都玩得尽兴,并且都感觉自己有收到额外关照。

我们结束这趟聚会的时候已近傍晚,作为一名有夫之妇,即使有尼克的陪同,布坎南夫人也不该在没有丈夫陪伴的情况下太晚回家。我开车送奥斯汀小姐回她的新别墅然后去机场,行驶到半路上的时候,在行驶中路灯变幻的暖光下,奥斯汀小姐忽然说:“听着,虽然你可能不想听到这样的消息,但我仍然要建议你不要参与到盖茨比先生和布坎南夫人的事情中。”

虽然这年头的车慢得惊人,我依旧习惯性找了个街边停下来。远离路灯,全世界的色调都逐渐变冷:“什么?”

“他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即使在一起也绝非童话般的结局。”奥斯汀小姐摘下手套,从挎包里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她深吸一口气,吐出薄灰的云雾:“别告诉我你没看出盖茨比先生在引诱布坎南夫人离婚,莱斯利。”

我当然看出来了。

当一个男人向一位女性不计成本的大献殷勤,像孔雀般拼命昂首挺胸,展示自己华丽的尾羽,如果不是另有目的,难道还是要与这位女性缔结一辈子的友谊吗?

“盖茨比先生是令我生意起步的雇主,但说到底又是因为布坎南夫人才有这场丰厚的雇佣,”我诚恳的向她解释自己会频繁出现在盖茨比邸的原因:“而且我和盖茨比先生是朋友。”

“你和欧文先生的行为可不算是。”奥斯汀小姐直截了当的撕开那层我们都或多或少忽略的遮羞布:“你们两个一个是时尚公司的创始人,一个是杂志的总编辑,一个没告诉他别穿那么鲜艳的西装,一个从不纠正盖茨比先生的咬文嚼字。别告诉我你们没看出来他试图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出身上层的人士!”

我一瞬沉默下来。

“你说得对,作为朋友,我应该提醒盖茨比先生这件事。”我回忆起之前和盖茨比先生相处的片段:“我不是第一次察觉到异样,但老实说,我没那么确定……也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具体目的,现在我知道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布坎南夫人。”奥斯汀小姐说:“我不太喜欢在工作范围之外点评女性,所以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暂且不提……我想说的是,你不会认为离开布坎南先生,投入盖茨比先生的怀抱,对布坎南夫人来讲是什么好事吧?”

“……我不谈论别人的婚姻。”面对显然在我知识盲区的东西,霍尔先生选择尽可能诚实回答:“很明显,你现在问的是这个时代女性的处境。实话实说,我很抱歉,因为在今天之前我确实没有仔细考虑过。”

——这倒不完全是出于性别不同,问一个七十年后的中国人七十年前美国妇女的处境,恐怕除了曾做过调查,翻阅相关资料的人或是专家学者,没几个人能回答得上来。

在监狱那种地方根本接触不到几名女性,我相熟的女性一位是奥斯汀小姐一位是马洛,她们两个显然是这一时代的特殊观念者,也不能用来作为参考。

非要说的话,我只能从我的那个时代来回忆——那个时候离婚是相当常见的事,如果双方都是为了奔向更好的人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布坎南夫人那一层面的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社交圈,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他们那样有钱的家庭。”奥斯汀小姐对这个很熟悉,我知道她曾为了在这群上流人士面前露脸,尽可能获得客户而费尽心机:“他们看重尊严,脸面,而且女性出轨要付出的代价远比男性出轨多得多。如果布坎南夫人在布坎南先生没有公开出轨,行为暴力等等情况下宣布离婚,只为爱情投入一个在那群人眼中只是有点钱,毫无底蕴的小子怀里……布坎南夫人就可以和她的整个社交圈说再见了。”

我逐渐明白她的意思。

在布坎南夫人那个圈子里,丈夫和妻子各有情人也不会离婚,婚姻不仅仅是一份依靠,更是一种家族之间利益的纽带。

黛西·布坎南如果想要离婚,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不会有人相信她只是“为了爱情”就这样浅薄地破坏了自己的家庭,破坏了布坎南和费伊之间的共同利益。所有人不仅会觉得她愚蠢,更会认为她和汤姆的婚姻之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的离开将是对汤姆·布坎南淋漓尽致的羞辱,对自己费伊家族的损失,也会让自己沦为笑柄。

诚然盖茨比看起来爱她至深,也足够有钱。但有多少人会拿自己稳妥富裕,享受礼遇的生活和自己的一切名誉,赌一份已经多年未曾联系的前情人的深情?

“另外,你也考虑一下离开那个监狱。”奥斯汀小姐把烧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她那已经变得尖锐锋利的目光隔着夜色刺向我:“我不能独自处理所有的事,莱斯利,你的那层身份太耽误整个霍尔公司的进度了。”

我想也没想的拒绝:“不可能,你知道那对我很重要。”

“这是今年假释委员会的成员名单。”她从挎包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过来:“你有足够的钱了,作为公司的老板该拿出当初投资的气魄,你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的,对吧?”

我在一片无力中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在今天之前,我不去过问奥斯汀小姐的生活和工作,她也鲜少评价我的决定和行为。我一度以为这样的默契与信任可以持续到很久以后,但在规模急剧膨胀的霍尔公司面前,这一天还是早早到来了。

她或许猜到了我的爱人或者朋友在监狱服刑,我也该感谢她没有对肖申克这个男性监狱流露出任何异样神色,但……无论如何,收买假释委员会成员和典狱长是行不通的。

且不说安迪还没到可以被假释的年限,即使到了,典狱长也绝不会放过安迪这样一个知晓他和这座监狱全部黑暗财富的犯人。如果假释委员会真的在金钱攻克下批准了安迪的假释,或许我当天晚上就会收到“犯人杜弗兰袭击狱警被击毙”这样的消息。

我曾希望过我可以用其它手段帮他出来,在霍尔公司刚刚起步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做梦自己拥有足够的钱去重查旧案。现在我有钱了,我站在了这个阶层,即使我不去查看也清楚卡斯特·霍尔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可以在波特兰买下一栋别墅兴建一个庄园,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反倒不能做任何事,因为安迪的生命和自由没有一个是我真正能左右的。

肖申克是一座该死的牢笼,典狱长手里却不仅握着钥匙,还有枪。

我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现状:除了钱,这么久过去了,霍尔先生没有在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上取得任何进展。

“你还好吗?莱斯利?”或许是我沉默得太久了,奥斯汀小姐试探性的问。

“我会想出解决办法。”为了打破静默,我只好这样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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